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老年三十题》梅心竹影

17、十七、痴呆

　　白玉堂感觉展昭好像不爱自己了。
　　其实严格论起来，两人谁也不曾把这些情啊爱的宣之于口。最初多少有几分扭捏，后来便也觉得不必。这么过了几十年，争吵有过，冷战有过，甚至还分开过一段时间。
　　却从未有过这份体验。
　　当然也不是说，展昭就去爱别的什么人了。白玉堂只是单纯地觉得，两人之间有了什么微妙的变化。
　　展昭仍旧待他一如从前，譬如收拾房间、买菜做饭，虽然慢些，也不碍着什么。踏青赏月、喝酒谈天，总是天马行空东拉西扯，也瞧不出什么不同。白玉堂自己也时常不记得事，一晃神便忘了，下次又要从头想起。只那份微妙的感觉，随着时日推移，愈发浓烈。
　　猛然有一日醍醐灌顶，白玉堂发现了症结所在。
　　展昭手上做事口中说话，都同往常一般，唯有眼神变了。看着他时，既不像缱绻爱侣，也不似笃好至亲，透着一股子淡漠和疏离。白玉堂皱着眉头尝试亲近，展昭温顺地接受了，却也只是接受而已。
　　白玉堂因此心下郁郁。但要他当面质问，又总觉得无从开口。难道叫他去讲“死猫，你莫不是变心了”？这等弃妇言语，他是万万说不出来的。如此便去酒楼频了些儿，聊以浇愁。头一次喝得忘了时辰，天擦黑了才晃晃悠悠地回家，原以为展昭会念叨他一顿，谁知他只留了盏灯，竟顾自睡了。白玉堂又不愿小题大做，又不愿全当无事发生，干脆故意厮混起来，且瞧他忍到几时。可惜没折腾几次，自觉身子难受，寻思着也不值当，便又消停了一阵子。
　　可展昭只是恍若未觉。
　　白玉堂拿他没法，思绪一纷乱，酒也不香了。正想着是否该当打道回府，忽见南街开成衣铺的老两口彼此搀扶着从楼下慢慢走过。原本走得相安无事，不知怎的那老太太突然耍起脾气，当街大闹起来。老头儿在旁仿佛司空见惯，边安抚边使劲压着人继续前行，还不住同旁人道歉。白玉堂头先常去光顾他家生意，只是近年来于衣着愈发不上心，这才来往少了。见状不由好奇，欲待下去帮把手。却听隔壁桌几个人长吁短叹道：“这人上了年纪，不定那一日就这样了。”“谁说不是呢，那杨妈妈从前多和善的人，何时这般刻薄起来，亏得他家里担待。”“也不是这么说，你当老李头年轻时什么好角色。若不是杨妈妈从中斡旋，他们家那铺子早便开不下去了。”
　　白玉堂心里一动，忍不住插口道：“年纪大了便会这样么？”那桌上一个郎中模样的回头见了他，打量两眼，笑道：“倒也未必这样，说不准比这还厉害些，这都是看个人不同的。”白玉堂道：“可会变得不爱搭理人？”那人沉吟道：“此种症状各有各样，也说不好怎样。但以我平生所见，大多会性情大变。或是气血两虚，或是肝火过旺。唉，各是缘法，亦不必多虑。”
　　白玉堂琢磨半晌，扔下铜板往家去了。也不知是不是较前些时日早了些，展昭的饭还没全做好，正在一盘盘往外端菜，边端边不住说着什么。白玉堂隐在门后细瞧，不禁一呆。原来展昭目中露出他熟悉了半生的温柔爱意，声音亦是缠绵万分。
　　“我今日内息出了点岔子，费了很大劲才生起火，这鱼没蒸好。你莫要挑剔，明日给你补上。”
　　“你那个凳子有些歪了，吃完饭拿过来给我打磨一下，不然你坐不好会摔。”
　　“我昨晚梦见咱们被婆婆锁上那会儿，你拈了个丸子逗我，我还是去接，你又抢着自己吃了。我一急醒过来，看你在旁边睡得跟个小孩儿似的。方才念起，才搓了这道丸子。”
　　……
　　白玉堂看他忙忙碌碌，眼前渐渐模糊起来。好像展昭身边不是空空荡荡，而是真有一个年轻的自己，跟着谈笑风生。
　　他从未忘却爱，只是同爱一起滞留在过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