《诡月对我眨眨眼》纪蝶

12、第十二章

　　神秘人短暂地与时风对视了一下。

　　片刻后，他缓缓放下手里的长刀。

　　神秘人没说什么，但他脸上的冷色和防备逐渐消散，时风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他将手探进口袋里，拿出一个烟盒。

　　神秘人将香烟半叼在嘴里，随后用打火机点燃了香烟。

　　伴随着白色的烟雾在冰冷的空气中氤氲而起，神秘人这才不急不缓地搀起时风。

　　“喂，小鬼，再坚持一会。”

　　说话间，神秘人身上的烟草味传来，时风红眸微垂：“……好臭。”

　　不止是烟味，还有神秘人身上的衣服，就像腌了好几年的咸菜一样，皱巴巴的。

　　时风觉得这件衣服比起被神秘人穿在身上，或许更适合被丢到其他地方，比如——垃圾桶。

　　因为伤口处还在悄然往外渗血，时风说话的声音轻得像是一根羽毛，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可偏偏，神秘人的听觉远比普通人灵敏，他精准捕捉到了时风对他的嫌弃，如鸦语般纤长的眼帘微动，神秘人茶色的眼睛眯起，就连淡色的唇都轻抿了一下，半晌，时风听见神秘人极具威胁意味地说：“小鬼，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在这里？”

　　说话间，一阵极冷的夜风吹来。

　　如果时风被神秘人丢下在这里，那毫无疑问，到了明天早上，他将会因为鲜血的流失、伤口的恶化，成为遗弃之地街头最为常见的一样东西——尸体。

　　在遗弃之地，尸体就像垃圾桶里的垃圾一样常见，没有人会对其多看一眼，除了收尸人。

　　是的，运气好的话，收尸人会将尸体收走。

　　再不然，那可怜的尸体就只能成为一具森森白骨，无人问津。

　　面对神秘人的威胁，时风却没有多少害怕。

　　又或者说，在此刻，他体内某些什么已经开始悄然流失。

　　但现在时风还没有注意到，神秘人刚搀着时风走了几步，就发现依靠在自己身上的重量异常沉重。

　　神秘人停下脚步，侧目望去，就发现与其说是被自己搀扶着走，时风更像是在被他拖着走。

　　似乎是察觉到神秘人的目光，时风悠悠抬起眼眸：“……我走不动。”

　　说话间，他的手一直捂在腹部，这恰好是不久前他被神秘人用长刀砍中的地方。

　　尽管神秘人在砍人时只用了刀背，或许就连真正实力的一成都没有发挥出来，但时风还是极度不好受。

　　枪伤、刀伤、整个人被刀狠狠挑飞出去，砸到水泥墙上……不过短短一个晚上，时风就觉得自己几乎快变成了一个破/布/娃/娃，也许是他16岁的生日过得并不完美，上天过意不去，所以挑了今天，送了他一份“惊喜大礼包”。

　　但时风宁可不要这份时隔几天的礼物。

　　鲜血还在不断往下淌落，时风觉得脸颊黏糊糊的，他的视线早已被染成了一片猩红，偏偏眼前的人是个一点也不会照顾人的家伙，被对方又拖着往前走了几步，眼看小命都要玩完，就像游戏里只剩下几滴血的游戏角色，为了让自己脆弱的血条不再遭受摧残，时风从嗓子里挤出分外虚弱的声音：“……你到底是想救我还是杀我？”

　　闻言，神秘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他回头看了时风一眼，半晌，时风听见对方有些不满地轻啧了一声：“麻烦的小鬼。”

　　虽然这么说着，但神秘人还是勉为其难地蹲下身，将时风背起。

　　到了现在，时风才发现眼前这个看上去似乎很厉害的人，身高却意外地不怎么高。

　　神秘人的身高与时风差不多。

　　但时风还未成年，他还有继续成长的空间。

　　时风不打算就此奚落神秘人，毕竟直觉告诉他——如果真的说出神秘人的身高，神秘人说不好真会恼羞成怒将他丢在这漆黑的小巷子里。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时风选择了闭嘴。

　　这下神秘人反倒惊讶于“聒噪”的小鬼忽然就变得安静了。

　　神秘人不知道时风心中所想，他疑心时风说不定已经快死了。

　　快死的人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不得不说，神秘人的推理很“缜密”，于是他又重复之前才说过一遍的话：“喂，小鬼，别死了，再坚持一下。”

　　时风恹恹地瞥了神秘人一眼，他从没见过这样刚见面就三番两次咒人死的家伙，但他的确已经没什么力气说话了。

　　见状，神秘人默默加快了脚步。

　　然而，在快走到拐角处时，意外还是发生了——

　　一个醉醺醺的瘦小男人忽然从拐角处出现。

　　双方刚打了一回照面，那名瘦小的男人就狠狠撞了神秘人一下。

　　他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酒臭味，如果让时风做一次臭味评选，那时风会发现，神秘人身上的味道与眼前这名瘦小的男人相比，不过只是小巫见大巫。

　　成年人总是有着无数糟糕的习惯。

　　可惜时风现在早已因为失血而变得昏昏沉沉，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每一个擦肩而过的陌生人。

　　从拐角处忽然窜出的醉汉狠狠撞了神秘人一下，却连一声道歉都没有，他嘴里嘟囔着谁都听不懂的醉话，头也不回地摇摇晃晃离开了。

　　神秘人垂眸，脸上却没有太多怒意。

　　等时风的意识好不容易清醒了一瞬，敏锐察觉到他动静的神秘人这才开了口：“小鬼，醒了？”

　　时风不答，也没有力气回答，神秘人却哼笑着说：“小鬼，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不等时风疑惑，神秘人就自问自答地说：“你的医药费有了。”

　　说话间，神秘人将多出来的钱包收进口袋里，心情看上去极度不错。

　　另一边，自以为得手的小偷也将手伸进了口袋里，还没等他贪婪地、得意洋洋地查看今天的“战利品”时，他的手却猛地顿住了。

　　因为他的口袋里空空如也，连一点灰尘也没有留下。

　　无论是小偷自己的钱，还是今天一天得来的“战利品”，又或者就在刚刚，被他从主人口袋里无声无息掏出的钱包，全部都不见了踪影。

　　小偷彻底傻了眼。

　　*

　　出了巷子，寒风像是终于挣脱了束缚，忽然毫不客气地迎面砸来。

　　空气冷得仿佛连呼吸也要被冻住。

　　每一口从体内呼出来的气体都变成了白色的雾气。

　　巷口处的灯闪烁着，灯光像是潮水一样涌来，柔和地驱开黑暗，将时风包裹住。

　　时风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

　　出了巷子之后，“遗弃之地”这个极度陌生的地方似乎逐渐在时风眼前变得鲜活。

　　时风首先听到是分外嘈杂的声音。

　　与无数普通城市一样，这座被外面的人称作是“遗弃之地”的城市在晚上也依旧灯火通明，它似乎与时风印象中的普通城市没什么区别——偌大的街道两旁，是无数林立的商铺，一个个巨大的霓虹灯招牌在夜色下闪烁着不同的鲜艳光芒。

　　叫卖声、说话声、吵闹声……所有嘈杂的声音组成一道巨大的洪流。

　　每一座城市的每一个夜晚都似乎极为喧嚣。

　　就连所谓的遗弃之地也不例外。

　　可明明周围这么热闹，时风却只觉得冷。

　　他忽然觉得这座城市似乎也没有外面传说中那么可怕，然而这样天真的想法只维持了不到一瞬，当血色从眼前溅过，时风很快领略到了这座城市的另外一面——

　　在这里，暴力似乎是被准许的。

　　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地方，或许连法律也没有。

　　时风眼睁睁看着一截断臂抛起，从自己眼前经过，最后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血色和尘土混杂在一起，有着说不出的粘腻恶心感。

　　“怎么，吓到了？”

　　神秘人忽然问。

　　时风没有回答，神秘人却哼笑着说：“这可是这里最‘日常’的风景。”

　　“小鬼，如果你想在这里活下去，可得趁早习惯，别大惊小怪的。”

　　“不过你可别变得跟这些人一样，毕竟我还不想难得发一次善心，就救了一个人渣。”

　　神秘人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他抬脚迈过了那截断肢。

　　随着神秘人的前进，背后的嘈杂逐渐甩在时风身后。

　　时风只来得及匆匆一瞥，瞥到一个也许是被仇家抓住的身影。

　　再后来的事情，时风就不知道了。

　　一滩猩红的血色悄然染红了路面，墙角处的杂草在夜风中晃动着，等血液滴落进泥土里时，杂草就贪婪地吸收着这难得的养分。

　　神秘人说得对，对遗弃之地，这样残酷的画面不过只是日常的风景。

　　不过短短一截路，时风却看到不下四五次的抢劫、偷盗、杀戮。

　　一开始，时风或许还会怔一下，但渐渐地，他垂下了眼帘。

　　神秘人以为他是太过害怕，但时风却忽然哑着声音问他：“你叫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

　　跟前面的话题没有一丝一毫联系，神秘人怔了怔，他似乎没想到时风会选择这个时候问他这个问题。

　　“路月，师路月。”

　　神秘人回答了时风的问题，说话间，他停下了脚步，推开了眼前诊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