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23、奶茶

　　“疼吗？”颜旭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眼，他扯着男人的手臂不让他摔倒，现在换他俯视对方窘迫不堪的样子了。

　　“你下手……嘶，可真重。”男人半眯着眼，表情似乎因疼痛而狰狞。他捂着小腹发出痛苦的声音，言语上却还是轻浮调戏， “谋杀亲夫啊？”

　　男人说话的声音不响，但也足够让方才停下围观的人听得清楚。
　　一时间周遭唏嘘不已，宋曜在一旁听得也变了变脸色。

　　“你再敢说一句话，”颜旭闻言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子死死瞪着他，“我就把你的嘴撕烂。”随后他毫无预警的撒手顺便用力一推把男人推倒在地，居高临下地说：“滚回你的地方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呵，脾气真大啊。”男人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随即他轻笑着起身拍了拍蹭脏的大衣，表情却变得戏谑起来，“那天在床上也是。”

　　原来那样痛苦的表情竟然是装的，知道这一点的宋曜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冲上前就准备对着男人的下颌来一个精准的上勾拳。

　　颜旭却在宋曜碰到那个男人的一瞬间拦住了他，压着嗓子说道：“不要揍他，脏了你的手。”

　　“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但是我手里却有你借高利贷的把柄。”颜旭被数道路人灼热的目光注视着，但是他毫不在意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冷冷地说道，“你也许不知道那天你离开的五分钟发生了什么，但我手里有郑哥的号码，你我都清楚你欠他的钱足够让他断你双手。你是逃过来的吧，我不介意现在就告诉他你在这里。”

　　男人的表情出现了明显的动摇，他似乎在做着某种心里挣扎，像贪婪的蛇，想吞下一个巨大的猎物却让自己进退两难。

　　“你偷看我手机？”男人恨恨地说。

　　“怎么了，我不可能坐以待毙。”颜旭回击。
　　他不停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退缩，不要害怕，他有与他对峙的资本，但是他潜意识里已经把这个男人魔鬼化，身体叫嚣着想要离开，想要逃得越远越好。
　　不能让他看出来自己的恐惧。颜旭心里这样想着，于是他迎上男人的目光。
　　这是一场无声的战斗。

　　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颜旭都不是男人的对手，男人处在情绪的天然优势方，显然不打算就这样善了。可他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快速制胜的方法。

　　“我可真是小瞧你了。”男人盯着颜旭故作镇定的面容轻笑着摇了摇头，接着道，“可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不会亏待你的。”

　　“我们来谈笔交易吧。”颜旭深吸了一口气。

　　“你确定要在这里说？明天你搞不好就要变成名人了哦。”男人扫视了一下周围的学生，现在大约也有七八个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窃窃私语。

　　“看什么看，快走快走，不管你们的事。”宋曜听闻这番话，皱着眉挥手将围观群众向远处赶了赶，效果还不错，毕竟大家都是大学生，也过了爱起哄的年纪了。

　　“别再让我看见你，否则我就向郑哥透露你的信息。”颜旭言简意赅地说。

　　“我怎么能够相信你呢？毕竟联系方式在你手里。”男人挑了挑眉。

　　与男人对峙的每一秒颜旭都觉得是在刀尖上跳舞，他每一刻都想远离，于是他拽住了宋曜的手腕，不给男人反驳的时间，作势就要离开。
　　“我没必要骗你，但是再来招惹我一次，我就当场打电话。”

　　颜旭以为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男人会粗暴地拦住他，甚至他还想到更加坏的结果，他们会在大街上打起来，所以他捏着手机打开通讯录，随时准备拨号。

　　但是男人只是定定地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待他们走出去几步后，颜旭听见男人叫他的名字。

　　“颜旭。”
　　颜旭没有停下，继续加快脚步往前走。
　　“如果我把钱还清了，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宋曜没想到他说出了这样一番话，本来被颜旭拽着走的他脚步一顿，颜旭也被迫停住。但是颜旭没有回头，只是愣怔了一下就继续往前走，一个音节从他的喉咙间蹦出。

　　“滚。”

　　他恍惚间听见身后的男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是错觉吧，那样的人渣，他凭什么叹气，他还有什么不满的，他不配。

　　颜旭一心只想着向前走，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的大脑暂时被那句“你能再给我一个机会吗”所占领。他不明白男人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明明干了那么过分且无法挽回的事情，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厚颜无耻的人。

　　颜旭走得很快，宋曜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能跟上颜旭的节奏。宋曜时不时地回头望，男人没有停留在原地，他拖着自己的行李与他们背道而驰往另一边走去，很快就因为距离太远和人影憧憧而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宋曜想提醒颜旭可以不用走那么急了，但是他盯着颜旭拽着自己手腕的手，犹豫了。宋曜觉得也许他需要这样的方式才能得到足够的安心，那就让他继续向前吧。

　　走到路口的时候颜旭终于放慢了脚步，或许是他想起了自己要来买奶茶，或许只是单纯地被红绿灯所阻隔。

　　“……还喝奶茶吗？”宋曜问道，他有些不自然地抽了抽自己的手腕，示意颜旭可以松开了，毕竟两个男生停在路上还拉扯在一起着实有些怪异。

　　“啊，喝啊！”颜旭回过神来，松开了宋曜的手腕，为了掩饰自己的心不在焉他迈开腿朝奶茶店走去。
　　明明已经到了快要开暖气的天气，宋曜手腕上被颜旭覆盖的皮肤却有了湿热之意。人紧张的时候更容易出手汗。

　　两人掀开门帘走进奶茶店，顾客不算多，但是也做不到即买即取。

　　“你喝什么？”宋曜问。
　　“嗯……美式吧。”颜旭不停地往窗外瞟，随口应道。
　　“你没事吧？美式很苦啊，你不是要喝甜的吗？”宋曜担忧地看着他，“而且，这是奶茶店，不是咖啡店。”
　　“啊？哦，那喝那个吧，芋圆奶茶，全糖。”颜旭歉意地笑了笑，那笑在宋曜看来满是疲惫。

　　宋曜深深地望了眼颜旭，没再说其他，转身到收银台点好了饮料。
　　“您好，两杯芋圆奶茶，一杯半糖，一杯全糖。”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颜旭在想着那个男人的事情，而宋曜在想着颜旭的事情。

　　奶茶店氤氲着温暖和甜腻的气息，颜旭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那个男人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来找他？
　　还是说他要来这里办事顺路过来碰碰运气？
　　颜旭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自信满满地认为可以逃出魔爪，最后不过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他做不到完全的坦然，也不能清空记忆，只能任凭自己被蚕食、被吞噬。

　　这种感觉让他快要窒息了。

　　“你别瞟了，他往另一边走了。”
　　宋曜观察了颜旭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

　　“我怕他追过来。”颜旭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他应该不会追过来。”
　　“哦，那就好。”
　　两人之间出现了一段沉默。宋曜拿出手机刷起了朋友圈，却没有为任何一条动态停留。

　　“301号。”
　　取餐处传来了服务员小姐姐亲切的女声，两人取了奶茶一边插着吸管一边推门出店。

　　从温暖的室内到寒风凛凛的室外需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还好手里的奶茶是温热的，能给予一丝安慰。
　　颜旭犹豫着要不要原路返回，慢吞吞地跟在宋曜的身后拖着步子。除了这条路比较热闹繁华，其余的街巷不仅远而且大多没有很好的照明，是氛围很压抑的暗巷。学校附近的暗巷有些奇怪的传闻，大约是进行不明交易的地方，一般来说没有学生会走暗巷。

　　宋曜尽量配合着颜旭的速度，他时不时用余光注意一下斜后方的颜旭有没有跟上。

　　快回到与那个男人照面的地方了，颜旭的速度愈发缓慢。他也知道现在没必要踌躇犹豫，但是这种抗拒就像印在身体里，与那个男人有交集的一切他都避之不及。
　　宋曜驻足转身，等着颜旭一点点挪近。
　　等到两人终于平行的时候，宋曜一把牵过颜旭的手，就像那日在傍晚的宿舍或是网吧的包间，他的手指滑入他的指缝，十指相扣。
　　“别怕。”
　　没等颜旭缓过神来，宋曜就大踏步的往前走去，他的耳廓泛着红。
　　颜旭觉得世界好像变得模糊了，轻飘飘的像走在一片云彩里，后面有乌云，但前面有光。

　　大约这样走了五十米，宋曜才把颜旭的手松开，尴尬地撇头没敢看颜旭：“差不多了，马上就到烧烤店了……”所以我不能继续牵着了，他在心里把这句话补完。

　　“嗯…谢谢。”不知道是因为宋曜的触碰还是因为芋圆奶茶的甜香，颜旭已经不再那么焦虑不安。他将宋曜刚刚牵着的手攥成空心拳，似乎想要留住一些什么。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一刻那样渴望触碰和抚摸，他喜欢手心的触感，即使有手汗，他也觉得无比美妙。

　　两人回到烧烤店的时候其他队员们已经落座了。学长很贴心的留了相邻的两个位置。十五个少年挤坐在一张只能容乃十三人的长桌边，大家都是肩膀挨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
　　宋曜有些担心颜旭的状态，但是颜旭一向调整的很快，或者说伪装的很好，起码宋曜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他情绪上哪里有异样。但宋曜还是轻声地附在颜旭耳边问道：“你还OK吗？”

　　“完全没事，你放心。”颜旭侧头对着宋曜微笑。

　　这微笑看起来很让人安心，但是宋曜却觉得这并不能代表什么。颜旭总能给人一个他想要别人知道的表象，其实谁都没能窥探到他的内心，包括自己。
　　宋曜没有再说话。

　　这场聚餐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既然是聚餐就免不了要喝酒，学长们点了一箱哈啤，勾着学弟们的脖子叫嚣着不喝完不许走。宋曜倒是没事，家乡是白酒的产地，喝些啤酒是无伤大雅。

　　但颜旭酒量不是很好，虽说也不会喝一瓶就倒，但是很容易上脸。
　　颜旭一直认为喝醉了容易失态，所以他从没让自己喝得神志不清过。
　　今晚他也是在不断的斡旋下控制着酒精的摄入。

　　宋曜就无所谓了，和北方人比拼着豪放。他本就是一个比较能唠嗑的人，几大杯啤酒下肚，叽叽喳喳地和周围人聊成了一片。
　　酒到尽兴时，男孩子们也不免聊些八卦的话题。

　　不知是谁开玩笑似的问了一嘴：
　　“大黄，上次和你一去图书馆的那个女的是谁啊，兵兵知道吗？”
　　“啥？怎么回事儿，讲讲清楚？”兵兵学长闻言瞪大了眼睛瞅着大黄学长，但是表情却还是笑盈盈的。
　　“嗨，你别听他瞎起哄，不就是那次城环女排捡到了我们的一个球，让我去图书馆找她拿吗？”说着大黄学长讨好似的揽过兵兵学长的肩膀，轻轻拍了拍。

　　宋曜觉得氛围有些不对劲。看了看两位学长又转头用疑惑的眼神询问着身边生科的小队员：“咦……我怎么觉得……？”
　　“就是你想的那样。”小队员见怪不怪地拿起一根烤肠往嘴里送，“他俩是一对啊，你看不出来吗？”
　　“这……我还真没看出来……”宋曜用肩膀碰了下颜旭，“你知道吗？”

　　“我有猜到一点……”颜旭没有宋曜那么震惊，该说是他敏锐还是宋曜有些迟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