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鸣黄昏》莫道真

31、第三十章 那位大副（1）

　　在视野变得黑暗之时，安尼尔却并不怎么感到意外，他隐约能感觉到房间里厨师长他们的动静越来越小。而再睁眼时，就是模糊的灯光微弱地照亮了周围陌生的环境。

　　他现在身处一个岩洞，黑漆漆的岩石像是浸透了岁月，满是被海水的冰冷和潮湿浸染的痕迹。洞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而唯一的光源就是他脚边的一盏提灯。这个提灯的版型显然与他在大幅房间时的那盏不一样，灯光相比要微微明亮一些，但也仅限于此，这盏提灯可没法完全驱散洞内的黑暗。

　　安尼尔左右打量了一下，扯了扯衣服，有些悲哀。这个地方透着比刚才更重的湿冷，也更加冰凉，而这种寒意却不仅是因为夜晚温度低冷，而是被经久浸染的。而他的那床被子竟然没有跟着他一起过来。安尼尔想着，若是有机会，他一定要提出抗议。

　　值得一提的是，他现在身处岩洞的深处。往外只有一条路可走。他也避免了纠结选路的麻烦。

　　安尼尔虽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上一秒他还在看着厨师长他们讨论，下一秒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这里，但他很庆幸没在这岩洞里发现什么莫名其妙的魔法阵或者别的什么，这样他真的会以为自己是什么被召唤出来的恶鬼。而苍天可见，他分明只是一个海上迷了路的普通的医生。

　　安尼尔一边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提着灯往顺着那唯一的通道往外走去。这样深不见五指的黑暗和毫无声音的寂静足以让人被逼疯，但好在他一直是个自娱自乐的人，这种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也让他得以驱散不安和恐惧。

　　不过令人安心的是，手中这盏提灯里的蜡烛依然烧得很旺，不怎么摇曳的烛光显然给予了莫大安慰——因此安尼尔的步伐也愈加坚定。毕竟如果连烛火都不能顺利燃烧的岩洞深处，他可真得好好考虑一下该怎么在这稀缺的氧气下存活了。

　　所以，对现在的情况，安尼尔倒不怎么担忧。

　　——当然，如果此时能高歌一曲会更好。

　　这样想着的安尼尔步伐更加轻快。

　　但可惜在他将那跃跃欲试的想法赋予行动时——他的耳朵里听见了声音。

　　微弱的，一阵一阵的……

　　那是海浪的声音。

　　随着他的步伐越来越快，行走的距离越来越远——他听见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大。那种海水拍击礁石的声音，意味着出口就在不远处。

　　而隐隐约约，洞内也似乎比之前更明亮了些。显然，他快近洞口了，外界的光线已经能洒落进来。

　　而再走几步，从那弯弯绕绕的通道里拐出，安尼尔也清晰地看见了洞口外的景象——月光洒落下那不断起伏的海面，那拍击着礁石的浪花，以及……

　　安尼尔停下了步伐。

　　他的目光在那地上横躺着的熟悉身影上短短停留了一阵，随机视线转向在洞口处站立的人影。

　　安尼尔的脚步声并未可以压制过，因此那人也不可能没注意到……只是他并没转过身，留给安尼尔的是一个略微有些眼熟的背影。

　　安尼尔短暂地想了想，自己现在是应该摆出一副惊慌的模样，尖叫着质问一些“你是谁”“我在哪”“你要做什么”之类的问题，还是害怕地后退，大喊着什么“你不要过来”类似的话语。

　　但他只是想想，也就作罢。实际上他现在已经觉得有些没有耐心，也并不太想继续在这莫名其妙的幻境里待下去了。

　　他在大副的房间里和厨师长他们说的话也并没有说谎，只是于此他有个不知是推断还是猜测的想法——

　　因此，安尼尔率先开了口：

　　“……专门把我从胖子他们中拉出来，不如直接说明自己的意图吧？”

　　安尼尔这么说着，并没有停下前行的步伐。他慢悠悠地向洞口踱去，在地上那躺着的身影前停留了一会儿……

　　——嚯，竟然给搬到这儿来了。

　　安尼尔略微惊奇地眨了眨眼，然后好心地踹了那横躺着的尸体一脚，体贴地让它翻了个身。这样，他也不用去面对那双死不瞑目地睁大的琥珀色眼睛了。只是显然安尼尔用力的角度并不太对，那尸体滚了老远，然后凹下去的那半个头颅和那被凝固的血液打结在一起的黑色短发覆盖的后脑勺正对着他。

　　“……”安尼尔微微眯起眼睛，琢磨着怎么看那具被踢得肢节歪曲的尸体怎么不爽。

　　而正当他纠结着要不再去补上一脚的时候，他发觉那从前方投来的视线。

　　外面的月光正亮，安尼尔也能很清晰地辨认出前方那人的身份——况且那人也并没刻意遮掩。刀削般硬冷的面部线条，梳理整齐的头发，略长的能抵抗寒风的斗篷……若除了那双依然阴郁浑浊的眼睛，安尼尔可不敢称眼前这位二十多岁，看起来不苟言笑，不好相处的大副有丝毫的熟悉。

　　而这位大副显然也凝视他许久了，目光从安尼尔身上转到那地上被踢得摆出奇形怪状姿势的尸体上，又转回了安尼尔身上。他只是略微蹙眉，并未对安尼尔那虐打尸体的奇怪爱好——更确切的说，是虐打自己尸体的奇怪爱好进行评论。显然他已经对眼前这人有个较为确切的认识，并完全不想给自己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不说些什么吗？”安尼尔歪了歪头，并假装趁人不注意不小心将地下的横尸踹得更远了，他依然无辜地朝着这位年轻的大副发问，“专门把我喊来，不会就是为了玩大眼瞪小眼吧？”

　　那位年轻的大副并没有被安尼尔挑衅般的问话激怒，而是短暂沉默一下，朝安尼尔伸出了手。他开口说到：

　　“——把那张照片给我。”

　　“哦？”安尼尔低头在身上翻找着，一边说着，“我还在想着……谁会主动认领呢……没想到竟然这么直接。”

　　安尼尔终于翻找了出来，在将照片递过去之前，低头扫了一眼——相片上依然是一团模糊，色块完全晕染开来，压根什么也看不见。而凭借着之前在女神像里找到的照片的记忆，安尼尔自然而然地认出照片上应该是两个人影——并在之前，他也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前海盗头子现水手的史蒂芬先生。而当时这位海盗头子也很给面子地顺着安尼尔的话推断了下去，并提出了诸如“可能是遇难者和家人的合照”之类的猜测。

　　而对此，安尼尔有自己的想法。

　　在遇见海啸之前，他曾花了一段时间好好地端详那张照片，那照片的人的服装他也细细打量过——而至此，他当然能把那张照片里的人物与在这个幻境里看见的大副和船长对上。只是在最初时，他的一些关键记忆还并不怎么清晰，因此在回传遇见大副时没有第一时间想起。而后他想起来这部分记忆，便猜测那位同样看见过照片的大副回来找自己，只可惜他在上甲板上被胖子他们抓住了，没办法单独行动。然后他便寻思着，被动等待不如主动出击，撺掇着胖子他们去大副的房间里翻找，其实他也挺好奇房间里能翻到什么线索，只可惜收获寥寥。再然后，这位显然不愿其他人听见自己的话，便把安尼尔从人群里拉了出来——这也是为什么安尼尔会出现在岩洞的原因。

　　这个逻辑是通的。

　　至少从安尼尔的角度来看是这样。

　　但其中，他还有些没有想通的点。

　　所以，他直接问到：

　　“说实话，我想不明白该怎么从这个幻境里出去。按理说，这种会让人迷失自我的幻境里，一旦人想起了自己原本的记忆，就应该从扮演的角色里苏醒了。可事实并不是这样，我们想起了记忆，还是停留在这里，甚至在这里越久，原本的记忆约会被侵蚀……如果记忆不是突破点，那该怎么从这里出去？验明这里人物的身份？找出船上人不断减少的真相？发现船长带人挖矿的真相？还是……知道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他这个“你”字咬得很重。

　　那位年轻的大副侧头看了安尼尔一眼，他接过了安尼尔递过来的照片，却没急着有下一步动作。他只是转过了身，看向洞外。外面起起落落的浪花依然在拍打着岸壁，伴随着海风的声音，那种风声夹杂在海浪里，像是一些细微的呜咽。

　　“说起来，每次日落的时候，海水便会不断上涨……那时候这个岛屿会出现巨大的响声……”安尼尔也走了过来，往洞外看去。除却那波光粼粼的海绵外，明亮的月色也将大半个岛屿照亮，可仍旧一部分岛屿深陷在无法穿透的黑暗中。安尼尔微微眯起眼睛，看向岛屿的最高处，那仅有个模糊轮廓的灯塔。

　　而他的身后不远处，那横躺在地上的尸体正发出“悉悉嗦嗦”的轻响，扭曲着肢体一点点向安尼尔的背影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