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鸣黄昏》莫道真

32、第三十一章 那位大副（2）

　　对于身后的动静，安尼尔似乎并没有注意，他很是专注地看着那位年轻的大副，势必要将那烦人的，寻找线索进行推理的流程推翻，改为直接从当事人口中听到真相。

　　而至于这口中的‘真相’到底有没有水分，到底掺了多少水分，安尼尔选择对这位大副的人品抱有最大程度上的期待。

　　但很可惜，他这份怀揣着强烈期待的目光，让当事人觉得有些不太自在，以至于犹豫了许久，最终叹了口气。

　　这位大副最不惮以他最大的警惕去揣度眼前这家伙，也实在是不太想面对这人或许带着坑蒙拐诈的一大串问题。事实上他已经达成了目的，完全可以此刻抽身而去。但当他抽身而去时，这幻境也留不住这些家伙。而后在现实世界里，眼前这个家伙若是怀揣着强烈的好奇心，那对他而言才是麻烦——即使这人已经明确说过他不太想多管闲事。但鉴于那位海盗头子的前车之鉴，这位大副也丝毫不能放下心来。

　　所以在几番犹豫后，大副还是选择了摊牌。他倒没直接回答安尼尔之前那一大串疑问，而是看向安尼尔——他还有一些事需要确认……

　　“我可以告诉你你想知道的那些事，但在这之前，你得先回答我的一些问题。”这位年轻的大副这么说着。

　　“……看来我们对彼此的疑惑都不少。”安尼尔摸了摸下巴，琢磨着看来彼此都是对面原定计划中的不速之客，并且对这bug一样的存在很是头疼……哦对，还得加上海盗船长乌拉尔。安尼尔摊手道，“请说。”

　　“那个海盗船长乌拉尔是因为获得了藏宝图，并对五年前海洋上船只失踪的事情存有疑惑，而掺和进这件事里的……”大副开口问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注视着安尼尔，这个安尼尔的面目在他眼中极为模糊，或者说整个幻境里的“人物”在他视野里都不曾留有相貌……只是这与胖子他们渐渐被幻境里人物的记忆侵蚀不同，他仅是因为一些执念和仇恨侵染了每一分一秒，从此世间其他外物再也无法铭刻进脑海。

　　“那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大副沉声问着，即使这个问题在之前也有人已经说过，但他显然并不相信，或是并不全信这家伙的答案，“如果是重复之前和海盗乌拉尔的那些问答，你可以不用再说一遍了。他之前说感觉你和他共边，这其实并非荒谬的错觉……你看起来都是被迫自保，无可奈何地卷进事件中心，其实不然。你似乎在很主动地参与，只是借此掩盖……”

　　“……我就知道，在别人的房间进行大声密谋不是一件好事。”安尼尔耸了耸肩，“果然什么都被听到了。”

　　“海盗船长乌拉尔觉得你的目标和他一样，是朝向帕特·克雷吉的。但你说你的目的从始至终是为了给人送一颗宝石……”大副皱起眉，或许是太久没能有过什么面部表情，以至于这张脸上依然沉甸甸的布满阴郁，“那我就直接问了——你的目的，是否是海洋女神艾德娜？”

　　安尼尔微微眯起眼睛，遮掩住眼底的森然冷意。他不适时宜地想起某个不良boss不停建议的什么“爱笑的男人才会好运”“要用微笑拯救世界”“微笑是遮掩杀意的一副良剂”之类的洗脑话语……然后他选择了放弃，毕竟他也保持了爱笑的阳光大男孩的人设好一阵子，以至于现在有些不耐烦了。

　　——反正那像苍蝇一样在旁边念叨的家伙现在又看不见。

　　——反正现在用的也是别人的脸。

　　——安尼尔做什么，关我安泽什么事？

　　所以安尼尔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地注视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大副。他对这个问题倒也不太意外。

　　在沉默地凝视了一会儿后，安尼尔开口：

　　“我之前就想过，有谁会问我这个问题，但是想了许久，也没有明确的答案。不过现在看来，一切将会有结果了……？”

　　“就像我之前说的，我这次航行的目的是给人送宝石……事实也的确是如此。”安尼尔的目光看向了洞外波光粼粼的海面，“几个月前的莱格尔区，有人刻意让战争白热化。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但莱格尔区已经是一片混乱后的狼藉。我们的医生也因为我的过失……保住了性命，却昏迷不醒……

　　等好不容易将莱格尔区整顿好……在一个晚上，我遇见了一位认识的研究员，他在那时匆匆交代我几句话，然后在我面前爆开——而我在最后看见这位研究员的景象，正好被巡逻队看见。

　　从那后，我被指控为谋害研究人员，摧毁研究院，窃取重要物品的首要嫌疑犯。也是那时，我才知道有个很重要的物品丢失了——那个可能会招致厄运的，可能会带来灾难的，不详物品。

　　在他们对我的处置争论不休时，我却大致猜到了真正的犯人……”

　　大副侧头看着安尼尔。

　　安尼尔继续说着，他笑了笑：

　　“而他们的想法竟然空前统一，无论是忌惮憎恶我的一方，还是想保护我的一方，他们的决定都是想把我监禁起来……但我想着，这么呆着也不是个事。便搞出了一些小动静，趁乱离开，踏上了追寻那位真正的犯人的路途。”

　　大副没有说话。

　　“我大概知道他会去哪里……不，他也只可能去那里。”安尼尔耸了耸肩，“我虽然和他不算熟悉，但也听说过一些故事片段……所以我就朝着他会去的方向走……而在这途中，我路过了一个村庄。

　　那村子里遍地尸骸，还未走近就闻到浓烈的恶臭，周围的腐食动物都在此地徘徊，烂泥一样的地上不知混杂了什么，墙壁的缝隙里也滋生出很多虫卵。而最奇怪的是……这些尸体像是被晾晒许久，肌肉已经干缩，仅剩一层皮贴在骨头上。可他们的表情并不惊悚，没有害怕和惊慌，似乎在死前一瞬还未意识到即将到来的死亡——那这就很奇怪了，有什么能一瞬间抽取人性命？除了那件‘丢失’的物品，我也想不出其他可能了。”

　　“而很快，我的猜测就得到了证实。”安尼尔继续说着，“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我发现其中有一具尸体动了，我发现他还有生命的迹象，只是很微弱。在尝试救治后，那人也仅仅恢复了一点力气。我知道这只是回光返照，无济于事。而仅仅是这一点力气，他却迫切地喊着我，请求我……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大副皱了皱眉，问到：

　　“复仇？”

　　这种横招不幸的生命中，除却那两个字，他也想不到其他了。

　　而安尼尔却摇了摇头，眼底有一丝荒谬的嘲讽：

　　“他说他是这个村的村长。也的确是我追查的那个犯人对他们下了毒手。而他现在还能保佑生命迹象，是因为他身上携带的一颗血红色宝石……这颗宝石是他祖上传下来的。曾有传言说，这宝石是偷来的。而自从末日开始，他便一直能听到海水涌动的声音，能闻到海洋的气息，他甚至隐隐听到有声音呼喊——‘艾德娜……艾德娜……’。他知道这是海洋女神的名字，又因为某些私心，他对这些装作毫不知情，继续收藏着这颗宝石。而整个村镇遭受这种大难……

　　他说，‘这是海洋女神的降下的惩罚’。

　　他说，‘村子能这么多年平安无事，大家曾经能够这么幸福安康的生活，是因为海洋女神的恩泽’。他说，‘我现在还能保有一点生命，是因为海洋女神的慈心’。

　　他说——‘我不能怀揣着罪孽死去。我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过错。请你帮我将这块「海洋之心」交还给女神，让我的灵魂得以得到救赎。’

　　然后他说，他其实已经听见了海洋的呼唤，从那座沉没的巴黎里古城里，从那南边刮来的风浪里，越来越急切，越来越频繁……”

　　“然后你接受了他的请求？”那位年轻的大副开口。

　　“嗯。”安尼尔淡淡地应了一声，“毕竟我是个乐于助人的人，这种事情当然义不容辞了……况且，之前我还在纠结，到底怎么去那座只存在于传说中的，被沉入海底的，只属于海洋女神艾德娜的古城……没想到这么快就有办法了。”

　　“所以……你追查的那个犯人，就在巴黎里古城。”大幅敏锐地察觉到安尼尔的以下所指。

　　“对。”安尼尔说着，“虽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怎么进去的，我们的关系也没好到可以过多地谈论自己的私事。”

　　“在离开村子后，我就继续往南边走——往南，除了南地海，还能是哪里？”安泽继续说着，“而我这个人也一直不大走运，在海勃湾港口耽误了这么多日子，也没碰上能够出航的航船……除了，帕特船长的「海鸥号」。”

　　“而后就像是那个海盗头子说的那样，我那时虽然掌握的信息没他那么多，但也觉得这个在那种情况下硬要出航的商船十分可疑。而在登船后，我的怀疑更是确定了——嘱咐着不准人在船上随意行走的船长，无所事事像是圈养的牲畜一样的水手，破例登上不接客人的商船的乘客……我把觉得奇怪的都想了一遍，可是没想出什么结果。”

　　“而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安尼尔微微眯起眼睛，“那越来越急的呼唤……或许招来的不仅是我这个归还「海洋之心」的热心路人。或许还有人比我更急切地响应海洋女神的呼唤——比如，她的使徒，那代替她在人间行走之人！”

　　“因此，我不小心遗落了宝石，也让渡鸦从高处监视着船上的动静……”安尼尔叹了口气，“可遗憾的是，基本上没有收获。这船上似乎根本没有和海洋女神艾德娜有关的踪迹……除了我在船长室里意外找到的那个女神像。但对此，几乎所有人都没特别的反应。因此我到最后也无法确定我们中是否有那名‘犹大’，所以即使是海盗船长和胖子他们找我交换信息，我也没办法和盘托出……”

　　“那你怎么会选择将这些告诉我？”那位年轻的大副说着，沉沉的目光看向安尼尔。

　　“其中的一个原因是，有些东西，估计只有你亲口告诉，我才能得知。就像「海鸥号」里船长室下面的空房，就像那女神像里面的照片，就像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我虽然的确不太有过多的好奇，但既然被漩涡卷进中心，也不想糊里糊涂了事……更何况，你的故事中，也肯定会出现那位海洋女神吧？”安尼尔歪了歪头，这么说着，“你说对吧——我船上的室友，一同登上「海鸥号」的乘客，大副先生？”

　　这位年轻的大副没有回答安尼尔的问题，而是开口问道：

　　“你说这是其中一个原因，那另一个呢？”

　　“另一个……”安尼尔扯了扯嘴角，笑容却不曾达到眼底，“另一个只是我的经验之谈……我觉得你是可信的，你必然不会是海洋女神艾德娜的「使徒」……那是因为……我曾很熟悉你的眼神……”

　　“那时，我每次面照镜子，或是凝视自己水中的倒影……我都一次又一次地见过这样的眼神……我也很清楚，若是一个人的生命中只剩下仇恨，那么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断然不会赞美神明或是歌颂命运——”

　　“即使仇恨将生活弄得一无是处，但在那时，也确实是我在麻木的人生中活下去的唯一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