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幻境”正传》一江烟月

17、四（４） 花开似雪

　　四（４）花开似雪

　　小花妖之前身上种了死符，多亏君小三尽心为它疗伤，好了一大半，这才有力气跟道士斗法。但它一副拼了命不要的打法，杀人八百，自损三千，听齐缘答应放人，心愿一了，放开小道士后立即摔倒在地，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齐缘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花妖，葫芦火喷出。与前番不同，这股火绵长不熄，小花妖全身陷在火海中，身上枝叶倾刻间化着灰烬，却是连声惨叫的力气都没有，唯有一阵阵霹霹啪啪的脆响传来，却是亭顶和院墙上的藤枝霎时变黑枯干一枝枝碎裂发出的声音，七里香的叶子更是不停地飘落，悉悉簌簌，下雨一样，很快落满庭院……
　　段林看得心惊肉跳，出手去拉君书帖，这才发现君书帖已经不在廊上。
　　君书帖只道齐缘教训一下小花妖就会收手，不料破道士变态，这种烧法，简直就是要把小花妖生生虐杀掉……一看情形不妙，立即出手灭掉火焰，挡在小花妖身前：“道长，七里香没犯杀孽，且年纪幼小，罪不至死。”
　　齐缘神色平和：“三公子太年轻，不晓得利害，花妖年纪幼小就如此狠毒，等它长成了，那还了得。”说罢又要压下葫芦嘴。
　　君小三见这人出手狠辣却道貌岸然，欺负一个小花妖还大道理一套一套的，心中当即起了三分不屑，淡淡道：“无论过去现在，无论人界灵界，律法都是按罪论罚，没听说要按将来可能会犯的罪来处罚的……道长，得饶人处且饶人。”说完也不挪身，与齐缘平静对视。
　　过了半分钟，齐缘竭立挤出一个年长者的宽厚笑意：“也罢。我们就看这花妖长大了如何，到底是我错了还是你错了。”
　　这个结果在情理之中，齐缘的身份注定了他不会硬来──崇明观弟子六万，象齐缘这样的无名小卒，数以万计，而君书帖是君家嫡子，独此一个，可以想象，君书帖一旦有事肯定会引来君家的滔天怒火，而他齐缘，一个弄不好就会被师门抛出来“大义灭亲”，这就是所谓的内外有别亲疏不同……所以说同为“名门子弟”，境遇也是天差地别的。
　　应付完君小三，齐缘取出一个紫金葫芦，也不管小花妖听不听得到，面对花妖说道：“我既答应了你，就不会失言。”说罢揭开封印，葫芦里飘出一缕烟雾，烟雾离葫聚形，化做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奔到小花妖面前，蹲下身把花妖抱到胸前，低低地叫着它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的“小七里”，凄楚不已，到得后来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小花妖给火烧得面目全非，全身焦黑地躺少年怀里一动不动，院子里幸存下来的那几枝七里香更是纷纷缩回根部，缩成一个小小的黑团，眼见是活不成了。
　　少年哭了半晌，抬起头望着君书帖，哽咽着道：“刚才的事我都看到了，谢谢您……您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君书帖轻轻点头：“你说吧，我尽力。”
　　“帮我照料小七里，好不好？”少年怕他不答应，又连忙道，“小七里很乖的，它不狠毒，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把它害成这个样子……求您好好照顾它，它会听您话的……好不好？”
　　少年本来的模样应是极好，但他现在脸色灰败半死不活，脸庞上挂满泪珠，漂亮是丝毫也说不上的，但君小三对着这张了无生机的脸，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拒绝的话，下意识地点点头。
　　少年如释重负，低下头对上小七里的嘴，把一粒小小的珠子送入七里口中。
　　七里香这次根骨被烧，加上上次的死符没有完全解除，此时奄奄一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现在得了少年的内丹，终于睁开眼睛，立即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挣扎起来，两只花妖都伤得极重，双双跌倒在地……
　　虽然刚才有所猜测，看了少年的举动，君小三还是忍不住惊讶。妖怪都有内丹，离了内丹十有八九活不成，就算侥幸存活下来，也是数百年修行毁于一旦。小花妖为了月桂可以跟齐缘拼命，没想到月桂也是宁愿自己不活也要救活小花妖，都说妖怪修人不易，往往徒有人形却难获人心，可眼前这两只小花妖……
　　这两只小花妖，又有谁敢说他们没有心？
　　君书帖暗自感动，悄然上前，挡住齐缘视线，借着察看伤势之机把一滴鲜血送入七里香嘴里，然后若无其事的起身离开。
　　君小三刚一起身，小花妖就不顾月桂的阻拦吐出珠子，强行要还给月桂，两人正争执着，珠子却猛地飞离七里掌心，一闪而逝，落入齐缘的紫金葫芦。
　　君书帖原本是侧身对着花妖，只眼角的一缕余光瞄到了妖珠的光韵，听到二妖惊呼马上明白过来，飞身抢出，挡在齐缘身前。
　　齐缘眼见偷袭成功，拂尘一扫，转身便要开溜，没想到君小三动作奇快，挡住了去路。
　　齐缘脸色微变，对着君小三一拱手：“三公子勿怪，犬子急等这枚内丹入药，就此告辞。”
　　君小三大怒，他娘的，竟敢当着他的面夺丹，当他是谁？君写意么？……当下身形微动，不论齐缘转向哪个方向，他都稳稳当当地拦在对方面前，直到齐缘停止动作，方才开口道：“道长要走君三不敢强留，不过离开之前，还请道长留下内丹。”
　　齐缘脸色变了几变，想他堂堂崇明弟子，几十年来少有人轻漫，想要发作却又不愿撕破脸皮，最终还是平心静气地讲起道理：“君三公子，犬子修行时出了意外命在旦夕，急等着一枚妖丹救命。即便如此，贫道也不曾乱开杀戒坏了规矩，若不是这妖怪作祟在先，贫道岂会取它内丹？”
　　君小三冷笑一声：“花妖不过是装装鬼吓吓人，它没杀人你却要杀它，这就是道长口中的规矩？”
　　齐缘耐心耗尽，沉下脸：“灵界有约，妖怪在人间作祟就是犯戒，修道人可以斩妖毁丹，公约里面没有说它们犯了杀戒才可以取丹。”
　　很久以前，修道人为了增加功力很干了些杀妖夺丹的事情。其实人妖殊途，修行法门不同，一颗五百年的妖怪内丹，到了人身上功力只剩下一成不到，而且极有可能被其反噬，得不偿失。但世上不乏短视之人，只顾眼前小利，引发了人妖间的无数争端。后来灵界做出规定：妖怪没有害人，人便不能收妖，否则一律重办。有了这条公约，杀妖取丹的风险增大，修行人对妖丹的滥用得到了控制，人妖两族间的仇恨才得以缓解。
　　现在听齐缘搬出这条公约，君小三豁然开朗，指尖拍起脑门，轻笑一声：“齐缘道长，我总算明白了。你需要一颗内丹，又不敢违抗灵界公约，于是接下舒家这桩案子。上次不是你心软，是你故意留下七里一条小命，因为月桂虽然不是你的对手，但他好歹化形两三百年了，临死前孤注一掷，完全有能力毁掉内丹，让你竹蓝打水一场。所以你才费尽心机地带着它离开，直到今天才返回，按照你的剧本，种了死符的七里香应该马上就要死了，月桂跟它感情深厚，不想看到它死在面前的话，就一定会把内丹给它，而从一只年仅百岁的小花妖手上夺丹，事情就容易多了……不知道君三说得对是不对？”
　　不待齐缘回答，君小三笑容盈面，又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千算万算，没算到我会插手。不过，道长随机应变，处心积虑地留了七里香最后一口气，又借机放出月桂，一举夺丹，君某对道长……可是佩服得很啊。只不过，有件事君某想不明白，道长明知是妖，为什么要告诉舒家是鬼？难道说，道长自己心里面也清楚，这件事并不象道长所说的那么理直气壮，所以不想让人知道？另外……”
　　说道此君小三收起笑容，缓缓开口：“道长怎么就那么肯定，君某会任你拿走这颗内丹？”
　　君小三说话的时候，齐缘几度想要辩解，却一直没有机会，等到君小三说完，他已经不想解释了，只冷冷说道：“君三公子，贫道不曾滥杀，它们引诱舒家女儿在先，又装鬼把人吓疯，现在更是让舒氏夫妇双双昏迷，生不如死……这官司就算打到灵界，贫道也不会输。何况你我同为一族，小儿急等这颗内丹救命，三公子不帮人反倒帮妖，是何道理？”
　　脸皮终于撕破了。
　　齐缘不惜与君小三翻脸也要拿走内丹，看来他儿子的情况很不乐观──修行人也有走火入魔的时候，体内力量失去约束，必须找到另外一种力量来制衡，妖怪内丹用得好了，正好有此功效。如果换一个人，齐缘想必就如愿了，不幸他遇到的是君小三。
　　听了他的话君小三心里一阵冷笑：“生不如死”？生不如死的是院子里这两只小妖怪好不好！“同为一族”，哼，君家有事的时候，你们这些同族哪一次不是落井下石！
　　反正他现在铁了心要救两只小妖怪，崇明观又能怎样？把他啃了咬了吞了？……
　　当下不再言语，一副油盐不浸的样子站在齐缘面前，伺机而动。
　　他二人正较着劲，突听旁边那个完好无损的小道士一声大叫：“师傅当心……”
　　齐缘条件反射地旁移一步，两个人这才发现一根细细的藤枝正悄然攀上齐缘脚背，再一看，失了内丹的月桂已经倒地不起，看样子是陷入了昏迷，他怀里的小花妖却没了踪影……
　　这一惊非同小可，君书帖一声大叫：“七里不要毁丹！”
　　就在他的叫喊声里，原本缩成鸡蛋大小的那个小小黑团猛然裂开，藤蔓以肉眼不及的速度迅速延展，水银泻地一般，瞬息间爬满整个小亭，然后漫上院墙，漫上小楼外壁……五秒钟不到，绿油油的藤叶铺满院子，把小院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寸墙壁包裹入怀。
　　齐缘发现事情有变立即反击，试图打落细枝，可缠他脚上的虽只是细细的一根柔枝，却韧劲十足，绝不松手，一时间令他挣脱不得。倒是他那个小徒弟，眼见不对转身就跑，嘴里还大叫着“师傅我去找人帮忙”，可惜他只有十七八岁，道行极浅，刚跑出两步就给七里香追上，眨眼间被细细的花枝裹了个结结实实，变成一个绿油油的大茧子。
　　站在廊上的段林目瞪口呆，想跑却哪里迈得开步子，待发现七里香没有袭击他而是从他身边绕过之后，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立即又发现地上全是七里香的藤叶，马上又弹簧样地弹了起来……
　　院子里唯一可以自由移动的只有君书帖，他看着无处不在的七里香，不禁闭上了眼睛，追悔莫及：这只小花妖，这只小花妖，不该给它那滴血的，真的不该……
　　再睁开眼时，满院的七里香已然盛开，无数的小白花缀满碧绿的枝叶间，尤若铺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整个小院包裹在翠绿与雪白之间，美仑美奂，幽香远飘七里之外……
　　君小三看着眼前的香雪之海，眼里流出忧伤，更多的却是感动，喃喃道：“笨七里，我虽然是个坏术士，保你们一命还是保得住的，哪里用得着同归于尽……真是个笨蛋……”

　　此刻的舒家小院，满院七里，盛放如雪，幽香中好似有歌声轻轻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