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鸣黄昏》莫道真

24、第二十三章 遇难（2）

　　安尼尔回到船上，他们的船停靠在岛屿好些时日了，一艘三桅的帆船，能容纳百来人。帆船并不小，安尼尔远远就能望见那栗色的船体，还有那高悬的旗帜。

　　和其他的图标不同的是，这个旗帜描绘的图案并不像商船一般恨不得把所有复杂华丽的图案融入其中，来表明他们富贵的身份，也不像那些战舰一般，将所有的威风彰显，恨不得敌人远远看见就被吓得胆颤。而这艘帆船的旗帜很简单，是一盏天秤，天秤的上面是描绘着阴晴圆缺。虽然说是阴晴圆缺，但在安尼尔眼里，不就是一个不完整的圆到完整，又到残缺的过程吗。

　　说到底，安尼尔并没有什么艺术细胞，也没什么浪漫情怀。他盯着旗帜有时会打发时间地乱想——

　　为什么不把圆放在称上称一称重量呢？

　　当然，这是毫无意义的。

　　安尼尔在船上曾听人讲起过，大副是一名天赋者，他的能力可以具现为一盏天秤，而船长的异能似乎和天气有关，因此旗帜便设计成了这样。

　　安尼尔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才起航吗，好些水手散漫地聚集在甲板，在闲聊这事，口气还带着很多嘲笑和玩弄。因为他们年轻的两位雇主，也就是船长和大副，他们的能力都不像是有什么攻击力。而两个二十七八的年轻人，也就初出茅庐后没几年的年纪，能做什么？又能干什么？况且这两个自不量力，又毫无航海经验的年轻人，还想着去寻找什么「魔方」碎片，拿着一张不知指向哪里的藏宝图，买了一艘船，雇用了水手和海员，就想着向大海深处远航？别做梦了。来这里的船员都想着这是一桩美差，打着赌猜测这两个年轻人在海上航行几天后会哭着鼻子要回陆地。

　　但显而易见，所有的船员都赌错了。那位大副虽然年轻，但是雷厉风行，不苟言笑。不守规矩的船员背上火辣辣的伤口可不是说着玩的。也有一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去挑衅过大副，而那盏金色的称，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那位身体虚弱的船长，总是咳血，胸口的口袋里也总是叠着一块方巾，据说是几年前在外游历的时候受了伤，侥幸活了命，但落下了病根，据说有一道从后背贯至前胸的伤疤。而每听见有船员聊至此事时，大副的脸色都会阴沉得可怕，久而久之，也没人敢怎么提及此事。不过这位船长远比他们想象的厉害，即使他的能力确实没有什么攻击力，身体也经不起长时间的打斗，但他一次又一次凭借智慧，让他们在海上交战的时候取得胜利，又用他那预知天气的能力，帮他们规避了很多风险。

　　所以，对于船长和大副，船上的人还是心服口服的。

　　不过说起天气……

　　安尼尔回想起了之前登岛时遇见的海啸，打了个激灵。本来他们好好地行驶在海洋上，靠着船长的能力躲过了风暴，一路平安无事。眼见着要靠近岛屿了，那岛上的白色灯塔指引着他们向前，海水也越发清澈。可谁能想到，一场毫无预料的风暴席卷而来，没有任何预兆，也完全不在船长的意料之内。安尼尔和其他船员当时便心底一凉，知晓——完了。

　　而当船身在海浪下疯狂颠簸，风帆被吹得呼呼作响，看不见的暗流将他们推进漩涡的急流，天色阴郁得如海洋一般时，那位年轻的大副站在前甲板上，迎着海浪，拿出了他的那盏称。也不知他许诺付出了什么，称的一端重重压下，另一端开始泛着金色的光芒。那光芒逐渐增大，很快便刺得亮眼，光芒将整艘船笼罩。

　　下一刻，船只远离了漩涡，出现在其他海面。大副手中天秤的两端也恢复到水平，但他的脸色不大好看。

　　“不行……”船长眺望着远方，面色也十分难看。在视野所及的地平线上，有什么正往这边涌来，“风暴没有放过我们。”

　　几乎在船长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船上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涌来的风暴。它以极快的速度袭来，而船上的船员却已经脸色惨白，跌落在地。

　　船已经开始晃荡摇摆。弥天的波涛前涌而来。

　　在船员们因为这逃不过躲不掉的灾难绝望之时，大副却要改变航线——不是加快速度向外尽快驶离，而是朝着那铺天盖地的风暴直面行去。

　　这样如同作死的想法在一提出时就遭到了船上水手们的抗议，而那位大副只是沉沉地说着：

　　“我看见巨鲸游向了巨浪。”

　　大副这话一出，船上的水手全都变了脸色，他们的视野中并没出现什么巨鲸，他们甚至怀疑是死亡的威胁将这位年轻的大副逼疯，以至于可悲地在临死前看见了幻影。而他们的那位船长，他站在后甲板的掌舵位，遥遥地凝望着前甲板上的大副后，同样不讲道理地转了舵，即使他身体看起来很是虚弱，但他以一种决绝又坚定，甚至还带有一丝偏执的疯狂的态度，将船只驶向了巨浪。

　　——而谁能想到，在迎着风浪而上之后，他们能真的抵达那藏宝图里所标注的岛屿呢。

　　——天知道，在抬眼看见那座白色的灯塔的时候，他们心中有多庆幸。

　　安尼尔这么想着，一边后怕着，一边又忍不住想起今天听闻的遇难的帆船的消息。

　　——很显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大副和船长那么疯狂。

　　只是他至今也不知道大副说的巨鲸到底是不是临死前的幻影。

　　不过不管巨鲸是否存在，安尼尔都决定把它视为吉兆的象征。

　　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安尼尔向着停泊的帆船走去。他回得不算早，已经有几个被命令去打捞的船员回来了，因此大副也就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没有说话。

　　而安尼尔想了想，还是想要证实自己今天并不是毫无收获，他想证明自己的辛苦。或许就能看在他是一个勤勤恳恳的海员的份上，明天给予他去挖金矿的机会呢。

　　因此安尼尔极力辩驳自己并不是找了个地方偷懒，也不是干着最轻松的活。他编造了一些极其精彩又骇人听闻的经历，像是什么在沙滩边遇见了搁浅的鲸鱼，在悬崖边怎么和邪恶的巨大螃蟹搏斗什么的。只是这些故事实在是太过离奇，船上的人都只当听个乐子。

　　而安尼尔还在继续，他一本正经地试图用他的离奇故事说服人们。船上那些起哄的船员已经被大副赶回了自己的工位，显然这名大副也很想把眼前这个胡编乱造的家伙赶走，但只可惜安尼尔越将越上头，完全没听进别人的话。

　　这名年轻的大副的确在思考要不给他几鞭子，把人赶走，免得在这里吵得自己脑瓜痛。而安尼尔已经讲到了他在礁石群遇见了一个英俊潇洒帅气逼人的黑发男子，对面睁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真挚地将一张照片托付给自己，并且说这张照片是什么宝藏的线索，然后一头扎进了海里……

　　为了证明自己的故事的真实性，安尼尔还将照片拿出来在大副面前晃了晃。

　　有几个死性不改还在偷偷凑热闹的船员大着胆子凑了过来，然后看着那模糊一团的照片发出了嘲笑。

　　大副阴沉着脸将这些人再次赶走，并且警告再靠近鞭子伺候。

　　然后他盯着还拿着照片，在那里编造传奇故事的安尼尔，让这家伙闭上嘴不要再说话。

　　安尼尔总觉得现在的大副有些吓人，像是心情非常糟糕一样。他虽然也不知道为什么大副的心情变得这么快，但是也不至于毫无眼色地现在去触霉头。

　　因此他乖乖地把照片收了起来，像只鹌鹑一样安静地缩在一边，试图降低存在感。

　　过了没多久，剩下的一些船员也赶了回来。他们赶在太阳落山之前回来，手上竟然也和安尼尔差不多，两手空空的，身上还要更狼狈一些，很多泥泞，还有一些水草。

　　安尼尔没忍住调侃地吹了声口哨。然后被大副转过身狠狠地瞪了一眼。

　　听他们汇报，似乎是找到了船只遇难的船海，但是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了，船体框架也大多破损。他们登上船只，没在那些坍塌成废墟的船上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见到了很多血肉模糊，死状惨烈的尸体。可这些尸体已经快被坍塌的桅杆或者石块砖瓦砸成泥，他们也没敢下得去手去翻随身物品。船下的海面上也漂着很多泡到腐烂发胀的浮尸。

　　“算了，就这样吧。”大副没再说什么，只是叮嘱了几句，让船员不要随意离开船只，然后站在前甲板上，远望着岛上的丛林。

　　安尼尔知道他在等什么。

　　很快，船长的身影在树林中显现。他脚步匆匆，提着一盏油灯。依然是一个人回来。在太阳彻底落下，最后一丝余晖消失之前，船长回到了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