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和他的蚌精》十颗太阳的月球

8、第 8 章

　　等了许久，屋内还是静悄悄的，瓷盆里连一丝水纹都没有。
　　季淼强忍着失落，带着少许的不安又回到厨房忙碌起来，先是看了看这阵子腌的蛤肉和海蛎子，看起来跟娘亲做的很相似了，又取了筷子试了味道，有个七八分相似，还算可以，遂取了些装进干净的小罐子里，想着明日带去先生家，然后又装了一罐打算送去赵家。
　　就这样忙了一下午，待到屋内的光线也渐渐暗了下来，季淼才突然反应过来，赶忙收拾好，洗净了手，快步往房间去。
　　推开厚厚的门帘，季淼先探头看向水盆，忍不住又轻声道：“蚌精？”
　　这回瓷盆里终于传出声音：“我在。”
　　蚌精的声音一如既往，没什么异常，季淼不放心的试探道：“你刚刚一直在修炼么？我……今日给你换水晚了些……”说完又忍不住担心：这会不会影响蚌精的修炼呢？
　　大蚌壳并未在意，它早就跟季淼说过并不需要日日换水，是眼前少年坚持要如此，蚌壳也就随他去了。但此时听他说话不似往日，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今日可是有什么事情？”
　　蚌精不知道对面人正内心纠结，只是无心一问。可是季淼本就有些心虚，一听问话，更不知如何回答了。
　　大蚌壳只听他支支吾吾的说了两三句，半晌才听明白是有人来了季淼家，这才误了时辰。
　　季淼听蚌精语气并无异常，想是真的不在意，又开心起来，问了问蚌精今日的修炼，然后就开始和它说起今日的事情。
　　小哥哥是如何从镇上逃回来，又如何突然奇想想要造船。
　　季淼记性很好，按照小哥哥给他讲的故事，几乎都能模仿复述出来。
　　屋内都是小孩儿绘声绘色讲故事的声音。
　　蚌精一开始很有兴趣的听着，但是听了许久，发现季淼一口一个小哥哥，不仅语气十分亲昵，说话间全都是对这个小哥哥的崇拜。
　　它第一次对跟季淼聊天这件事生出些许的不耐烦。
　　对方口里这个小哥哥之前也听他提起过，但是就和赵家渔村里其他人一样，在季淼之前的生活出现过罢了。现在突然听对方讲了许久，甚至还提到了很多季淼没有给它讲过的童年趣事，几乎全都有此人的参与。
　　蚌壳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异样，遂也不回应季淼了。然而季淼并没有察觉，以为蚌精感兴趣，听得入神，所以兴高采烈地给它讲了许久。
　　“蚌精，你说小哥哥怎么什么都知道呢”
　　“哼、这算什么。”
　　季淼一愣，他从未听蚌精用这种语气同他说话，一时没反应过来。
　　大蚌壳也察觉到自己语气有些不好，但是只觉得痛快，并未想着收敛。听着季淼不出声了，反而觉得本该如此。它只觉得心里不痛快，往日跟季淼说话的顾及都不考虑了，只是一味说出来自己现在想的，语气又加上几分恼怒。
　　“也不过如此。”
　　季淼虽然已经十二岁，对于渔村长大的孩子已经不算小孩子了，但是因为是爹娘护着长大的，性格又乖巧听话，不仅大人喜欢，小孩子们也都愿意和他一起玩，在爹娘未离开之前，基本没有受过什么大委屈，因此也就长成一副单纯的性子。季淼自小聪慧但内向敏感，虽然感觉到蚌精语气不善，但此时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自爹娘出事之后，季淼不得不独自扛起生活，但是因为蚌精的存在，本该丧失的情感又找到了寄托，连他自己都未察觉他对蚌精的依赖，此时仅是本能地不想让蚌精不开心，虽然对方的话让他有点不安，也就当对方不想听他说下去了，再没有多问。
　　对话突然中断，屋里的气氛一瞬间尴尬起来。
　　季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蚌精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对方的回应，也赌气似的没有再开口。

　　这一晚，季淼家静悄悄的，没有了平日的睡前故事，床上的小孩儿拿棉被半遮着脸，楞楞的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很久才睡去。
　　翌日一早，天还未亮，季淼就去了海边。
　　大蚌壳静静躺在枕边，它一夜未睡，盼着对方跟自己说话，谁知小孩儿起床没多久就出门了，可是季淼除了不说话，其他一切如常。它内心纠结，同时觉得自己先开口又太丢脸。明明自己没有说错，一个人族竟想要探索这片汪洋大海，而季淼竟然还如此盲目的崇拜此人，不由得越想越气，全然没了往日耐心哄小孩的心思，愈发不肯先开口了。
　　院门的声响打断了蚌壳的胡思乱想，季淼今日回来的很早，如果蚌壳上能长耳朵，那它现在恨不能竖起来仔细听小孩儿的动静。
　　不过季淼也没有让它纠结太久，他很快抱着小木桶进屋，同往常一样把新鲜的海水倒进瓷盆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将蚌壳放进去。
　　“蚌精……你在么？”
　　小孩儿的问话让蚌壳觉得面子总算保住了，正急切想开口回应，下一秒却听到对方说：“我今日要去趟先生家。”
　　季淼说完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他忍着心中的失落，道：“那你在家好好修炼，我一会儿就回来……”说完便转身去取了东西出门了。
　　屋内，大蚌壳静静躺在水里，水面却泛起一层层波澜。

　　季淼先后把腌好的海菜送去了赵家和先生家，赵大娘听他要去先生那里，便又取了些新鲜鱼虾让他送过去，赵二哥还跟他说好明日一起去镇上。
　　到了先生家，碰巧赶上先生正训斥自己的小孙子，一听季淼来了，少年如释重负，老先生便明白他又拿小孩儿当挡箭牌，又训了一通才放人。
　　季淼听小哥哥天南地北的讲了许久，又被带着参观了他新做出来的东西。之后先生又留他吃午饭，拗不过小哥哥恳求，只好答应下来。午饭时他有些心不在焉，心大的少年都感觉到了，先生更是一早便察觉，只是装作平常。
　　饭后，季淼说要准备明早去镇上的东西，便跟先生告辞回家了。

　　季淼走后，老先生叫来了管家，吩咐了些事，管家一一应下。他又把小孙子叫进书房，训斥一番，让他回镇上去给他大哥请来的先生道歉。看着眼前老实卖惨的少年，叹了口气，拟了封信让人带回家里，又忍不住夸起季淼，什么聪慧性子好，现在又越来越有担当。
　　少年怕再挨骂，只好低着头听训，他平日最怕祖父生气，平日和蔼宠溺他的祖父发起脾气来比他爹还要恐怖，但是内心又忍不住弱弱地抗议：谁能有小淼脾气好啊。
　　先生看他便知他心中所想，心道：你要是能有小淼一半乖顺，我也就告谢天地了。

　　季淼回到家，边整理东西边时不时去看看小瓷盆里的大贝壳，蚌精依旧没有任何回应，他只好不断地安慰自己，蚌精是去修炼了，千万不能打扰它。

　　夜里，外面突然刮起风来，不过一会儿，雨水就稀稀拉拉落下来。
　　屋内，季淼睡得极不安稳，在被子里缩成一团，又不知是梦到了什么，开始默默地抽泣。

　　突然一只白皙的手缓缓伸了过来，在季淼耳边停了半晌，然后拨开被子，季淼半边脸露了出来。
　　手的主人呼吸一滞。
　　紧接着，指腹轻轻碰了碰季淼脸上的泪痕。

　　咸涩的……如同那日的海水一般。

　　季淼觉得自己应该是在做梦，他从先生家跑出来，外面晴空万里，他想回家，又想起来家里没人，他要去找爹娘……
　　下个瞬间，他已经站在滩上，眼前只有一片跳动的波光，一切看起来是如此地平静且美好，海浪也好似在一声声召唤着他。
　　季淼缓缓走了过去，没有一丝的犹豫与害怕，这样就可以再次见到爹娘了……

　　就在海水即将完全淹没他时，恍惚听到有人在大喊，焦急的声音随着海浪涌来。
　　季淼呛入一口海水，下意识的挣扎，片刻，脑中便混沌起来，放任自己的意识任海流推搡。

　　恍惚中，季淼觉得自己已经脱离了冰冷的海水，被人紧紧的拥在怀里，暖暖的。
　　是爹娘么……

　　突然体内空气仿佛被抽干，季淼一激灵，恢复了意识，下意识睁眼，然而双眼被海水刺地睁不开，又呛了海水，撕心裂肺的咳着……
　　等到他渐渐平复，才勉强睁开眼睛，又被旁边的一道白光刺的闭上双眼。然后听到一个声音对他说：活下去。
　　季淼猛地睁开眼睛，整个人瘫在沙滩上，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沙滩上只有他一个人。

　　好好活下去……

　　谁……在说话？
　　季淼恍惚的想：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活下去……

　　声音更加清晰了，季淼低头看向自己手边，那里躺着一只大贝壳，内壁粘着颗海珠，正反着刺眼的白光。

　　谁？
　　为什么……我还活着？

　　似乎是怕少年下一瞬间就冲向海里，贝壳里面传出的声音有些焦急：是、是你爹娘让我来照顾你的！

　　爹娘？
　　少年抬起头，看向那无边的海水，眼中却溢满绝望。

　　对……爹娘都不在了……
　　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
　　为什么……
　　爹……娘……你们在哪里……不要丢下淼儿一个人好不好？

　　那声音见少年毫无反应，着急的解释：他们回到了海里，所以让我来照顾你……我们一起好好活下去……
　　我会……我会陪着你……贝壳里的声音模糊起来，仿佛在哭。

　　突然一阵嗡鸣声响起，平静的海面突然翻涌起来。
　　季淼脑内一瞬间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悲伤的声音自他手边传来：他们也离开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
　　季淼将蚌壳捧起，听着里面的喃喃声，记忆仿佛又被唤醒了……
　　是我……
　　都是我的错。
　　是因为我才搬来这里的……我……

　　突然一股巨大的悲伤涌了上来，季淼呼吸有些不畅，泪水彻底模糊了视线……

　　季淼崩溃了。
　　他握紧手中的蚌壳……哭的撕心裂肺。

　　那声音还在不断回荡：

　　对不起……季淼……我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