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鸣黄昏》莫道真

25、第二十四章 遇难（完）

　　船长照例和大副寒暄几句，又互相交代了今日的行程，商量着什么，然后两人走回了船长室。

　　至于他们到底谈了些什么，就不是安尼尔有资格去听的东西了。他也不想为了这么一点好奇心，挨上几鞭。毕竟要是被误认为挑衅船长或者大副的资格，那他在这船上可就麻烦大了。

　　因此，安尼尔只是懒散地站在主甲板上，靠着外围的栏杆，注视着太阳最后一点光亮也消失在视野中。

　　然后船只不出意料地在微晃。

　　“果然，每次太阳落山的时候，都会涨潮。”安尼尔轻声说着，看着远方的白色灯塔。

　　那座灯塔已经很古旧了，也没有在夜晚中发挥它应有的作用。不曾有灯光在此亮起，指引迷途之人。

　　“涨潮是很正常的现象吧，海水面对着月亮的时候，就会上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一个声音从安尼尔的斜后方传来。

　　安尼尔粗略一扫，是一名水手，似乎是负责操纵帆和绳索的。安尼尔从脑袋里抠挖了半天，才想起这人的名字：

　　“……史蒂芬？”

　　随着这话音落下，像是有什么打开了他记忆的枷锁。

　　“噢，有什么事吗，史蒂芬先生？”安尼尔这么问到。他倒是想了起来，这位名叫史蒂芬的水手有不少航海的经历，之前也是做水手的，可惜之前那条船的老船长得了败血病去世了，船员们也就四散了。这位史蒂芬先生就来了这条船上。

　　“该是吃完晚饭的时间了，看见甲板上还有人，就来说一声。”史蒂芬这么说着，看了眼太阳完全落下的天空，又看了看潮水，“该是时候了吧。”

　　“是啊……”安尼尔盯着水面发呆，“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响起的……”

　　上涨的海水一次又一次地拍击着岸壁。而在海浪声之外，在潮水起伏之间，一声又一声的巨响传来。这声音不知从何处响起，似乎在岛上，又似乎从四面八方环绕的海水之中，又像是在几百米几千米的海洋之下。而这声音虽然巨大，但却十分沉闷，像是一声，又像是无数声同时响起汇集，如同叫喊，又如同哭泣，又仅像是海浪拍击的声音。这种声音每天都会响起，却无人说得清到底什么。

　　船长虽然为了稳固船员们，说大约是一种未知的海洋现象，也不算奇怪。但船上还有隐隐流传着附近闹鬼的传闻。因此船员们默认了留守在船上的人，在日落之前必须得回到船上。这一来二往的，船长和大副也就默认了这个规矩。

　　“真吓人啊。”安尼尔这么说着，从靠着的栏杆上起身，摸了摸肚子，感觉到了饥饿。

　　可正当他准备迈步往甲板的楼梯口走去时，史蒂芬冷不丁地叫住了他：

　　“对了，安尼尔。”

　　“啊？”安尼尔有些懵懂地回过头。

　　这个男人冲他咧开嘴笑了笑：

　　“听说你今天去周围的浅滩拾荒了？怎么样，有收获吗？”

　　“我以为我空着的两双手已经足以说明结果了。”安尼尔摊手说到，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被这个健硕的水手盯上了。很显然，这位史蒂芬先生并不甘心今天空手而归，反而打起了从他身上获利的打算。

　　——可真是倒霉……

　　安尼尔心中无奈。

　　这样的事情在船员中也并不少见，但那些蛮横的船员大多前几批就争着和船长去挖金矿了，至今未回来。其他船员的日子也因此好过了不少。但安尼尔没想通为什么这位身体强壮的史蒂芬先生并没有去挖金矿。仔细在脑内搜索了一圈记忆，也无从得知。

　　但显然现在并不少纠结这些琐事的时候。

　　安尼尔可是遇见了麻烦。

　　这位强盗途径的水手明显不相信安尼尔的这番话，微皱着眉，目光在安尼尔身上扫视着。

　　“好吧，好吧……”安尼尔实在承受不住，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野兽盯上，无奈之下只能顶着压力开口，“我今天确实也遇见了什么……”

　　史蒂芬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我今天在浅滩的礁石区里看见里一个男人的尸体……”安尼尔唯唯诺诺第开口，但看着脸色突变的史蒂芬，安尼尔赶紧摆手解释道，“我之前没有骗你！我的确看见了一个男人的尸体！他的身上的伤口很重，很多地方皮开肉绽到骨头都能看见。我壮着胆子搜遍了他全身，也没有得到什么值钱的东西！”

　　史蒂芬皱起了眉。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安尼尔心中一跳，赶紧发誓，“那个男人真的一无所有！甚至穷得令人发指！除了可能生前好看一点之外，再没有其他特殊的地方了！”

　　“……”史蒂芬微不可查地顿了顿，用一种很微妙的目光看了眼安尼尔，“你在他身上真的没找到任何东西？”

　　安尼尔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一边自言自语着：

　　“没了吧……我翻了他的口袋，空空的，腰带上的钱袋子也破了，裤包里也没有钱……怀里倒是……”

　　“啊！对了！”安尼尔抬起头，在身上摸索着，“我找到了一张照片！”

　　他将照片从口袋里翻出，递了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被水浸湿的缘故，这照片完全看不清上面的内容。好像就是两个人？”安尼尔这么说着，猜测着，“背面也完全看不见，似乎是写了几句话。我一想着估计是那人值得纪念的东西，就留了下来，准备过段时间烧给他。”

　　“……水难里死的人算是水葬了，你要把东西烧给他？”史蒂芬没忍住开口，瞅了安尼尔一眼。

　　“噢……”安尼尔摸了摸脑袋，“也是诶。”

　　“算了。”史蒂芬说着，翻来覆去打量了几下照片，也不能从上面看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索性就将照片还给了安尼尔，“你收着吧。万一是那家伙和家人的合照。以后回了陆地，要是遇见了他的家人，还能把照片还回去，让家人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安尼尔笑了笑，没有说话。他接过了相片，放回兜里。

　　“行了，吃饭去吧。”史蒂芬这么说着，越过安尼尔，准备向楼梯口走去，他也有些饿了。只希望那些船员不要一个两个像饿死鬼一样，晚了几分钟就把肉全部吃光……

　　不过他心底倒是对此不抱希望。毕竟海上航行这么多天，他亲眼见证过这些人抢饭的凶狠模样。哦，对，还有个胖子……也是抢饭的高手……

　　史蒂芬这么想着，一边往楼梯口走去。而他才走出几步，就听见了身后的呼喊声：

　　“等一等，史蒂芬先生！”

　　安尼尔叫住了他。

　　“有什么事吗？”史蒂芬回归头，看向那个有些踌躇，但是还是开口喊住自己的家伙。

　　“就，就是……”安尼尔有些紧张地捏住自己的衣摆，那位水手身上的气势依然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大着胆子，开口问道，“史，史蒂芬先生……那你这次前去搜罗那些遇难的船只的遗骸，有什么收获吗？”

　　史蒂芬几乎是在安尼尔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就往自己腰间摸去——但空空如也。史蒂芬也只得微微眯着双眼凝视着安尼尔。

　　——这家伙是什么意思？

　　——在自己刚问完一样的内容后，来这一出？

　　史蒂芬冷笑了一声，看向那个要不知好歹打劫自己的家伙。

　　“不……不是……”得以保全性命的安尼尔被吓得往后踉跄几步，赶紧摆手解释着，“我，我只是单纯问问，有些好奇……我真的没有任何恶意……也不是要挑衅你……”

　　安尼尔急的快要哭出来。

　　史蒂芬沉沉地凝视着他。

　　好一会儿，这剑拔弩张的气氛才稍微散去。

　　“没什么好说的。”史蒂芬这么说着，“你也看见了，我也和你一样，是空着手回来的。”

　　安尼尔紧张地点了点头，他还是害怕这位船员突然暴起。

　　史蒂芬看了他一眼：

　　“这次海啸遇难的是两艘船，一只栗色的多桅的大帆船，和我们行驶的船差不多大小，一只全身漆黑的三桅战舰，相比而言船体小上很多，但应该操纵更加灵活。不过两艘船都被毁得面目全非，船体框架都散了大半，这也仅仅是我根据残骸推断的。”

　　“噢……”安尼尔愣了愣，为这两艘遇难的船只而悲哀，“……这可真惨……”

　　“除了船只的残骸之外，就是遍地的浮尸。具体怎样，你也听见我和大副汇报时说的内容了，我就不必重复了吧。”史蒂芬继续说着，“反正都是一些烂肉。怎么也找不到什么值钱的，有价值的东西。”

　　“……估计是海啸的时候贵重物品都沉入海底了吧。”安尼尔叹了口气这么说着，“不过真是……太可怜了……”

　　安尼尔为那些人默哀着，并诚心祈祷他们来世能够有富贵平安的一生。

　　“不过，如果要说起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的话……”史蒂芬顿了顿，说着，“我看见了一面旗帜……”

　　“旗帜？”安尼尔愣了愣，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旗帜会是有价值的东西。

　　“是的，旗帜，一面破损的，很难看出原本形状的，漆黑的旗帜。”史蒂芬这么说着，抬起头——

　　他的目光看向船上，主桅上，那高悬的，白色为底的，绘画着天秤与天气的旗帜。

　　他一字一顿地说到：

　　“海洋是属于黑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