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鸣黄昏》莫道真

13、第十二章 海盗（1）

　　即使胖子他们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可甲板上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味，和明显压抑诡异的气氛还是让他们有些胆战心惊。

　　这艘大帆船的前桅已有损坏，庆幸的是主桅还相安无事。而主甲板上被砸出的几个大窟窿明显诉说着战况的激烈，但显然，「海鸥号」这艘商船的火力并没那么充足，也无力在后面的白刃战里面坚持太久。

　　在胖子推开甲板门，看见甲板上破败的景象的那一瞬间，甲板上所有的目光也汇聚而来——那些阴测测地注视着这边的视线里交杂着里面恶意，贪婪，惊异……各种情绪交织，让被盯着的人头皮发麻。

　　安泽抬头看了眼船外的海面，不远处一艘通体黑色的三桅风帆船正并行着。那艘船的船体远没有商船「海鸥号」宽阔，向前延伸的船艏像是伸手高举酒杯的骷髅，骷髅的下身雕刻着裙摆的延入船体，船艉楼仅有一层，黑金配色倒显华丽大气。而最值得注意的是——那升至桅杆顶部，在那里张狂飘扬，如墨汁一般乌黑的旗帜。

　　——黑色的旗帜。

　　安泽收回了目光。

　　“看来——这就是躲藏起来的老鼠了。”开口的是一个棕色皮肤的男人，三十几岁的模样，从裸露的肩膀上就能看见他拱起的肌肉，手臂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痕，即使是已经痊愈，这些伤痕仍旧留在手上，无法遮掩。而所有见到这个人第一眼的，都会注意到他的眼睛，从而恐惧和害怕涌上心头——那是一种像大型凶兽的眼睛，满是戾气，凝视人的目光如同看向将要捕食的猎物。他腰间银亮的弯刀，和头顶的黑色三角帽，无不诉说着这人的身份——海盗。

　　在场的陌生面孔们都隐隐有以此人为首的趋势，安泽便料想这人多半就是这些海盗的头子了，而这海盗头子的年纪，在海盗中也算是年轻的，在这个年纪便有海盗船长的威望，让手下海盗们心服口服的，只有……

　　“海盗船长乌拉尔？！”胖子罗德脱口而出，但紧接着他便护住嘴，为自己的冒言有些悔恨。

　　但为时已晚，那海盗头子本来只是扫过他们一眼，毫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但此时却被吸引了注意力。

　　“哦？你们听说过我？”海盗乌拉尔咧开嘴角，看向胖子这边，饶有兴致地问到。他的神态有些懒洋洋的，像是已经捕获了猎物的凶兽，料定他们翻不出个花样，因此看向胖子这边的目光像是随意打量一下餐前小点一样。

　　胖子苦了一张脸，但还是回答道：

　　“哪能没听说过啊……灾难日之前被各方海军追缉，灾难日之后被「海洋联盟」高挂在通缉榜上的名字……谁能没听说过啊。”

　　“「海洋联盟」的通缉榜？”安泽眨了眨眼睛，问到。

　　“我出海之前可是把很多通缉榜上的名字都背得滚瓜烂熟，还专门花费了一些时日调查这些人出现的区域，就为了避开他们……没想到还是撞见了……”胖子的脸更苦了，他觉得自己这次出海一定是没看黄历，“明明之前我的资料说海盗乌拉尔他的「幽灵号」在另一块海域出没，便料想着南地海上肯定安全，哪知道……”

　　“哈。”海盗乌拉尔轻笑了一声，他这次奇袭商船「海鸥号」，要是被这么容易就料到了，也枉费他花这么多时间布置了。

　　他的目光停在胖子身上。胖子周围能被感知到的力量并不弱，可一团和气的面目上苦兮兮的表情，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危险人物。

　　随后海盗拉乌尔目光转向胖子身后的安泽，微微皱起眉，他没法从安泽身上感受到哪怕一丁点的力量泄漏……他倒是没想到还有普通人能在海上活到现在。

　　然后他的目光扫向波尔，这个红色头发的少年戒备地看向他——依然不是什么值得注意的人物。

　　最后他的目光掠向末尾的那对父子，这父子蓬头垢面，一身破旧衣裳，在发现海盗乌拉尔的目光后往后躲了躲……

　　海盗乌拉尔收回视线，看向站在最前面的胖子：

　　“消息还算灵通。你们是什么人？”

　　“我……我们……”胖子说话有些吞吐，脑子在高速旋转着。

　　而还没分析完利弊，他身后的安泽有些哆嗦地开口，看起来很是害怕：

　　“我们是船上的乘客……之前一直躲起来，感觉到没动静了才想出来看看……”

　　“乘客？”海盗乌拉尔笑了一声，“是帕特船长让你们藏起来的吧？”

　　胖子他们没有说话，浑身戒备地注意着海盗们。

　　而海盗乌拉尔船长已经不太感兴趣地收回了目光，他看向站在自己三米开外的帕特船长。这个快近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在战斗失败后，现在孤身一人被海盗们包围，自己的船员或死或伤，他的表情仍旧没有一丝波动。即使是胖子他们突然来到甲板，帕特船长也只是沉默地投去视线，没有分毫反应。

　　海盗乌拉尔船长抬手，示意海盗们将胖子他们带走。他也有想过胖子他们会不会是帕特船长留的后手——但他实在感受不到这几个人能够对他造成的威胁。

　　这海盗头子的话音刚一落下，甲板上的海盗们便举着刀，如环绕的饿狼一般注视着胖子他们。

　　胖子头皮发麻，他的身体绷紧，警惕地和那些海盗对视，脑子里快速思考着要不要反抗。现在的情况的确危险，但对他而言或许并不是什么必死结局，甚至胖子对自己的防御异能还是很有自信的，可问题是……

　　他身后的安泽轻轻拍了拍他肩膀，然后举起双手投降。

　　“这可是海上啊。”胖子听见安泽低声说到。

　　——即使能够防范一些海盗的攻击，但他们数量这么大，那个海盗头子又明显不太好对付。如果不能把他们全部击退，那逃又能逃到哪去？这可是在大海上啊。

　　“唉……”听懂了安泽潜在意思的胖子愁苦地叹了口气，也放弃了挣扎，举起了双手，认命道，“我们投降。”

　　好在那海盗头子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身上，只是让人把他们往一边带去，和甲板上那些还存活的「海鸥号」的船员们站在一起，被海盗们监押着。

　　而走到一半，胖子和波尔的脸色都变得有些难看，刚才有人群挡着，看不真切，现在他们才看见，在甲板的尽头，一些海盗正将叠堆起来的尸体一个一个拖着扔进海里，那些尸体身着的服饰，正是胖子他们这几天常常十分熟悉的「海鸥号」船员们的衣服。那处地板的缝隙也完全被血液浸透成红色，血腥的气味格外刺鼻。

　　“……就剩这么点人了……”被带到俘虏们在的地方，胖子左右看了看人数，脸上很是颓败。很显然，这场战斗让「海鸥号」上的人死了大半，剩下的人也大多数身上带伤，指望破局是肯定不可能了。

　　胖子他们虽然现在是和这些船员们站在一起，但双方都不算熟悉，也没什么好聊的，更别提是在被一堆海盗拿着刀围住的情况下了。因此双方都无话，很是安静。

　　安泽也没去问这些海员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讲一些海盗为什么要来袭击我，谁来救救我们之类的蠢话，毕竟有些答案一眼便可得知，而另一些答案怕是经过多少嘴巴都无从触摸到真相。

　　——就像这些海盗高悬着黑旗，却杀了不少人。而他们在起居室里，也没听见下面的货物舱传来什么动静一样。

　　但很显然的一点是，水手长喊他们出来完全是突发情况。刚才安泽说“只是因为外面没动静了，上来看看”，无论是海盗一方还是帕特船长一方都没反驳，这说明水手长来找他们这一举动，完全是出于私人的意志。

　　但这种事想想觉得挺有意思，仔细一想又觉得没那么有意思，所以安泽就将它抛之脑后了。比起这些，他倒是更关注眼前的情景——

　　“乌拉尔船长。”帕特船长这么喊出声，他的视线也仅仅在被困在一处的「海鸥号」众人身上停留了短短几秒。即使现在情形明显不利，这位已至中年的商船船长也未见得几分颓势，他的面上很难看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似乎一切仍在他的计划之内一般。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海盗乌拉尔船长心知肚明，他的这次奇袭不可能有人预料到，因此帕特船长多半也只是在装腔作势。

　　“我们「海鸥号」不过是进行来往贸易的商船罢了。这南地海上出没的海盗也不少。但这么多次，也顶多不过是劫取货物，伤点人……”帕特船长这么说着，看向海盗乌拉尔船长，“但现在看来……乌拉尔船长，你是要赶尽杀绝？就算你早已经在通缉令上，真不怕「海洋联盟」，但你这般作态，难道不怕海洋女神的怪罪？”

　　“哈，海洋女神？”海盗乌拉尔船长笑了一声，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没什么敬意，“没想到帕特船长也相信什么「出海前跪拜海洋女神，然后会得到女神的护佑」的蠢话。要知道——我当年做海盗的时候，别说女神了，连灾难日都没到来，还不是一样活到了现在？”

　　海盗乌拉尔这话说完，船上的人大多变了脸色。其中不仅包括「海鸥号」的船员们，连那些海盗的神情也不太好看。出海的人本来都会或多或少有些迷信。而灾难日那时亲眼所见的情景更是让他们肯定了「神明」的存在，即使后续这些存在淡出了大众视野，他们也对此保留应有的敬畏。而海盗船长乌拉尔这话无疑是冒了众怒。可由于实力和威望在那里，即使再怎么不爽和愤怒，也无人吱声，只是低下头时想的什么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这甲板上也就寥寥几个人神色如常。胖子是一脸愁苦，在他眼中自己这次是九死一生，那些海盗都够他喝上一壶了，还管什么女神不女神的——不过如果女神现在能够将他从困境里救出，那拜一拜也无妨；安泽只是惯有地带着他的微笑假面，面色平静，像是根本不懂「神明」是什么，听都没听过一般，脑子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因此也没办法有什么反应；少年波尔最开始也和这些船员们一样，甚至反应更加激烈一些，他张口就想反驳，可怪异的是这段话语又堪堪止住，连他自己也不太清楚；而那对父子，与帕特船长差不多年纪的父亲过长又蓬乱的前发完全遮住了他的表情，而那个七八岁的儿子在最初观察四周一圈后，就将脑袋埋进父亲怀里，也无法探知他的神情。

　　海盗乌拉尔船长显然对这种凝固的气氛嗤之以鼻。这个棕色皮肤的海盗蛮横地抽出腰间系挂的弯刀，横在了帕特船长的脖子上：

　　“到此为止吧——这种无聊的话题。这么久了，你还想拖什么时间？有用吗？”

　　帕特船长没有说话，这扑面而来的威胁没让他有半分波动。

　　海盗乌拉尔船长微微眯起眼睛，直视着帕特船长，眼中的狠戾几乎溢出，他的声音也沉了下去：

　　“——还是说，我们应该开诚布公一点？我就直说了吧，帕特船长，将那半张藏宝图交出来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帕特船长面色不改。

　　海盗乌拉尔手中的弯刀更进一分，可即使是颈部被划破，有血液顺着刀尖滴落，帕特船长的神情也没有显露一点惧意。

　　“你看起并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海盗乌拉尔船长冷笑一声。

　　“你当然可以杀了我。”帕特船长这么说着。

　　“看来，你是料定了我不敢动你——？”海盗乌拉尔这么说着，他微微眯起眼睛，审查着这人的每一丝细微表情，可遗憾的是，帕特船长的脸上依然没有显露分毫情绪波动，就似乎他真是一个将生死抛掷脑后的无畏者一般。

　　——但，并不是这样。

　　海盗乌拉尔收回了横在帕特船长脖子上的刀刃，扯了扯嘴角，他说：

　　“——那你猜对了。”

　　——帕特船长无非是料想到了自己在得到另一半藏宝图之不得不留住他性命……

　　——只可惜……

　　海盗乌拉尔手腕一翻，弯刀再次举起，却不再是指向帕特船长，而是遥指着另一个方向——

　　那双狠戾的眼睛注视着刀尖所指之处，他开口说到：

　　“那他们呢？你也不在乎这些剩下的人的那点性命？”

　　被利器指着的「海鸥号」的幸存船员们脸色一变。他们看着随着海盗乌拉尔船长的指令逐渐持着利刃逼近的海盗们，哀嚎着，哭嚎着，之前那场恶战的阴影还未散去，现在又被死亡边缘的恐惧笼罩着。

　　“医生，你们小心。”胖子罗德也变了脸色，将安泽和波尔挡在身后，警戒地注视着那些逼来的海盗。他们如今也和那些船员站在一起，作为阶下囚和人质，显然也在性命堪忧的范围内。

　　帕特船长这才慢慢地移过目光，视线在甲板上扫视一圈，然后才停在了被围困住的「海鸥号」众人身上。

　　这种异常平静的举动让安泽微微挑眉，他直觉帕特船长不会说出什么好话。

　　果然，在「海鸥号」幸存的船员们寄挂期待的目光中，帕特船长开口了，以那种与往常一般，很是平淡的语气，说着让人如坠冰窖的话：

　　“「海鸥号」会记得你们的牺牲的。”

　　这样简单的一句，直接宣布了死刑。

　　「海鸥号」众人的神情变得灰败。

　　海盗乌拉尔船长冷笑了一声，他显然不认为区区一个商船的船长真的能做到这般铁石心肠，他一挥手，冲着海盗们下令到：

　　“那就让我们的帕特船长看看他们的‘伟大牺牲’。”

　　随着海盗乌拉尔船长的话音落下，那些海盗手中闪着冷光的刀刃也挥下。那些「海鸥号」的船员虽极力反抗，可以多少有些无济于事。

　　霎那间，鲜血，叫喊，哭泣，混杂在一起，让这艘商船承载着不属于它的‘热闹’。

　　而帕特船长已经闭起双目，转过身，他的面容依然平静，就似乎那些消散的生命与他毫无干系一般。

　　“帕特船长。”海盗乌拉尔阴森森地喊到，他已经没有了之前戏弄猎物时的那般惫懒，整个人看起来似乎下一刻就会上前咬碎目标的喉咙，可他现在还无法这么做，“我可真是小看你了，但你这般自欺欺人，有用吗？不仅是他们，这整船的人都是因为你才惹上祸端。你就这么心安理得地看着他们惨死下去吗？”

　　“——明明从一开始，只要你交出那半张藏宝图，这整个船上的人都会没事。可直到现在，哪怕赔上你「海鸥号」上所有人的性命，你依然无动于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帕特船长睁开眼睛，依然平静地重复着自己之前的话语。

　　“哈，你还真是咬死了不松口是吧？”海盗乌拉尔船长怒极反笑，他转过身，高举起弯刀，那些看见冷厉的锋芒的海盗们渐渐都停了下来，他们注视着乌拉尔船长。

　　“把剩下的，还活着的那些俘虏，一个一个地抓到帕特船长面前，一个一个地在帕特船长面前杀掉——”这位算得上年轻的海盗船长这么开口这，神情满是狠戾，“让我们的这位善良的商船船长，好好睁大眼睛看看，自己的船员是怎么惨死在自己眼前的。就因为他那自私的隐瞒，让这么多人白白地丧了命！”

　　“帕，帕特船长……”第一个被抓上前的是一名年轻的船员，他身上几处刀伤，他十分惊恐，挣扎着向着帕特船长求救着，“求求你！救救我！我还不想死！”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就被身后的海盗割断了脖子，他的表情依然维持着死前恐惧的模样，即使脑袋滚落，连皮带肉从颈脖上撕下一大块，他瞪大的双眼依旧直直地注视着帕特船长，甚至嘴巴依然张开，保留着无声的呼喊。

　　但那喷溅在脸上的鲜血并没让帕特船长的表情变动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