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钟情（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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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像是一条砧板上毫无声息的死鱼，秋叶珃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后颈的疼痛感若有若无。此时此刻，窗外远处霓虹灯的光影把密布的阴云照得通明。他看着远处的城市灯光，内心是说不出的平静。
一个小时前他的手机响了，很久之前晚上他都习惯关机，但到了国外之后，在夜里他都保持着手机的开机状态。不过出乎意料的是，他一通电话都没有收到过。
当电话铃声响起时，他还恍惚了那么一下，不过也只是短暂的几秒，几秒钟之后，他连忙拿起手机，在看到是季商璃的来电后，原本的似有似无的兴奋终究是化作平常。
“原来你没睡。”季商璃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惊讶，“小珃，不好意思，这么晚给你打电话。”
秋叶珃靠墙坐着：“没事，我也在忙。”
他本来就没睡，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打扰不打扰的。
那边季商璃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今天晚上我们有个酒席，小玖喝醉了，今天晚上住在我这里，你不用担心。”
秋叶珃语气如常：“我知道了，谢谢二哥。”
“行，等到白天了我就让他回去，他吐了我一身，臭死了！”季商璃埋怨完季商玖后，又寒暄道，“咱们俩也好久没见面了，改天见面聊聊。”
秋叶珃依旧没有戳穿对方，他应了一声，接着互道“好好休息”后，双方都挂了电话。
他知道，季商璃撒了谎。但他不会戳穿，因为季家的人都会让对方体面。
戳穿这种体面的话，伤害的则是自己。
他知道，季商玖去喝酒了，连着一周都是。
白天，季商玖抽空来医院照顾他，晚上被他赶回去休息，谁知……他出去喝酒了，喝酒归喝酒，喝了那么多酒后，第二天早上，季商玖还能给他带早饭来。
最开始的时候秋叶珃不知道这一切。
他让季商玖回去，季商玖就走了，至于说去哪里，他都一概不知，当时的他也漠不关心。
直到前几天晚上，十二点钟，他被噩梦惊醒。
——季商玖的来电。
他按了接通键，那边却迟迟不说话。
“怎么不说话？”秋叶珃问，“不说话我就挂了。”
那边季商玖嗓音沙哑得不正常，出声之后几乎都是气音，且带着浓重的鼻音：“别挂。”
秋叶珃顿了顿，摁在床上的手深深陷进了床单中。
“你喝酒了？”他问。
季商玖“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头很疼……”
秋叶珃能听出电话那边语气中的哀怨，奇怪的是，明明是季商玖觉得头痛，但这份痛苦似乎作用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扶着头，扯着留长的头发，试图用平静的语气掩盖内心的焦躁：“厨房有蜂蜜，你冲下水。”
季商玖又不说话了。
季商玖一沉默，秋叶珃就觉得心烦，可季商玖说话的时候，他又希望对方什么都不要说。
秋叶珃深吸了一口气：“早点睡。”
“我不睡，我不想睡，我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梦到你对我说要和我离婚，”喝醉酒后的季商玖说话尤其直白，抛去以往的温和，此时他的话语之间带着极其陌生的狠劲，“你为什么，突然……突然就不爱我了，你不能不爱我的……”
秋叶珃没敢听下去，他把电话挂掉了。
……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前车之鉴，所以秋叶珃才会笃定季商璃在隐瞒。
季商璃带季商玖回了家，结果发现没有人，所以才会给他打电话。对方不点明，是给他和季商玖留有余地。
天醒之后，一切照旧，太阳依旧是从东边出来的，季商玖仍然是早上八点钟来的病房。他煮的麦片百合白粥，像极了秋叶珃中学时记忆中的味道，只是如今再去喝，秋叶珃会觉得那些百合瓣发苦。
他没喝完粥，季商玖就不会走。
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刮着粥面，秋叶珃的话像是侧击旁敲：“你这几天喝酒了。”
季商玖甚至都没有惊讶为什么别人会知道这件事，他好似早就想好了应该回答什么，“以前商州的朋友回来了，喝了点酒。”
秋叶珃抬起勺子喝了一口，百合的苦涩瞬间溢满了整个口腔，他皱了皱眉头，对着粥说：“少喝点。”
季商玖没有坐着，他一直都是站着的，默默看着秋叶珃。
“我有分寸。”他说。
“是吗？”秋叶珃质疑，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眼睛。
兴许他的语气过于不善，季商玖的笑容有些僵硬。秋叶珃都能想象到，这时候如果他不在这里，那么季商玖一定满脸阴云。
季商玖定然是爱他的，否则不至于都到这个程度了，他依旧不生气，也不会觉得他做作，只是单纯的以为、执着地重复着——他的伴侣生病了，就像是小孩子一样，病人也会发脾气，这都是疾病在作祟。
他在自己骗自己，季商玖亦然。
鲜少有人的骗术高于绝顶骗子，但这样的人是存在的，且和被骗的人距离很近。
这个人是被骗者自己。
秋叶珃不否认，他连自己都不喜欢了，他还能怎么爱季商玖？从前他就认为，他可以把自己放弃了，他甚至能把季商玖再一次摧毁。
如果说，季商玖的姐姐是害他改变的第一个人的话，那他就是第二个。①
粥没有喝完，秋叶珃已没了胃口，他想把碗放到桌子上，却也任由季商玖不动声色地接住了。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他弯了弯膝盖，靠在墙上，又沉默地看着季商玖在他后背和墙之间塞了个枕头。
“医生说这两天就可以。”避免后颈贴到栏杆上，季商玖扶着他的肩膀，“手续可以让他们去办，等你出院后，我们可以去转转。”
秋叶珃没有回答，没有保证。他只拉了拉后颈的保护带，弯了弯颈椎。
那里的疼痛感依旧存在，让人无法忽视。
“还疼吗？”季商玖问，“我去叫……”
“萤火虫用光交流，行星通过万有引力相互作用，心脏细胞来回传递电流……”②秋叶珃自顾自地说着，他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笑了一声，“钟表也在同步。”
他想到了大学时期学过的一门课。
“人呢？”他断断续续地说，“是通过语言，还是通过信息素？”
他是Beta，却拥有发育不完全的腺体，有着蘼芜味的信息素，而季商玖受他影响，身上零陵香的香气与他相同。季商玖能够感知到他身上的蘼芜香气，可他却无法感知到对方身上的零陵香。
……
等到出院时，天气晴朗，下午七点多钟，路上车流量不可小觑。季商玖声称是下了班之后才来接他的，秋叶珃也信了。
他望着车窗外密密麻麻的车群，不知怎得，想到了幼时家门口雨水晒干后沟壑中的蚂蚁。
小时候的他思考，为什么蚂蚁与蚂蚁之间不会相撞，为何它们井然有序?
他只是观察，却又得不到解答，于是他问叶棠，叶棠的做法要残忍许多。
叶棠会撕扯一些薄荷叶泡水，紧接着用满是薄荷水的针管向蚂蚁窝里注射。这时候，平日里能举起比自己身重五千倍的蚂蚁四处逃窜，弱小而又可怜。
他那时候觉得叶棠轻贱这些蚂蚁，可后来一想，他也是残忍的，他在遇到虫子时也会将他们踩在脚下。
恍惚之间，他想象着这些车辆相撞是什么样子，车辆的撞击声，哭声，警车声，以及医院里的哭声，他好像都听到了。
如果他是这场巨大车祸的不幸者，而季商玖是幸存者呢？季商玖是不是会解脱，或者说因为他的离开更痛苦？
他走着神，直到季商玖出声：“你在想什么？”
秋叶珃如实直说：“我在想我们如果出车祸了怎么办。”
幸亏车里有个隔音板，前面的司机听不到，若是让他听到了，那将是一件尴尬事。毕竟，一个正常人，谁会在坐车的时候想这些？
季商玖认真地说：“会有人救我们的。”
“如果没有呢？”他问。
季商玖仍然回答了，至少秋叶珃听到他在说话，可他具体在说什么，秋叶珃又听不清楚。
真奇怪，明明离得这么近，他却听不清楚对方说的话。
他迷迷糊糊地回家，迷迷糊糊地回到他们的房子。
窗槛上熟悉的位置，瓷花瓶里插着一枝百合，他记得临走时，原本的那只花已经枯萎。
“你把它换掉了？”他问，手触上了花瓣，柔软的，脆弱的，他勾勒边缘，最后狠下心拽掉了一瓣，攥在了手里。
像是什么都没有，可打开手心后，里面只不过是花瓣的残尸。
他回过头，看到季商玖端来了一个杯子。
内心的声音疯狂叫嚣着：“扔掉它！”
秋叶珃只觉得自己好像伸出了手，他接过季商玖泡了药剂的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可那些都是他的想象，他早已经习惯，依旧像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地接过杯子。
“小玖……”秋叶珃将药一饮而尽，盯着清晰的茶杯底说，“我差点把你的狗掐死啊。”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钟情（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