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52、距离

　　经过激烈的比拼，最后颜旭还是输掉了比赛。

　　“哈哈，输了吧，今晚你就在我房间打地铺吧哈哈哈。”宋曜一脸得意地炫耀着。
　　“……”颜旭默默地把手里的一瓣西瓜啃了个干净。

　　半个瓜切了六大瓣，两人一边闹一边吃，一人吃了两瓣，正好剩下两瓣留给奶奶。宋曜提议带颜旭进屋转转，于是颜旭拿起了红萝筐，跟在宋曜身后进了屋。

　　屋子里的采光不是很好，中午时分也是暗黢黢的。屋子意外得很凉爽，南北通透，两头的门都开着，于是穿堂风惬意地吹。宋曜家的房子从中间一分为二，东西两边是一模一样的构造，东屋靠前是四四方方的一个正厅，放着方桌长凳太师椅，墙上挂着大幅挂历和有些发霉的挂画；靠后是厨房。厨房里用的是烧火的炉灶和古旧的大水缸，颜旭只在电视里见过这样的东西。碗橱柜是暗红色的木制柜子，虽然古旧却镌刻着精致的花纹，大概是那个年代很拿的出手的东西。

　　西屋靠前也是一个正厅，只不过方桌上堆放着一些平时不怎么用得上的祭祀用品，长凳也都收在桌肚里，积了一层薄灰。靠后有一个看起来很比较新的洗衣机和冰箱，似乎是这个家里极少跟得上时代的东西。搓衣板和宽大的洗澡盘堆放在角落，已经结上了蜘蛛网。

　　垃圾桶立在炉灶旁边，宋曜告诉颜旭，基本上不能当柴火的都扔在这里面，纸张啊塑料啊什么的一般都直接扔在炉膛旁边，做饭的时候就烧了。
　　炉灶上蒸着米饭，奶奶坐在炉膛口一面观察火势一面往里面添着纸板树枝。见颜旭和宋曜进来，奶奶便招呼宋曜来烧火，嘱咐他顺便把另一个炉膛也生起火来，自己起身去前面洗菜切菜。

　　炉膛口放了两个小木凳子，后面堆满了可燃的柴火。宋曜对颜旭说：“你应该没烧过火吧，要不来试试？不过就是有点热。”

　　“可以吗？不会烧出事吧？”虽然这么问，但是颜旭满脸的期待。
　　“我跟你一起烧能有什么事，我都烧了好多年了。”

　　说罢宋曜坐到靠里的木凳上，示意颜旭挨着他坐下。
　　灶膛口的空间不算大，两个大男孩一起挤着多少有点不舒服。颜旭的胳膊挨着宋曜，宋曜挨着墙。
　　仅仅是简单的身体接触都能让颜旭有所动容，他心底陡然萌生出一种温馨之感，温馨得可怕。

　　“你来烧新的呗。”宋曜拿起自己的火钳指了指颜旭身前暗着的炉膛。

　　颜旭顺着炉膛口朝里面望了望，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炉膛口向里埋插着另一把火钳，颜旭将它小心翼翼地从炉灰里抽出来，问道：“就直接点了火柴扔进去和枯枝一起烧吗？”

　　“呃，你那样应该…不太容易烧着，点着了再扔进去吧。”宋曜回头从身后的柴火堆底下抽出了一块硬纸板递给颜旭，看着像普通的快递盒。随后他又拿起放在炉膛口上方凹槽里的一盒火柴，“你点还是我点。”

　　“我来吧。”颜旭从宋曜手中接过了火柴，正准备擦亮它，却被宋曜制止了。
　　“等下啊，你这样看着好危险。”宋曜把颜旭随手搁在大腿上的纸板再次拿起来，细心地折叠了几下，刚好能塞进膛口，“你点着了火柴直接伸进去点纸板啊，不然火星子要是蹦出来多危险啊？这一地都是可燃物啊。”

　　“说的也是哈。”颜旭感觉自己从没有像此刻一般笨手笨脚。

　　幸好划亮火柴还算顺利。颜旭手上的肌肉很是紧张，捏紧了烧着的火柴生怕它掉落一点火星。他把火柴凑到纸板上停了一会儿，火柴灭了，纸板没烧着。

　　这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没事，再点一根。”宋曜默默安慰道，“也许你可以动作快点。”

　　颜旭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第二次他放松了些许，顺利地把纸板点着，随后他抓起纸板的另一头就往炉膛里送。哪想到炉膛比他想象得深多了，他的手指感受到了烟熏火燎的温度，冷不丁手一松就把点着的纸板丢在了炉灰里。火苗倔强地跳动了两下，灭了。

　　“噗，你点着了以后用火钳把它夹进去就好了。”宋曜探着头往颜旭面前地炉膛里瞧，他憋着笑耐心地指导道。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就看见颜旭连连吃瘪，这和他在学校里的游刃有余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现在的颜旭有些笨拙，却笨拙得可爱。

　　颜旭点了点头没有回答，他把烧了一点点的纸板从炉膛里抽出来，认真地开始第三次点亮火柴，这次终于顺利地把燃着地纸板安然无恙地送进了灶膛。

　　“然后要加点柴火吗？”颜旭问道。

　　“嗯，看着加，先加容易烧着的，再加那种大木棍。”
　　宋曜一边指点着一边往自己这边烧着小火的炉膛里添了几根枯枝。他上面的炉灶在煮着饭，火不能太大最好一直保持着中小火的趋势。

　　颜旭先往炉膛里添了一些小树枝，起初火势渐长，随后又有黯淡下去地趋势，颜旭不解，偏头向宋曜那边地炉膛里望了望，随后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拿火钳往炉膛里捅了捅，给火堆底下造出一个让空气能够进去的空穴，再往里面添柴火的时候，也很小心地支起一个架子，不把空穴压塌了。

　　宋曜的炉膛不需要怎么照看，他一直默默地观察着颜旭烧火，不得不感叹学霸还是学霸，烧火的要点都无师自通。颜旭一旦专注于某件事情就会变得异常认真，这股认真劲儿是宋曜所艳羡也学不来的。颜旭的额角冒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他的脸颊被映照得红彤彤的，眼睛里有火苗闪着光。

　　“宋曜，新烧的火能炒菜了吗？”奶奶在炉灶前问着。

　　“可以了，火旺着呢。”宋曜回答道。

　　颜旭听罢更加卖力地烧着火，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手臂上渗出的汗水已然让两人的胳膊黏黏腻腻地贴在一起。

　　“你热吗？”
　　宋曜忍不住问道。

　　“还好。”颜旭随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

　　“要不你去凉快下，我来烧吧。”
　　“不用啊。”颜旭拒绝道，他觉得烧火还蛮有意思的，看着放进去的树枝一点点被火焰吞噬瓦解，这场景虽不稀奇但却也不常见，“呃，难道我烧的不好？”

　　“不是不是，你烧得很好啊，比我一开始强多了，但你毕竟是客人。”宋曜说。
　　“嗨，咱俩谁跟谁啊。”颜旭笑了笑。

　　咱俩谁跟谁啊。
　　宋曜沉默了，他觉得好不真实，不久之前他还以为要失去他了。
　　颜旭也沉默了，他觉得自己的表现自然得不可思议。

　　奶奶烧了一桌子家常菜，有好些颜旭根本没有见过。明明只是三个人的午饭，却有六菜一汤，虽然没有那种大荤，但还是非常丰盛。

　　“来，尝尝这个，这是自己家做腊肠。”奶奶热情地给颜旭夹菜。

　　“谢谢奶奶，我自己夹就好了。”颜旭顺从地接受了奶奶的好意。

　　“怎么样？”宋曜问道。

　　“……还不错？”颜旭吃了一口烟熏腊肠，毫无防备地被那烟火味熏得呛喉咙。一对上宋曜亮晶晶的眼神和奶奶热情的微笑，他只能多吞咽了一口口水，假装很享受的样子回答道。

　　“是吧，今年是我和奶奶一起做的！”宋曜有些得意地说，“每年过年的时候都做好多，传统手艺了。”

　　“我只在电视里看过做腊肠，感觉很厉害哦。”虽然不太合胃口但是颜旭的夸赞是真心的。

　　“你要不要也尝尝这个。”宋曜夹了一些凉拌的像植物根茎一般的东西到颜旭碗里。

　　“这是什么？”颜旭问道，他端起碗来先闻了闻，一股难以名说的味道扑鼻而来，说不上好闻，用化学系的话来说就是刺激性气味。

　　“折耳根。”宋曜一面大口吃饭一面回答道，“不过不喜欢吃的人就觉得很难吃，就像……就像香菜一样，我就很讨厌香菜，所以你可以先尝试一下。”

　　颜旭狐疑地夹起一两根这种名叫“折耳根”的可疑食物，放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一下。直冲大脑的鱼腥味让颜旭本能地想干呕吐掉，但是出于礼节他忍住了。

　　“我……应该不太行。”颜旭把第一口咽了下去。

　　“也许你多吃几口就会觉得很好吃，然后它炒着吃的话就没有那么腥。”宋曜没有观察到颜旭面部表情的变化，自顾自地说道，“折耳根炒腊肠，你可以试试，贼下饭。”

　　“对，可好吃哩，宋曜就喜欢吃这个，你来尝尝。”奶奶也在一旁附和道，顺便拿勺子舀了一大勺到颜旭碗里。

　　颜旭不禁怀疑起自己来，也许第一口只是不习惯，说不定多吃一点真的会爱上这种魔性的味道。
　　于是颜旭自我催眠似的混着米饭大口吃下折耳根炒腊肠。优秀的自我克制让他没有把入嘴的食物吐掉，而是全部咽了下去。

　　之后颜旭几乎没再有什么食欲，折耳根的腥味一直在舌尖挥之不去。

　　“颜旭啊，谈朋友了没有啊？”也许长辈吃饭的时候就喜欢关心小辈的情感生活。
　　“目前还没有。”颜旭默默地低头小口干饭。
　　“哦哟，我看你那么帅气，长得又高，肯定很讨小姑娘欢喜。”奶奶衷心地夸赞道。
　　“哪里，我就……很普通，嗯，普通。”颜旭讪讪地回答道。
　　“奶奶！您就别管这事了。”宋曜插嘴道。

　　“怎么啦，我就问一问啊，人家又不像你……”奶奶开玩笑似的打量着宋曜。
　　“我也想长高的啊！”宋曜不满道。

　　“颜旭啊，我跟你说哦，我这个孙子，就是矮了点，不然也不会一直找不到小姑娘咯。”奶奶说着又给颜旭夹菜。

　　“其实还好啊，有人就喜欢这种身高呢。奶奶您自己吃，我有点饱了。”颜旭不得不继续享用奶奶给他夹的菜。

　　“怎的，我看那个手机上，多矮的那些小姑娘都欢喜一米八的。”奶奶摇了摇头。
　　“您也看手机啊。”
　　“我自己弄不清爽，有时候在村里乘凉看那些小娃娃的。”奶奶搁下筷子，似是想到了些什么，叹了口气，“哎，我这辈子最后的愿望就是，能活到看见我的这些孙娃们都取上媳妇，再生两个奶娃娃。只可惜，我那个小孙子……”

　　“奶奶您还能活好久呢，咱不提他，您不是还有我呢吗。”
　　宋曜猛地打断了奶奶的话，垂下眼帘，认真地说道。

　　颜旭听见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他偏头看着宋曜长又卷的睫毛上下颤动，就在此刻，他多想碰一碰他，义无反顾地拉近他们的距离。

　　但是他不能，也不敢。他突然明白了不是每个人都能活得随心所欲，不是每个人都能像自己一样毫无负担地渐行渐远。他也突然庆幸自己和父母的关系，谁也没指望着谁，谁也没依赖着谁，他可以走很久，也可以不回头。

　　但是宋曜不能。

　　他们的距离很近，却又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