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24、对视

　　一群人边吃边聊，整箱啤酒竟也被喝了个干净。运动系的少年们身体健壮酒量也都不坏，没人喝得烂醉，最多也就是说话大着舌头，微醺。

　　颜旭的脸颊红扑扑的，半阖着眼，时而加入话题聊上一两句，时而安静地刷着手机。他在自己有些醉意的时候就不喝酒了，除非是来自学长的强硬敬酒，不然任何多余的酒精都不会摄入。
　　他被几小时前的事情搅得烦躁不安，看似和大家有说有笑，实则根本不在状态。

　　宋曜要比颜旭醉意更浓一些，他一边和周围人聊着天，一边将自己的注意力黏在颜旭身上。他像一个窥探者，为自己的举动乐此不疲。明明是毫不相关的话题，宋曜偏要拽着颜旭的胳膊强迫他一起听，大概是借着酒劲，宋曜还原了自己最真实的相处方式。
　　从小他就喜欢和自己的朋友们黏在一起，当一个人形挂件。可能是因为在他生活的环境里，只有自己是孤独的。他没有父亲，没有兄弟，后来母亲也不在身边，只好从朋友身上获得亲密感。
　　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人和人之间的距离被拉长，交朋友不再是一件纯粹简单的事情。宋曜不善于解决微妙的人际关系，他不知道和一个新朋友处到哪一步才可以勾肩搭背。
　　特别是颜旭这一类型，很温暖却又冷淡，很近又很远。他觉得颜旭对谁都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疏离感，又好像和谁都很聊得来。
　　到底怎样才算是亲密的朋友？

　　酒壮人胆，宋曜知道颜旭不喜欢没有必要的身体接触，但他还是任性地勾着颜旭的脖子，强迫他一起加入话题。尤其是今晚，他不想让颜旭把自己丢到看不见的屏障后面，胡思乱想。

　　酒足饭饱，晚上九点半，街上不再像几个小时前这样热闹。傍晚凛冽的寒风带来了今年初冬的第一阵寒潮，温度低得有点令人诧异。几个小队员只穿了薄薄的罩衫或者夹克，已然是受不了这寒风的侵袭，瑟缩着说要回宿舍过夜。
　　华北的冬天来得急促又突然，前几日夏的余韵还未绝，这会儿冬的威力已经让人不容小觑了。

　　宋曜也是短袖加连帽衫的装扮，冷得瑟瑟发抖，他将脑袋缩在帽子里，希望借此抵御一下寒风。
　　“你要回去吗？”颜旭问道，他前几日就已经穿上了厚外套。
　　“不了吧……你不回去的话我和你一起。”宋曜在原地蹦了两下，试图通过运动让自己发热，“你过来点，给我挡挡风。”
　　颜旭顺从地挡在了宋曜身前，宋曜揪住了颜旭的衣摆，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慢慢向前挪。

　　最后去KTV的只剩下了八人。

　　颜旭不想回宿舍，他总觉得那个男人会在自己的宿舍楼下堵截他。他以前刚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无意间透露过自己的宿舍信息。根据颜旭的了解，那个男人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很有可能已经将他的个人信息掌握完全。既然他都追到自己学校来了，颜旭不相信那个男人会这样轻易地放过他。那个人还和□□有所接触，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用在他身上真是无比契合，颜旭不想再和他扯上一点关系。
　　所以还是和大家呆在一起比较安全。

　　学长们定了一个VIP大包，沙发的长度足够八个人或坐或卧凑合睡觉。都是些搞体育的理科生，没什么人会唱歌，又或者能一展歌喉的选手不好意思独自霸占点歌台，总之点歌台好一阵子都空荡荡的，无人问津。最后在学长们撺掇下，低年级队员才勉强点了一些歌，都是些比较大众的曲目。很多还是小学初中流行的周杰伦、林俊杰的出名作。

　　颜旭小学的时候被选入过学校的合唱队，那时他稚气的童声一度被音乐老师所看好。没想到越长大，颜旭对曲调的把握就越糟糕，现在已经很少能完整地唱完一首歌而不跑调了。颜旭知晓发声原理，也懂得真假声的转换，但是没办法保持自己的音准，很多歌曲唱着唱着就变成了原创曲目。

　　令人惊艳的是宋曜，别看他平时说话大白嗓，唱起歌来独特的嗓音却成了他的一大优势，浑然天成的沧桑却带着独特的少年感，再加上天生的音准，反正颜旭觉得很好听。宋曜唱了一曲降调的《小幸运》，颇有点岁月静好的味道。但是大家似乎并没有在意谁在唱什么歌，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玩着骰子或者其他一些小游戏。

　　颜旭不会玩这些KTV和酒吧盛行的游戏，他也不常来这种地方，于是挑了一个单独的卡座默默地欣赏宋曜唱歌。
　　宋曜唱到动情处会把眼睛闭上，陶醉其中，颜旭被他这股认真劲儿吸引了，支着头盯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KTV的灯光有些昏暗，时不时还会缓慢地变换颜色，紫色的灯光投在宋曜脸上，有些梦幻的感觉。

　　宋曜睁开眼碰巧与颜旭对视，他对他笑了，他本想闪躲却被他的笑吸引，就这样看着他。
　　他在为他唱歌。
　　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有什么情绪好像在空气中发酵了，隐秘而美丽。

　　学长们又买了一些饮料，有啤酒和颜色绮丽的RIO。颜旭本是不准备喝的，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不需要非常清醒，不如说此刻他已经不明白自己的心思了。于是他小口地抿着RIO，什么也不想，就这样放空自己。

　　宋曜唱完自己的歌后来到颜旭身边坐下，学长递给他一瓶啤酒，他豪爽地接过道了谢，仰头就灌下一大口。
　　明明不是很拥挤的卡座，宋曜偏要和颜旭手臂贴着手臂。颜旭也不闪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和宋曜的肢体接触变得理所当然。

　　“你酒量不错？”明明是疑问的语气，却被颜旭说出来了肯定的意味。
　　“还行吧，没醉过。”宋曜挑了挑眉，“反正应该比你好，我不脸红。”
　　“我确实不能喝，只能喝点饮料。”颜旭拿起RIO晃了晃，磨砂瓶子倒影出肉色的影子，“谁知道醉了会说出什么话啊。”
　　“怕说错话所以不让自己醉？”宋曜问道。
　　“也有这个原因吧。”
　　“你怎么知道自己酒品怎么样？”宋曜又仰头喝了一口啤酒，“可能喝醉了什么也不说，就睡觉。”
　　“那你酒品怎么样？”
　　“还行吧，不会随地尿尿。”宋曜大喇喇地勾过颜旭的脖子，“最多动作粗暴一点。”
　　“你还知道自己粗暴啊。”颜旭被勒得有些不适，挣脱了宋曜的手臂。
　　这时颜旭放在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几下，他打开手机看了看，原来是学委在班群里发了期中考试的通知。
　　“十号左右要期中考试了，你们班说了吗。”颜旭一边翻着群里的消息，一边问宋曜。

　　“啊？没有啊……”宋曜听到考试脸瞬间就垮了下来，“怎么大学还要期中考试啊？”
　　“谁知道呢。”颜旭耸耸肩。
　　“咋办啊，我什么也不会。”宋曜沮丧地趴在桌子上，对着颜旭噘着嘴一脸没精打采，就差把“不高兴”写在脸上了，“最近光打球了，连学到哪儿都不知道了。”
　　“那你上课都在干嘛啊？”
　　颜旭的视线落在他丰满的嘴唇上，带着喝完啤酒的晶莹，有点像沾着露水的杜鹃花。

　　“补觉啊！”宋曜理直气壮，“每天都要打篮球打排球，谁吃得消啊，上课当然要好好休息咯。”
　　“虽然你说的有理，但是考试可不认你这个理由。”颜旭无奈道。
　　“哎，你不是学霸吗”宋曜像想起什么似的两眼发亮坐起身，“你教教我呗。”
　　“你有什么不懂的当然可以直接问我。”颜旭顿了顿，“但我拒绝回答书上可以找到的基本概念以及它最简单的应用。”
　　“不会的不会的，就是之后去图书馆复习，你带我一起呗。我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只要学不明白的地方你提点我一下，怎么样？”
　　“也不是不行啊，叫声好听的来听听~”颜旭轻笑。
　　“呃……”宋曜犹豫了一下，但也没多扭捏，抬脸望进颜旭的眼里，轻轻的唤了一声：“哥哥……”
　　“操。”

　　颜旭惊得起了一声鸡皮疙瘩，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他本意是想让宋曜和他的室友一样叫他爸爸，按理说求人的时候正常想到都会是“爸爸”而不是“哥哥”吧？
　　这一声犹犹豫豫的“哥哥”从宋曜嘴里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不知怎的竟有一丝娇媚的味道在里面，可能是颜旭有些微醺，要不就是宋曜醉意太浓。
　　“别别别，你别这样。”颜旭说着。
　　“怎么了啊？你让我叫声好听的？”宋曜莫名其妙的，他觉得自己求人还挺真诚，不搞那些花里胡哨的。
　　“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叫什么哥哥啊，不会叫爸爸吗？”颜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你那是什么表情啊，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哥哥啊，有这么嫌弃吗？”宋曜看着颜旭的反应，一边埋怨一边觉得脸颊有些发烫，索性撇过头去不看他“那说好了，之后一起去图书馆。”
　　“好。”颜旭盯着宋曜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喝下了一大口RIO。

　　歌唱得差不多的时候，有些队员已经开始犯困了，这时学长招呼大家聚到一起玩点小游戏，不然就这么睡觉太无趣了，这还不到十二点呢。
　　要说八个人凑到一起能玩的游戏，只有狼人杀、天黑请闭眼之类的了，可大家纷纷表示太累了不想动脑，拒绝这种玩心机的游戏。于是最后变成了真心话大冒险。大家轮流掷骰子，最大的可以对最小的发号施令，如果同号就几个人一起执行或者发令。
　　很简单的规则，对于这些追求短时刺激的年轻人来说这种游戏再适合不过了。

　　第一轮兵兵学长就输了，赢的是一名同级的学长，于是他单刀直入地选择真心话，发问道：“你和大黄发展到哪一步了？”
　　兵兵学长的耳朵一下就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随后嚷嚷着不想回答能不能换一个问题。
　　当然不行。
　　大黄学长也不表态，抱着胳膊像局外人似的看着兵兵学长窘迫，高高翘起了眉梢显示他此刻心情很好。
　　“就…最后一步……”扭捏了半天兵兵学长还是顶着一张大红脸嗫嚅道。
　　周围的队员们一面唏嘘着感叹道，一面有人佩服地拍了拍大黄学长的肩膀。
　　不过在座的都是成年人了，小小的起了个哄也没有谁特别在意。

　　后来又玩了几轮，有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小队员被要求叫来服务员，并问他要微信号。对他来说无疑是个大难题，经不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众人在耳边一个劲地撺掇，他还是照做了。
　　少年脸红到了耳朵根，弱气地请求前台过来的服务生能不能加一下微信，那服务生看着和大家一般大的年纪，先是愣了愣，随即阳光地笑了一下，一口答应。
　　小队员惊讶地眼睛直瞪着对方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围观的众人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成功了，砸着嘴直道没意思。

　　风水轮流转，好巧不巧的是这一局颜旭和宋曜一起骰到了二，众人之中就数他们俩最小。掷到六的队员平时和他们玩的不是很熟，略微思索了一下问了两人一个比较普通的问题：“你们初吻是什么时候。”
　　颜旭没做什么犹豫，大方地直接回答道：“初二。”
　　他的回答引来了队员们的感叹，学长们捶胸顿足地直说着：“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小小年纪早恋就搞得一套一套的。”
　　还有人继续追问初吻是什么情形，颜旭也没做什么隐瞒：“就是初恋啊，家就住在附近，算是青梅竹马吧，顺理成章的，不过她后来出国了，就没什么来往了。”
　　大家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感兴趣，便又追着宋曜让他回答。
　　宋曜犹豫了一下，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算那种开玩笑的话，初吻还在呢……”
　　“嚯，你长这么好看就没人看上你？”有人发问。
　　“恋爱倒是谈过，就是还没到那一步就散了。”宋曜尴尬地笑了笑。
　　颜旭也有些诧异，偏过头瞥着身旁的宋曜，眼神不自主地就落在他翕动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