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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篇、天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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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青坐在溪边的大石头上,握着把柴刀,歪了脑袋,嘴里刁着根小树枝,正聚精会神地削着手里一条二尺来长的松木棍,随那飘落的木屑渐渐增多,木棍也慢慢被削出了形状。
天河猫在不远处的松树后面,目光随着爹爹的手上下转啊转的,看了好久好久,直到云天青笑嘻嘻抬起脸来,放下柴刀,冲他招招手:“天河,来。”
天河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慢慢从树后蹭出来,小声唤:“爹,被你发现啦。”
云天青对天翻个白眼,我能不发现吗,藏在那么粗的树后面还能露出半边衣服,是他老子教育太失败,还是这小子太笨?
天河冲过去吊住云天青的胳膊:“爹,你在做什么?”
“别多问,弄好你就知道了。”云天青得意洋洋地轻轻敲了敲儿子额头,顺势又摸摸他头发,手臂滑过天河脸颊的时候,袖口的粗白布清凉而干燥,还带着点松木屑的清香。
天河嘿嘿一笑,满心佩服的说:“爹,你刚刚哼歌的时候,附近的野猪都被你吓跑啦!”
“……”云天青手一僵,笑容没来得及收回,还留在嘴角。
“爹爹你好厉害!”
“你……臭小子找揍!”
“是孩儿又错了,爹你别生气啊!”
山猪才跟你这野小子生气!云天青噗一声把嘴里的小树枝吐出去:“你怀里揣的是啥?”
“嗯嗯嗯?什么啥?”天河又大又亮的眼睛眨巴眨巴,怀里鼓囊囊的一团东西也跟着蠕动了两下。
“少跟你老子装傻,掏出来。”
天河鼓着嘴犹豫了一下,之后有些不情不愿的伸手进怀,扒出来毛绒绒的一小团。云天青一眼看到,不由瞪大了眼睛,耳边听到天河有些委屈的声音响了起来:
“爹,这只小山猪好可爱,我等会再去猎别的野猪,这一只咱们别烤~”
“你小子看到什么都认成山猪!这是白老虎!”
的确,此时躺在天河双手里的,是一只不到一个月大的小白虎。这时候正是盛夏的傍晚,金红的斜阳穿过青鸾峰顶的树林,柔柔地洒在它黑白条纹相间的松软毛皮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简直可爱的让人忍不住想摸一把。
于是,云天青就真的伸手去摸了一把,或许下手……嗯,有那么一点点重,那小白虎原本在天河手里睡得安稳,这时候不舒服的一扭,睁开眼睛,张口就咬,云天青忙飞快把手抽回去:“怎么连老虎都捡回来了!”
天河完全没在意,犹自仰脸笑着问:“老虎是什么?好不好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赶快送回去,不然到时候老虎娘追过来把你叼了去。”
可惜天河这孩子从小就比较与众不同,别家小孩听了这话,胆小的能吓的哭出来,他却只顾嘿嘿笑:“我在林子里发现它的,爹,我们养它好不好?”
云天青将脸一板:“不行!”
天河吃了一惊,吓得立刻收了笑,可见他老子比老虎可怕十倍。过了一会,这才小声问:“爹,为什么不行?”
云天青忍不住扶额,心想小孩真麻烦,却还得耐着性子解释:“这山上的动物哪个没爹娘?天河你想想看,你要养它,不就跟我把你送到别处养是一样的道理吗?”
这回天河是真的吓坏了,死吊住云天青不放,连手中的小白虎也用小小的爪子挠着他的袖子不放:“爹,爹爹爹爹爹!你别把我送到别的地方啊!”
“谁说要送走你了!”云天青横了他一眼,“明白了,就送它回去吧。”
天河满脸委屈,却抱着小白虎不肯松手,云天青叹了口气,想他云大侠正当壮年怎的就天天叹起气来了,难不成养个儿子把人也养沧桑了么,又想天河这孩子天天呆在山上,也的确是寂寞了些,无奈之下,妥协道:“好吧好吧,你想跟它玩,就玩一会吧。等吃过晚饭,咱们再送它走。”
天河的眼睛亮了起来:“爹最好了!”
* * *
晚饭无一例外,是山上的野菜和前一天剩下的烤野猪肉。夏日天黑的晚,直到戌时,太阳才刚刚落了山,四野里一片柔和的朦胧,白日里的暑气蒸上来,化做了淡白的轻雾,在山林间飘飘缈缈,有那么几分像仙境。
天河与小白虎玩得不亦乐乎,连饭也不肯好好吃,直到云天青连催了三四次,父子俩才踏上了送小白虎回家的路途。
半个时辰之后,天河领着自家爹爹来到后山树林的一片空地上,指着前方道:“孩儿就是在这里捡到它的。”
云天青在四处仔细探查了一番,却根本找不到有任何野兽居住的痕迹,最终只得放弃,对儿子道:“这只小白虎,恐怕是和它娘走散了吧。”
天河立刻焦急起来:“爹爹,那怎么办?”
“它虽然是猛兽,可这么小,随意扔掉,恐怕也活不下去。”
“那——”天河有些怯生生地问,“我们可不可以养它?”
“想什么呢!今天太晚了,明天再去别处找。”
天河一听这话,原本心里升起的希望光芒,又暗淡下去,可转念一想,能再和小白虎多玩一晚上,又高兴起来,点点头,露出笑容来:“爹爹,我们回去吧。”
云天青嗯了一声,却倚着树坐下来,抱了双肩没再说话。天河抬手去摸他额头,只觉得掌心里冷冰冰的,不由吓了一跳,忙问:“爹,你身上又不舒服吗?”
“去——量你小子也不晓得什么叫美景,别挡着你老子赏月。”
天河嘿嘿一笑,往云天青身边挤了挤,挨着自家爹爹席地而坐,盛夏天气炎热,那小白虎似乎也觉得云天青身上凉凉的很是舒服,小声呜呜叫着钻到他臂弯里。
这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亮闪闪的星子洒了满天,一弯月牙刚上东山,半遮半掩的挂在树梢后,如许美景,几乎每个夏天都能见到,这年天河刚满五岁,自他记事起,已经不知见了多少次这样的夜色,早看的习惯了,然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爹,他无比佩服又羡慕的爹,总能盯着这样的夜,呆呆看上好久。
后来,许多年以后,当一身红衣短打的菱纱无意间闯进这青鸾峰顶时,也在树屋上惊叹这景致的美好,他也是不懂的,直到这个傻小子下了山,在红尘间滚了一遭后,再回到原点、再见到这片风景时,才真正的明白了,那时候爹爹和菱纱的心情。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那时候的天河,只是傻傻的陪云天青坐在林间空地上,看那银色的星光洒了满身,忽然问:“爹,我们给这个小老虎起个名字吧?”
云天青才不屑跟儿子玩这种傻到冒泡的游戏:“要起你自己想。”
“啊……?自己想啊……”天河伤脑筋的抓了抓头,望着那一轮大月亮,忽然灵光一现:“爹爹你叫云天青,我叫云天河,不如让它跟我们的名字,叫,叫云天狗吧!”
“嗯,随便……啥?!云天狗?不行!”
“为什么不行?这名字多好啊!前几天爹爹刚给孩儿讲过天狗吃月亮的故事,孩儿觉得天狗特别厉害!”
“………………它吃了月亮,难道不是坏人吗?”云天青越发觉得自己对儿子的教育相当失败。
“不啊,就算是天狗,也要吃饭啊,连月亮也敢吃,多厉害!而且月亮又吃不完。”
“……好吧随便你,它只要不姓云,叫什么我管不着。”
“嗯嗯!那就叫天狗!天狗,天狗!”天河兴致勃勃地冲趴在云天青怀里的小白虎喊了几声,可小白虎似乎也觉得。这笨小子把它这个未来的山中大王贬作一只狗,实在是让人相当恼火的一件事,于是,只懒洋洋瞥了他几眼,合眼又打盹去了。
山中凉的快,一入夜,山风便开始变得凉飕飕的了,云天青呆了一会,被凉风吹得咳嗽两声,正打算领着天河回家,忽然隐隐约约听到一声低沉的虎啸,与此同时,他臂弯里的小白虎也跟着呜地小小叫了一声。
云天青腾地站起来,把天河往自己身后一拉,语声变得严肃起来:“天河,等下无论看到什么,你都要呆在我身边!”
天河刚有些懵懂地点了点头,便听到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虎啸,林子里悉索有声,片刻,只见白影一闪,一头吊睛白额猛虎蹿了出来,矫健的身躯围着云家父子打转,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一双利爪不住的在地上磨,似是正在伺机扑上来。
面对如此猛兽,年幼的天河早吓得呆了,紧紧抓住父亲的衣角,而云天青脸上却带着笑,仿佛见到的不是只大老虎,是只小花猫。他弯下身,把小白虎放在地上,笑吟吟道:“你是来寻它的吧?”
那大白虎似乎能听懂人言一般,一把将小白虎揽在自己身下,一双碧幽幽的兽眼紧盯着云天青,威胁的动作早停了下来。过了片刻,竟向他摆了摆头,之后一转身,带着自家的小崽子悠悠然迈着小步踱开了,身形转眼消失在丛林中。
云天青瞧着那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却又弯下腰去咳嗽。天河这才回过神,连忙踮起脚尖,去拍云天青的背。
云天青嘿然一笑,问道:“天河,刚刚怕不怕?”
天河头次见到那么大的猛兽,早吓得腿软,却尽力挺起胸来,大声回答:“不怕!”
“这才是我云天青的儿子!”云天青扬起眉,牵起儿子的手,“傻小子,还犯什么愣,回家啰!”
天河扁了扁嘴:“爹,以后我们是不是见不到天狗了?”
云天青一呆:“……这个,不知道。”
父子俩沉默着走了一段山路,云天青一低头,见天河虽仍然迈着步子,头却一点一点的,显然是困了,心下觉得好笑,一个弯腰,将天河抱起来继续走。
天河靠着云天青的肩睡得迷迷糊糊,一睁眼,见那月牙已经升到树梢顶上了。他这会被父亲抱着,无形中站高了好多,月亮那么亮那么大,好像一伸手,就能摘下来。他呆呆的看了一会,忽然问:“爹,天狗在山上,会活得很好吧?”
“应该会。”
“……那,吃月亮的那个天狗,在天上没人陪它玩,它会孤单吗?”
“……”云天青想了一想,忽然有些答非所问的慢慢地说道,“像兽类,妖魔,神仙,包括人,都是很不一样的,各有各的活法,本没有什么贵贱之分。能碰上,就算是缘分一场,要是强求,反而不好了。”
天河听的半懂不懂,只好先将这话牢牢记在心里。
云天青忆起那猛虎先前望着他的一双眼,忽然暗自微笑了一下——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也是可以共通的吧。
过了好一会,天河又问:“……爹?”
“什么?”
“你说,娘也飞去了天上,她看的到我们吗?她一个人,会孤单吗?”
“……傻小子,说什么梦话。马上到家了,要睡,回床上睡。”
云天青伸手遥遥一指,天河转身望过去,果然,远远的在那丛林掩映间,木屋里温暖的橘黄色灯火已经瞧得分明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