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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四(5) 以身养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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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5)以身养花
七里香占据了地面墙面和屋顶,却仍然没有停下步伐,一枝枝藤蔓在空中搭起天篷,遮天闭日,下午的阳光依然晴好,却再也照不进这个小院。从小院的外面看来,此时的舒家笼着一层薄雾,而在小院的里面,却是暗无天日,走进了热带雨林一般。
君书帖指间燃起一点火苗,踩着满地的绿枝,走到齐缘面前,看了他半晌,问道:“道长,你现在满意了吧?”
妖兽毁珠,用得好了,可以玉石俱焚;花妖的力量不及妖兽,但作为植物,它们有着强大的生命力,用得好了,就成了七里香现在这个样子──妖丹在毁灭的那一瞬间爆发出强大的能量,据此形成结界,结界里花枝飞舞,铺天盖地,刹那芳华……
以七里香的功力原本做不到这个程度,但它得了君书帖的一滴鲜血,且杀意坚决,倾尽最后一丝心力也要绞杀道士。小花妖在临死意念的作用下,发挥出远远超出其真实水平的功力,把如今的舒家小院变成了都市里的丛林。
齐缘的双腿已给七里香绊住缠死,倒也不见他如何紧张,一面阻止着七里香的扩展,一边拿出那个灰色葫芦,冷笑着道:“小小一只百岁花妖,以为毁了内丹就伤得了我,我倒要看看,是它的枝条硬还是我的葫芦火利害。”
君书帖举起指间的火苗,火苗倏然一亮,照出四周无所不在的藤叶,淡然道:“道长,你那葫芦火一出,这个小院立即化为火海,你就等着与它同归于尽吧。”
也不一定同归于尽,如果齐缘脱得出花藤冲得开结界的话。不过,他对此有几成把握?他愿意以命相搏吗?
齐缘的脸色在小小一团火苗的照耀下阴晴不定,几番变换过后,面色狰狞地对着君书帖森然道:“想我齐缘修行四十年,不但救不活儿子,还连一个小小花妖也斗不过,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不过,就算上苍要绝我于此,临死前还有你这个君家公子陪葬,也不算太吃亏。”
说到此眼中精光四射,大笑道:“君家小儿,这辈子我从来没有赌过,但这一局,我赌定了!”说罢一举葫芦,眼看着就要火烧七里香。
这人简直是疯了!
君小三眼急手快,弹指一道疾风直取齐缘心脉,对方行动不便不得不硬挡,他趁机夺下两个葫芦,也不管齐缘如何咆哮如何怒吼,打开紫金葫芦取出妖丹,走向昏迷中的月桂,沿途的藤蔓自行为他让开道路,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把妖丹喂入月桂口中,君小三站起身,熄掉指间火苗,于黑暗中看着四周的七里香,道:“小花妖,你哥哥没事了,你不用再撑了。”
话音刚落,四周一阵劈劈啪啪悉悉蔌蔌的声音响过,雪样的白色小花霎时枯萎,树叶凋落,藤蔓节节寸断,只片刻功夫,所有的藤枝碎落于地,小院重见天日。
一阵清风掠过,地上的枝叶在风中化为灰烬,随风逝去……
七里香内丹已毁,现在心愿一了,它的魂魄消失在风中,妖力随之而去,小道士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而远在医院的舒家两口,也于此时睁开了眼睛。
君书帖把葫芦交还给齐缘,本以为道士要跟他绝斗一场,没想到齐缘接过葫芦一言不发,带着徒弟转身就走,临出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阴狠,充满了仇恨。
道士在一刻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进院时双鬓微霜,出门时却是满头白发……君小三本来对他满腔怒火,但看到他这个样子,突然间又觉得这人也有些可怜,然后又想起不久以前才对某只狐狸说过自己没有仇家,没想到半个月不到,他就非常成功地在东方术界为自己树立起了第一个仇家……
自嘲地笑了笑,回转身去看月桂花妖。
少年已经清醒,他坐在地上四下看了一圈,只见满院苍痍,好似刚刚经历过一场风灾,到处都是各种花木的断枝,却唯独看不到七里香的影子。少年瞳孔一缩,连忙去看凉亭旁边,却只看到一个脸盆大小的土坑……
少年望着土坑怔了半晌,一串串泪珠滚落而下,然后他胡乱地抹了把脸,连滚带爬地来到土坑旁边,伸手在坑里疯狂地刨起来,口里喃喃道:“小七里你乖,小七里你快出来,哥哥不跟你玩迷藏……你快出来,再不出来哥哥就不要你了……小七里你听到没,快出来,听哥哥的话……”
少年跪在地上疯了般地刨着土,直看得人心酸不已,连刚才几乎给吓昏的段林都于心不忍,目光求助似地转向君书帖。
君书帖试图把少年拉开,少年却一次又一次地扑回到树坑前,后来他被君书帖激怒,大吼着你走开,你们都走开,你们都是坏蛋,还我的小七里……
君书帖没有办法,只好把他扑倒在地,压住他的双手,直视着少年的眼睛,沉声道:“你看清楚了,我不是道士。”
月桂挣脱不开,终于不闹了,眼里却更加迷茫,看了君书帖一会儿,忽然断断续续地说开了:“你杀了我好不好,都是我不好,非要喜欢静娴,害死了小七里……都怪我,都怪我不好……你杀了我好不好……七里年纪太小,又调皮,老是闯祸,没我看着不行,它在下边要出事的……你杀了我好不好……”
七里香毁了妖丹魂魄消失,哪里还有什么“下边”?……
君书帖非常气馁地放开笑妖,拍拍他的小脏脸,道:“我能救七里香,你听到没有?”
这句话被反反复复重复了好几遍,少年才似恢复神志,看起君书帖。
“你救得了小七里?”
“我尽力。”
“你真的救得了小七里?”
“我尽力。”
“小七里毁丹了,本体灵体都没有了……你能救得了它?”
“我尽力。”
“什么叫你尽力?”少年突然怒了,猛地推开君书帖,一坐而起,“你到底救不救得了它?”
少年吼出这句话,身体却不自禁地发起抖,目光一动不动,紧张地注视着君书帖。
君书帖脾气很好,但并不是没有脾气,现在终于给这只小花妖闹到想要发火的地步,压低声音,凛然道:“我可能救得了,也可能救不了,你还有其它的选择吗?”
少年似是被君书帖吓着了,不说话,只用一双红肿的眼睛怯怯地看着他,要哭不哭,小孩子一般……
君书帖的火气再也发不出来,叹口气,抚了抚额,又狠狠抱了抱少年,起身干活──他算是怕了这株月桂树,明明是个男孩子,哪来那么多眼泪……难怪刘玄德可以哭出一个江山!
君书帖走到土坑前,伸手在土里翻找起来。这里原本是七里香的树根所在地,七里香消失后只留下一个土坑,脸盆大小,却足有四五米深,早给月桂花妖刨得一团糟,翻拣起来非常困难,只得一捧土一捧土的细细察看。
月桂花妖看了他一会儿,也来到坑边,学着他的样子开始细细地翻起泥土。
两人翻找了一阵一无所获,段林按纳不住好奇心,走到二人身边:“你们在找什么?”
君书帖苦笑一下没有回答,花妖却是脸上一惊,陷在泥土里的双手一滞,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摊开手掌,不敢置信地看着掌心──少年的手掌之中摊着一捧泥沙,而泥沙之中,躺着一粒小小的种子!
这粒种子非常小,不足半粒米大,通体漆黑散发着淡淡的烧焦的气味……如果少年不是花妖,断然认不出这是一粒种子!
看着这粒小小的黑色种子,少年又一次泪流满面,把手掌伸到君书帖面前,急急地问:“有救了是不?有救了是不?……”
君书帖没有说话,两指取过种子,迎着天边的夕阳半眯着眼看了半天,终于露出笑脸:“还有一丝残魂……我想小七里有救了。”
段林一声欢呼,少年则一把抱住君书帖,激动得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段林和月桂坐到地上看着君书帖处理种子。
只见他把种子清洗干净后放到左掌手心,然后划破指尖,一滴鲜血嘀落在种子上,怪事发生了──种子被浸泡在鲜血之中,开始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吸收起血液,直到把鲜血吸收干净,黑色的种子发出一道淡淡的红光,红光一闪即逝,种子又恢复成起初那副焦碳模样。
君书帖笑了起来:“小家伙你都差点给烧成灰了,还想着要吃我!”
少年月桂却是焦急得不行:“你多给他几滴血好不好?”
说完又觉得不妥,改口道:“我的血行不行,我们都是花仙,应该行的。”说着便想要划破手指。
君书帖一把抓住他:“你当它是吸血鬼!”
月桂花妖无辜地眨着眼睛,不知如何是好。
君书帖对着花妖和段林眨眨眼睛:“想不想看魔术?”
二人大惑不解,君书帖也不解释,说完后专注地诵起咒文,段林不明所以,月桂却是越听心越惊。
大约两分钟后,黑色的种子在咒文声中化成一滴黑水,水滴缓缓渗过君书帖的皮肤,进入他的身体,消失不见……
段林目瞪口呆,月桂却是眼神复杂,忍了半天,终于开口询问:“巫族的养蛊术?”
要知道一旦成蛊,就会尚失自身意识,以主人的意志为准……那个样子,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月桂没有阻拦,表明了他对君书帖有多信任。
幸好君书帖摇起了头:“不是。是我小时候贪玩,照着书上的法子养蛊,又不喜欢虫子,就用了……其它东西代替,结果很意外,我把它养活了。”君书帖说罢落寞地笑了笑,心底有些酸涩。
段林很好奇:“你养活的是什么?”
君书帖沉默半晌,道:“没什么,它已经……不在了。”
不想触及心底的那抹隐痛,君书帖转向花妖:“你放心,小七里在我身上不是蛊,它还是它。我先养它一阵,等到它发芽了再把它移到土里,交给你来养。不过,它的灵体被锁在了种子里面,可能要过上一百多年才能清醒。”
“没关系,一百年就一百年,只要小七里能够回来,一千年我都养它!”月桂树说完后笑了,他原本一脸病容,此刻更是满脸泪水泥沙,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漂亮,但这一笑却是阳光灿烂,映照出如画的眉目,连见惯了美人的君书帖都看得一时失神,只觉得晃花了眼睛。
少年说完后倒向地面,身体在沾到地面的一刹那消失无踪,含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