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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银他妈里果然不可能有美好初遇这种戏码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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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经过三天之后,我大概摸清楚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定位,除了第一天明白到有些露、骨的暗示以外,剩下的部分就有些平凡甚至是无趣了。首先我身处的花柳街处于京都,而我身在的茶屋也是这座庞大游廓[2]中再普通不过的一间,名叫“弥都津”,在这件茶屋之中我甚至都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只是最普通的一名游女,艺名是“弥子”,至于真名,早就被遗忘在七年前被家人卖入茶水屋的那一夜了。据说那是一个极冷的春天,三月里了零星还飘着雪花,战乱逼迫着家人无以为生,启程投靠京都里的亲戚又被拒之门外,乱世米贵,在饿死全家和卖掉女儿之间他们选择了后者,然后提着换来的大米弓着腰消失在街头,只有被父母紧紧攥着的幼弟转头望着我一言不发,此后再也没有见过了。那时候茶屋的妈妈桑打量着我露出的因为营养不良而过于瘦弱的脚踝,捏着烟杆吸了一口,然后在吐出的雾气里告诉我,弥月[3]来的,以后你就叫弥子了。
这些回忆断断续续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最终拼凑成一个完整却又没什么实感的身世故事。刚进茶屋的时候我只有十一岁,在做了两年杂事之后,忽然有一天被妈妈桑叫去主屋里,被裁缝摆弄了半天穿上了艳红色的和服,领口往下拉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我就知道自己大概是逃不过这命了。
在还有一个月满十四岁的春日里,我被妈妈、桑以五百文金[4]的价格卖出了初、夜、权,正式成为茶水屋的一名游女,开始了风、俗从业者的工作,到现在算算也有四年了。那一夜本来是个很普通的夜晚,茶屋里来了几个年轻的武士,为首的是身高最矮的紫发男人,他身后跟着另外三个男人,正好闲着的我和其他三名游女被派去接待他们这一桌,本来我是挺高兴的,毕竟就颜值来说这几人算是中上,即使是出、卖、身、体的营生做久了就习惯了,多一点点欢愉也是好的。带头的男人后来被知道叫做高杉,出手阔绰隐约有些有钱人家少爷的气派,这样俊俏多金的男人在茶屋里一向是受欢迎的,在我们四人心照不宣都有意无意对着他暗送秋波之时,坐在我身边喝酒的男人突然就不爽起来,但看得出他不敢直接和高杉对着杠,所以就拽着我直接上了二楼。被拽走之前我回头对上其他几人并不诧异的目光,反而是高杉君冲着我们离开的方向向幇间[4]招了招手,将百文金[5]放在对方手里,我就知道自己今晚的旦那是定了。
也许是憋着刚才被忽视的气,也许是碍于不好和出资的人翻脸,也许是因为别的我不知道的原因,那晚的客人动作异常粗、鲁,在开始欢、爱之前甚至没有完全宽、衣、解、带,再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后来我回忆起那时,自己竟没有开口问一句他的名字,大概连介绍自己时候的名字也并没有被对方听进去,后来和那一晚同桌的其他三人交流才知道,最终高杉君并没有指名任何一名游女,而是坐在那里喝酒等着同伴三人,以至于被留下的游女希子本以为自己钓了大鱼结果空欢喜一场。说完这些,希子又叹了口气,告诉我那一天是他们在战场失利,损失惨重,士气涣散,所以高杉君就招待大家来茶水屋。
能这样闲聊的时间只有白天干杂事的时候,我一边听着一边继续手里清洗的动作,后知后觉的问了一句,“战场?战争还没结束吗?”
希子听了忽然笑了,用湿漉漉的手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其实在不用接、客的时候大家打扮都很随意,也没有上妆,希子用她那双明亮不带妩媚的眼睛注视着我,又像是透过我注视在了更远的地方,半晌才说道,“也许离结束不远了。”
我知道希子是被她自己的兄长卖到这里的,但不像我们大多数人出自农家,她的兄长是足轻武士[6],后来失去番主变成浪士,无以为生,一咬牙将妹妹卖给了人贩子,后来辗转被卖到了这里的茶屋,所以对外面的战事,希子比我们更要关心一些。哪怕不能踏出这游廓半步,她也总是在有意无意打听着战局,到底是因为害怕自己的哥哥死在战场,还是为这个时代最后的倔强默哀,就无从得知了。
我听闻放下了手中正在清洗的衣物,拉起了希子的手,鼓足了勇气开口道,“希子,我们逃跑吧。”
“什么?”
也许是没听清我说的话,也许是因为听清了但是太过震惊,希子一时间没能接上我的话。我将她的手握的更紧,牢牢扣住她冰冷的手指,重复了一遍,“逃走吧,我们去前线,也许你能找到哥哥。”
我知道,虽然希子从不说出口,但每一次有武士走进茶屋她都有一份期盼,和一份不敢期盼。期盼着能与世界上自己最后的血缘亲人相见,期盼着能得知对方还活着的消息,又不敢期盼与将自己卖掉的亲人相见时会如何,不敢期盼在风、月场所见到亲生哥哥时到底应该作何表情。
犹豫再三,她反扣住我的手问道,“那你呢?”
“我,我也要去寻人。”这么说着我笑了起来,这是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我第一次真心实意的笑,“虽然机会渺茫,总值得一试。”
希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摇摇头,“被抓住的话,会死。”
我坐直了身体,看着她的眼睛,“你怕吗?”
希子呆愣了许久,忽然就笑了,摇摇头,“不怕。”
“那我也不怕。”
相视而笑,我们松开了握紧的手,希子托着腮左思右想了许久,忽然问我,“对了,你要去寻的人,是谁?”
“啊,是个喜欢甜食的白毛笨蛋,不过有个很拉风的外号。”我重新拾起红色的和服用力搓洗着,仿佛要把上面的颜色全部搓洗干净一样,不知道能不能还原出布料本来的素白。过了一会儿,我才停下手里无用的动作,接上刚才的话继续说道,“白夜叉。”
“白……夜叉?”希子不明所以,歪着头的样子带着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童真和疑惑,我看着不由就笑了。
“对,他们叫他,白夜叉。”
[2]游廓:吉原的别称,也形容吉原从规模来说像一座小城廓。
[3]弥月:日本把三月称作弥月。
[4]幇间:茶屋中的男艺人,大多负责乐器,烘托气氛。
[5]百文金:江户时代最普通的游女一夜的价格。
[6]足轻武士:武士等级里的最低等,失去番主供养很容易变成浪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