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缠绵（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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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的这段时间里，即便是他的意识在混沌和清醒中来回穿梭，他也能感知到记忆的流失，亦或是记忆的主角发生变化。
曾经以为时间飞逝，至少回忆可以保留，但秋叶珃发现那原来是天方夜谭，没有人会永远地停留在原地，过去或是被遗忘，或是被再造，想要完全复刻一个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的父亲叶念秋死了。他的确是感受到了，这种感觉可能来自于血缘关系无形之中的链接。
怎么死的呢？他不知道，他甚至觉得知道了也没有什么用了。他只是在傍晚昏暧的阳光下会胡思乱想，有时候想多了，叶念秋就会和他对话，他看不到对方的身影，但耳边能听到他的言语。
“上次让季商玖给你带的东西你没有拿。”叶念秋在他耳边唠叨着，“都给你说了要照顾好自己，怎么照顾到这里了？”
他和幻觉沟通，状若思考：“爸，你死前都看到什么了。”
“你个带孝子，那肯定是看到你妈了。”叶念秋回答得很快，秋叶珃甚至感受到对方拍打了他得脑壳，否则他的头怎么这么痛。
秋叶珃“哦”了一声，他又问：“我妈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吗？”
他的身体没有什么大问题，至少和过去相比并没有问题，不过就像是许多人所说“心病难医”一样，他天生神经系统就有问题，即便后续有什么病，好像都挺理所当然的。
“当然。”叶念秋回答，恍惚之间，秋叶珃好像看到了他一脸肯定的样子。
类似于这样的幻想并不总是存在，比如说吃药之后，这种幻想就会消失，等到药效变弱的时候，幻想便再次出现。
彼时，叶念秋会摸着他的后脑勺，一如多年之前：“为什么不想吃药？”
诚然，秋叶珃平静地说：“我想在和你们再待一阵子。”
如果他这么醒来的话，见不到的人就会永远消失了。
叶念秋笑了笑，脸上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温柔：“即便我们不在，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
“你没说错。”秋叶珃看着窗户外的风景，冬雪已覆盖了整个世界，一眼是望不到头的银装素裹。
“我和你妈的愿望，就是你过得开开心心的。”叶念秋的声音越来越小。
秋叶珃没有回答，他静静地倾听着叶念秋的话。
他听着叶念秋诉说着小时候的故事，从他被从老家借到临河市，从小学一直到高中。
“我发现，我们好像，很少有时间待在一起过。”叶念秋说。
对此，秋叶珃不置可否。
小学的时候不像其他小孩子一样周六日可以跟家长出去玩，鲜少和叶念秋出去玩过，彼时叶念秋忙于学术，而他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所谓的闲暇时光无非就是打开电视机看电视剧和各种节目。
“我那时候很羡慕邵峫。”
那时候他的朋友也只有邵峫一个。
“好几次我想喊他一起出去玩，但到最后都没什么机会，那时候他们邻居总会告诉我说，这家人出去玩了。”
秋叶珃思索着，时过境迁，却仍然伤怀。
“上了初中之后，终于，我也忙了起来，咱们俩也就每天晚上、每天早上见，晚上我临近十点回家，洗漱完就睡了，早上六点起床，吃个早饭就又出去了，周六还要补课，周日上午休息，到了下午又要返回学校。”
讽刺的是，直到他生病，他才得到了和叶念秋长久相处的机会，说是长久，也没有多长，短短几个月。
这些话秋叶珃没说，又或者是他自己说给自己听。
叶念秋如今不存在，而他一向擅长自言自语。
小时候的他是怪过叶念秋的，他不可能不怪，他甚至憎恨这个世界，觉得真倒霉，摊上这样的事情。
他嫉妒堂哥，羡慕邵峫，他自己跟自己下棋，自己跟自己说话，自己去游乐园，自己去书店，自己去打篮球，或许这些事情做得太多了，突然有一天，秋叶珃就觉得自己想通了。
大人或许有大人的事情，大人的世界也不可能只有小孩子，如果叶念秋一直围着他转的话，估计他也会受不了，就像是班里其他人抱怨家长的控制欲一样。
这么想，他就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特别是后来，还好，幸好，他遇到了季商玖。
活人的世界，还有他的丈夫。
而虚无缥缈的幻想中，在药物以及其他治疗的作用，他见到叶念秋的次数越来越少，从幻境中醒悟的过程是最最难熬的。最为吊诡的，他竟然有一种后知后觉的恐惧。
这种恐惧，在清醒之后就变得越来越明显，逐渐化作为悲伤的情绪。
叶念秋死了。是的，死了。
所有人都在照顾他的情绪，季商玖没有说这个事情，可他还是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并且越发确定。
否则叶念秋怎么会不来看自己呢？
或许其中有季商玖的参与，比如告诉叶念秋说他在养病，比如说自己精神不好等等，可这些都不是理由，所有人都知道这个时候有亲人在身边是多么一件宝贵的事情。
可叶念秋杳无音讯。
什么样的人才会一点消息都没有呢？这不难想象。
之前他和叶念秋每周都会有简单的闲聊，但现在已经很久了，他很久没有收到对方的消息，久到外面已经下了雪。
不难想象，在他自我放弃的时候，他的父亲离开了这个世界。
而作为儿子的他，并没有履行任何责任或义务。
……
再见到季商玖时，已经是夏天了。
阳光刺眼，季商玖又打起了他那把伞。
一个一米九几、身材高大的Alpha打着太阳伞确实有些奇怪，但秋叶珃对于这种怪异已经无动于衷，他习惯性地缩在对方的伞下，像是一只柔弱的幼兽。
他们并没有回季家老宅，反而去了临海别墅。
那里的确很漂亮，商州有名的别墅区，但秋叶珃无心欣赏这美丽的风景，他整日躲在房间内，有时候会坐在桌子边对外面的海景发呆，又或者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白天是这样，晚上亦如此。
“秋先生要不要去外面看看？”有一天，身边照顾他的护工说。
护工是一个有些年龄的Beta，脸上总是挂着慈祥的笑。
秋叶珃摇了摇头。
他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想和季商玖离婚。
不为别的，只是觉得折磨。不是季商玖折磨他，是他在折磨季商玖。
“离婚吧。”他提了一遍，不同于在国外的时候，这一次他没有说原因。
自然，季商玖不肯，他又岔开了话。
“等你修养好后，我们就去……”
季商玖说了很多地方，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可秋叶珃提不起兴趣。
所有乐趣变得寡淡，就连大海都变成了灰色。
回商州养病的日子里，他只出了一趟门。
也不算出门，只是去看海，结果也是意外，他落水了。
怎么落水的呢？秋叶珃一开始是没印象的，事后季商玖也没说这这件事，他不说，别人更不敢说了。但秋叶珃后来想起来了，那天是季商琉家的大姑娘槐月来了这里，又闯入了他的房间，槐月说想要去海边玩，他就去了。槐月玩得开心，他却感受不到，发呆之间，姑娘哭着跑了过来，说她的手链掉进了海里找不到了。
“区区一条手链。”秋叶珃说，“还可以再买。”
可槐月哭了出来：“可那是你送我的啊。”
秋叶珃记起来了，那还是槐月满月时候他送的礼物，本来是一条项链，后来改成了手链。
是“区区一条手链”，又好像不太一样。
“我帮你找回来。”他突然说，紧接着向大海里走去。
被水冲倒的时候，秋叶珃很难讲清那种感觉，人在大自然面前总是无力的，在那一刻，他更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等他醒来时，已经进了医院。
这件事最明显的后果是，季家那几个可爱的小姑娘再也没有来过他们家，Beta阿姨没有提出去的事情，甚至更加留意进入他房间的人。而季商玖一旦闲暇，也常常陪着他。
那段时间里，他们两个人拉扯，他要求对方出去，又在对方真正出去的时候开始后悔。他要应对着各种医生，最开始是每天，后来是每周，再后来是每个月，此后这便成为定数。
可他又差点掐死季商玖的狗。
没什么原因，只是一种恶意。
待发现时，他又开始拼命向季商玖道歉、忏悔。
他告诉自己，走出来，一定要走出来。
他开始学着出门，学着给自己心理暗示不抗拒陌生人，当他走出这片阴影时，他才发现那段阴郁的时光开始模糊不清，而季商玖的脸也变得格外清晰。
季商玖的脸变了，和原来不一样了。
不是样貌的变化，季商玖依旧是俊美的，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时含情脉脉，高兴时弯成月牙，过去秋叶珃就已经发现了自己词语的匮乏，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季商玖的容貌，只能对网络上那些对自己丈夫的评价给予认可。
有人说，季商玖的好看不仅体现在他三庭五眼的比例上，更重要体现在他那在同辈人当中独一无二的气质，他能在少年和成熟人士之间来回转换，介于其中，他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不笑的时候，就是一个游刃有余的成熟男人。他总能扮演好人生的许多角色，无论是音乐人、综艺人，还是一个男朋友、一个丈夫，他过于完美的表现经常让人怀疑这样的人是否存在。
但是很可惜，即便对方仍在笑，并且时常在笑，可现在，秋叶珃只能在季商玖的脸上看到疲惫和悲恸。他感受到，季商玖的心在默默地哭。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缠绵（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