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业》荒木叶

11、杨 府

　　三更刚过，白日喧闹的建章城渐渐安静下来。
　　东坊长华街杨府前两盏通明的灯笼照着门口的石狮子。青石路长，夜空显出几分难得的晴朗，洒了几点星光下来，在微凉的秋风中，格外添了些清冷。
　　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了杨府后门，车帘一动，下来一个人，一头银发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倾城的容颜永远带着优雅的微笑，不是风揽月是谁？
　　“睿儿，还不下来吗？”风揽月回头对马车里说道。
　　车帘拉开，祁睿有些迟疑地跳下马车，抬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杨府，不由得恍了恍神。
　　杨府的管家已在门口侍立多时，见到两人下来，立即上前行礼，压低声音道：“三殿下，九殿下，老爷与璨少爷已在内堂恭候多时，请两位殿下随我来。”
　　风揽月淡淡一笑，“有劳了。”

　　两人随管家行至内院，来到一座清幽简约的书斋前。管家为两人引开门，“两位殿下请。”
　　风揽月微微点了点头，带着祁睿沿打起的锦帘走进室内。
　　书房中，迎面立着几个朴拙的古木书格，整齐的摆满了书卷文册。一位发已斑白的老人正执卷翻看，旁边坐着一个年轻人正悠闲地品着茶。见到两人进来，老人立即起身上前，年轻人看到风揽月的容貌时楞了一下便立即回神同时上前行了一礼，“三殿下，九殿下。”
　　风揽月饶有兴趣的多看了这位年轻的兵部侍郎一眼，便转眸对老人微笑着说：“杨公不必多礼，倒是我们深夜打扰实属冒昧。”
　　“能再次见到三殿下，应该是老臣之幸。”在杨璨和祁睿惊讶的目光中，这位曾经位极权炳的三朝元老竟然再次肃然一拜，却被风揽月抬手扶住。
　　“多年不见，杨公可还安好？”风揽月的笑容中多了几丝暖意。
　　杨炎收拾起心情，洒然一笑，“老臣现在是无官一身轻，平日里喝喝茶，赏赏花，或者到灵山天华寺听听佛理，比起以前倒是通透了许多。”
　　风揽月浅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一转，落到祁睿身上，“睿儿，不来见过你的外公和舅舅吗？”
　　祁睿顿了一下，表情有些生硬地走上前，“外公，舅舅。”
　　杨炎眼中已经湿润了，慈爱地摸了摸祁睿的头，“睿儿，这么多年让你受委屈了。”同样的一句话，此时却让祁睿红了眼眶。
　　旁边刚才一直未说话的杨璨在仔细看过祁睿之后忽然一笑，“睿儿倒和姐姐有七分肖似。”
　　杨炎闻言也止住了伤感仔细的瞧了瞧祁睿，不由点了点头，“是和婉儿很像，”顿了顿又抬头看向风揽月，有些苦涩的一笑，“多谢殿下。”
　　风揽月微微敛眉，“当年，婉妃的事……”
　　“殿下！”杨炎骤然打断风揽月的话，“殿下，那件事与您无关的，而且，老臣也听说了丽妃的事……”
　　祁睿有些怔愣，哥哥和外公是在说自己的母亲吗？
　　“睿儿，答应外公，不要再去追究当年你母亲的事了，好吗？这一切要怪只能怪我……”杨炎低头对祁睿说道，眼中带着深沉的痛苦。
　　祁睿不知所措的看着面前的老人，良久之后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风揽月垂下眼睑，挡住了眼中所有情绪。想起那个曾经在内宫中唯一对自己微笑的女人，那个晨曦一般温暖而美丽的女人，也许，有些事情早已注定，就如她的美注定无法在那个污秽肮脏的禁宫中绽放，最后便只能枯萎。
　　收敛情绪，风揽月抬起眸，唇边绽放出一抹笑容，“那么，睿儿便有劳杨公费心了。”
　　“可是……王上……”杨炎略带迟疑地说道。
　　“父王会同意的。”风揽月双眼微眯，浅浅一笑，杨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既然如此，夜已深了，睿儿应该早点休息了。”杨璨微笑着说道。
　　一直很安静的祁睿终于抬起头，看着风揽月的眼神隐含不舍。
　　风揽月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说道：“去吧，我很期待睿儿将来的成长。”
　　祁睿定定的看着风揽月，然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殿下，王上让您主持三郡赈灾和澜河水利一事可是很妙的一步棋啊！”杨炎轻酌了一口茶，略含深意地说道。
　　“那么我便不能辜负父王的一片心意，”风揽月目光幽深地说道，“所以我决定亲自去一趟河西三郡。”
　　杨炎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么有个人也许会对殿下有用。”
　　“哦？能得杨公赏识，看来此人定是当世俊杰。”风揽月优雅地品了一口茶，浅笑着静待下文。
　　“殿下说笑了，”杨炎一脸儒雅谦逊的说道，“工部侍郎——齐斯名，善治河工水利，喜研算数图解，为人谦和正直，洁身自律，不过平日却备受士族同僚排挤。”
　　“哦？这个齐斯名我倒是听说过，确实是个人才，”风揽月依然浅笑从容，手指轻轻地敲了几下木桌，话锋一转，看向杨璨，“听闻北方狄夷今日似乎又开始频繁南下侵扰北方诸郡，不知兵部可有宜策？”
　　杨璨心下一惊，狄夷连日进犯的消息今日才刚刚到达兵部，折子几个时辰前才呈到致远殿，而风揽月竟然此时便已知晓？！
　　按下心中的震惊，杨璨面露轻松的笑意，“王上对此很是震怒，看来应该会对狄夷进行雷霆一击，兵部现在虽然没有制定出什么良策，不过各位大人对于领军的人选却颇有见地，呵，反正现在兵部上下是一阵鸡飞狗跳。”
　　风揽月点了点头，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现任的兵部尚书叫韩承元吧，是那个韩家吗？”
　　杨炎会意地回道：“韩承元乃是现任韩家家主的弟弟。”
　　“哦？这倒是不错……”
　　杨炎与杨璨对视一眼，对于风揽月意有所指的话，两人微笑着选择沉默。
　　“再过两个月便是父王的寿辰了吧？嗯……我并不太喜欢现下这种局面，接下来便要有劳杨公了。”
　　“能为殿下分忧是老臣之幸。那么，殿下认为现今这三方势力应当如何处理？”
　　“呵，我吗？”风揽月双眸隐在眼睫之下，让人看不真切，只是那唇边的一抹笑容格外炫目，“我以为应该是死一人，废一人，杀一人，杨公以为如何？”
　　杨炎双眼微眯，露出一脸人畜无害的笑容，“定不负殿下所望。”
　　“那么，我会派人过来全力协助杨公的。”
　　“多谢殿下。”

　　夜色愈发深沉，几点疏星愈显清冷。
　　杨府内院醒笙斋中依然灯火明亮，摇曳的烛火偶尔发出“啪”的轻响，衬得书房越发安静。
　　“父亲，您蛰居这么多年便是为了这个三殿下？”良久之后，杨璨打破了沉寂。
　　杨炎那苍老的容颜上浮现出一抹睿智的淡笑，“如何？”
　　杨璨敛眉沉思片刻，说了三个字：“很可怕。”
　　杨炎回头认真地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略带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又转过头去看向窗外的夜色，面上浮现出几丝感慨，“呵，也难怪……璨儿，你可知为何祁国会有今天这种局面？”
　　杨璨一震，抬头看向父亲的背影，“那是因为呀，这是三殿下早在十二年前便已部好了局。”
　　“怎么可能？！十二年前？那时他才几岁？”杨璨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
　　杨炎淡淡一笑，也不责怪他，继续说道：“璨儿，你可知我与三殿下第一次见面时他才多大？呵，五岁，一个五岁的孩子啊，可是那样的智谋和手段……便是我也觉得胆寒！虽然我不知道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迫使他离开，不过我想会有许多人为这空白的十二年付出代价的，所以呀，璨儿，这个人，比你想象的要可怕得多。”
　　杨璨一时竟愣在当场，良久才回过神来，不由喃喃自语：“风揽月，你倒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窗外，夜凉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