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月对我眨眨眼》纪蝶

11、第十一章

　　“……我不想死。”

　　时风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吃力，因为痛苦，他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着，仿佛就连呼吸也在颤抖。

　　被黑暗蒙上一层暗色的红色眼眸里倒映出神秘人近在咫尺的面容，时风慢慢地、费力地将自己刚刚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死。”

　　尽管神秘人说得漫不经心，但时风却感觉出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救……我。”时风抓住神秘人的衣角，他的手臂不断颤抖着，但他自始至终不肯松开指尖。

　　时风的意识依旧不太清醒，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够活下来的机会，就像溺水之人不会轻易放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时风也不会轻易松开抓住神秘人衣角的手。

　　神秘人怔了怔，他垂眸看着时风，时风不过十几岁，这个年龄不算小孩，但也称不上是大人，时风那张漂亮的脸上仍残留着几分少年气的稚嫩。

　　他还未真正地成长。

　　这个年纪，许多人正忙着读书、上学、放学后与朋友玩闹，这本该是无数人眼中最无忧无虑的年纪，但时风现在却满身是血地倒在墙角，就连想活下来都必须寄希望于他人。

　　或许是动了恻隐之心，神秘人忽地起身，他俯视着时风，看着时风抓住他衣角的手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无力落下。

　　“那就只有最后一个选择了。”

　　“我救不了你，现在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

　　说着，神秘人冰凉的指尖轻轻落在时风眉心上。

　　“闭上眼，”他说，“如果你想活下来，你就必须压制住你体内的怪物。”

　　“你只有一次机会，要是你失败了，被怪物所吞噬，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你。”

　　“……”

　　时风没有回应，也不知道神秘人对他做了什么，随着神秘人话音落下，时风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最后，纤长的睫毛落下，时风彻底闭上了眼睛。

　　*

　　当时风再次睁开眼，却不是在现实。

　　他处在一种很奇怪的状态里，身体像是睡着了，可他的意识却依旧清醒。

　　眼前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暗，时风对这里很熟悉，他曾经来过这里。

　　抬起头，时风眼中倒映出远处纯黑色的长刀。

　　又是它。

　　但这一次的情况与上一次并不完全相同，当时风从这诡异空间里醒来时，一道黑影也悄然开始凝聚。

　　黑影没有脸，他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与时风相仿，他悄无声息出现在长刀旁，安静得像是时风的影子，直到时风的视线落在它身上，它这才裂开嘴，露出了细密的尖牙。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

　　黑影说话的声音与怪物一模一样，它就是一直潜藏在时风身体里的怪物，这是时风第一次面对面地与它交谈。

　　怪物说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轻慢，它示意时风稍安勿躁。

　　时风冷冷看着怪物。

　　如果不是怪物，时风的处境也许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

　　“冷静点，先别用那种好像要把我千刀万剐的眼神看着我……也别动手，”怪物举手，往后倒退了两步，它耸了下肩，忽然提议道，“我知道你的目的，不如我们先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时风没有回应，他或许不太愿意和怪物交流，好半晌，时风才冷嗤一声：“谈什么？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怪物无视了时风的不情愿，它自顾自地说：“虽然现在我们能用意识好好交流，但你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了，如果不及时接受治疗，再过一会，我们都会死。”

　　“我还不想死，而外面那个人需要确保你不会成为危险的感染者，只有这样，他才会救你。”

　　“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来谈一笔交易吧。”

　　怪物是狡猾的、不能相信的，它的话语中充满了陷阱，一旦相信了它所编织出来的谎言，时风所有的一切就都会被怪物夺走，他会失去一切，包括生命。

　　“什么交易？”

　　时风不想与怪物再废话，但正如怪物所说，时风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这是一场博弈，时风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压制住怪物的办法，同理，怪物也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引诱时风自愿献出自己的生命。

　　“比如，把你的身体让给我，从今以后，我会代替你活下去。”怪物说，它咧着嘴，那口恐怖的尖牙看上起越发森冷。

　　“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时风冷笑，“我看上去像是蠢货吗？把身体让给你，让你代替我活下去，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别着急，”怪物的身体像是雾气一样，在这黑暗的空间漂浮着，他的身体从时风眼前消散，时风一惊，但不过片刻，一只手却从他背后搭上他的肩膀，“你和那个能力者的对话我都听见了，别担心，只要你愿意把身体让给我，我有一万种办法能骗过那个能力者。”

　　“……自作多情，”时风正要厌恶拂开怪物的手，“你觉得我会担心你？”

　　怪物一点也不在意时风对自己的厌恶，它将脑袋轻轻凑到时风耳边，用一种很轻的语调问时风：“那你就是不想把身体让给我了？”

　　“废话……”

　　时风话音未落，怪物却忽然轻笑：“难道你想活下来？”

　　“你确定，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时风动作一顿，他抿唇冷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你是真的想活下来吗？”

　　“没有人期待你活下来，你的亲人、朋友，甚至是……喜欢的人。”

　　说着，怪物伸手，它的指甲是纯黑色的，很长，时风看着那诡异的指尖落在自己的胸口上：“你忘了吗？”

　　“子/弹从这里穿过的感觉。”

　　“没有人希望你活着。”怪物再次重复，随着它话音落下，过往的种种仿佛忽然涨潮的海水一样，顷刻间将时风吞没。

　　时风知道这是怪物的伎俩，因为怪物在这之前已经用了一次。

　　但时风依旧无法立刻从怪物的陷阱中挣脱。

　　怪物很清楚时风的要害。

　　人类是一种很可怜的生物，怪物想。

　　他们从出生起就在追寻着爱，仿佛他们就是为此而生。

　　亲人、朋友、恋人，人类的爱可以有很多种，但当他们意识到自己不被爱时，他们就会因此而陷入哭泣亦或是悲伤。

　　被爱是一种幸运，而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幸运只会眷顾少部分人。

　　不少认为自己并不被爱的人，同时也觉得自己一文不值，当然，这只是怪物个人的看法。

　　某些回忆对时风来说是毒药。

　　而怪物希望时风饮下毒药，自取灭亡。

　　它是一只很聪明的怪物，如果时风选择与他抗争，那会浪费很多时间，到时候它和时风，谁也活不下去。

　　“如果……千凡真是我们的孩子就好了。”

　　“你是不被需要的。”

　　“贺少爷，感谢您帮我们拖延时间。”

　　当时风过去的伤口再次被揭开时，怪物就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它像是一条蟒蛇，悄悄缠绕住猎物身体，并将猎物一点点绞紧，直至猎物因为窒息而彻底死亡。

　　怪物在等待着一个时机，当时风彻底被悲伤、绝望吞噬时，它只要轻推时风一把就好了，时风自己会走向深渊。

　　周围很黑，除却被红月照耀的地方，其他角落全是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不觉得和你的未来很像吗？”怪物说，“你无法看见自己的未来。”

　　“就算你活下去，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想成为感染者，被那群处理者四处通缉？那样的话，你永远只能像见不得光的老鼠一样，四处躲藏。”

　　“那样的生活，你想要吗？再者，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感到期待吗？”

　　“就这样毫无希望地活着，你只会感到痛苦、疲惫不堪。”看着时风的眼神逐渐变得恍惚，怪物无声地咧开嘴，它终于暴露出真正的意图，用最轻柔、怜悯的语调在时风耳边轻语。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我会代替你活下去，而你，也会因此而变得轻松的。”

　　“……轻松？”

　　“是的，你再也不用感到痛苦，也不用再试图隐藏自己的难过，你会无比地轻松。”怪物引诱着时风，它用谎言将死亡包装成最漂亮、最令人心动的礼物，送到时风眼前。

　　“只要把身体交给你就好了？”

　　“当然。”

　　时风似乎相信了怪物的谎言，他已经很疲倦了，正如怪物所说，他活着，对谁都没有好处，没有人希望他活着。

　　在怪物的引诱下，时风一步步来到了悬崖边缘，可就在他即将坠入“悬崖”，自此粉身碎骨时，时风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怪物眯起眼睛：“怎么了？”

　　悬挂在黑暗中的红月似乎动了动，红色的月光倾落，包裹住时风。

　　“没什么，”时风纤长的睫毛轻轻颤了颤，“你说得对，我活着的确没有任何意义，可是为什么，你不和我一起死呢？”

　　当绝望和悲伤被怒火取代的那一刻，月光越发明亮耀眼起来。

　　当时风踏入这片黑暗时，他的情绪就无时不刻在被怪物挑动，对于一个绝望的人，死亡的确是一个好办法，但同时，绝望也会让人愤怒，让人厌恶命运的不公，当前所未有的破坏欲升起时，红月感受到了时风思绪里暗藏的疯狂，它眷顾了时风。

　　当怪物身体即将被时风拧断咽喉时，它瞳孔微缩，身体迅速如雾气般消散，又在远处重新凝聚起来。

　　与此同时，站在小巷里等待时风压制住怪物的银发能力者微皱起眉，他的左手搭在腰间，想要抽出腰间的长刀。

　　“……失败了吗？”

　　男人喃喃自语，他似乎有些惋惜地轻叹了一声，而后刀尖架在了时风的咽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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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个疯子。”

　　怪物本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但现在，它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不到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耍了，红月眷顾了时风，而外面的能力者感受到了这股异常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杀了时风。

　　时风一死，怪物也要跟着死去。

　　它冷冷地注视着时风，也许是因为愤怒，它的身体开始冒出丝丝雾气，雾气在空中消散。

　　时风平静地回望着怪物，他神色看似没有变化，但那双红眸却受红月的影响，轻轻弯了弯，怪物在时风眼里看到了极其愉悦、疯狂的笑意。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时风垂眸，不紧不慢地说着。

　　他只说了一句话，但怪物全明白了他接下来的意思。

　　它的确只有两个选择：

　　一，和时风一起死。

　　二……帮时风压制住这股暴走的力量，让时风成为你能力者而不是感染者，但如果它这么做了，它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再吞噬时风的意识，鸠占鹊巢。

　　之前也说了，这是一场博弈，时风从一开始就知道怪物会挑拨自己的情绪，他痛苦和绝望是真实的，但因为痛苦和绝望，他产生了愤怒和疯狂，这也真实的，也因此，红月眷顾了时风。

　　总的来说，没有怪物，红月反而不会多看时风一眼。

　　时风的算计环环相扣，他利用了怪物，甚至算准了怪物会替自己压制住这股暴走的力量，因为怪物不想死。

　　时风在博弈里胜出了，因为正如怪物所说，他是一个疯子，怪物让他不再恐惧死亡，但仅是死亡，平息不了他心中的愤怒。

　　比如独自走向灭亡，时风更想玉石俱焚。

　　疯狂让时风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出了最优解。

　　于是，当神秘人的长刀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并打算更进一步时，时风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