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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健忘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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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近来发现自己愈来愈记不住一些事。比如准备去打点儿酒,转过街角便不知道手中铜板要用来作甚;比如明明约了人听戏,却从下午直睡到第二天早上也不觉何处不妥。
又比如,他甚至会在早上醒来时,望着枕边人发会儿愣。
在意识到这事后,白玉堂也耻于承认;又要小心翼翼,试图不让展昭看出什么。故此渐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然而展昭与他数十年相伴,岂会瞧不出异常。但他既然不肯说,展昭自然也不会问,左不过是变着法儿地哄他开心罢了。只要人还是开心的,记得住什么,记不住什么,又有何紧要。白玉堂初时不觉什么,日子久了,自也看得出展昭对自己越发放纵,但展昭顾及着他不曾点破,他又怎会自寻没趣。
两个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沉默着,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这日隔壁的小丫头又来缠他们玩。她已经很长大一点儿了,不再是个圆滚滚的奶团子,但仍然还喜欢撒娇卖乖。白玉堂抱着她竟觉有些吃力,忍不住笑骂道:“平素少吃点儿,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小丫头咯咯笑着去拽他头发,又软软贴面吹气安抚,弄得白玉堂哭笑不得,啐道:“去去去,别净缠着我,找你猫爷爷玩儿去。”小丫头撅嘴道:“我不要……咦,为什么是猫爷爷呀?”
俩人一起转头往院子那头望去。展昭正举着手摘葡萄,原先挺拔的背脊因着岁月磋磨也已有了几分佝偻,瞧来很有些心酸。白玉堂抿了抿唇,原先被小丫头拽到皱起的眉头慢慢放松柔和,嘴角浮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为什么呢?他要怎么和这未及垂髫的稚女解释,那年耀武楼前一跃,不单单是改变了展昭的一生?
午后阳光正好,照得白玉堂眼前都晕出了几个光圈。他记得自己上京那天,乃是在几个哥哥均到了开封府之后;其时他再离岛,岛上便只剩下大嫂一人。他立在船头回看,只见大嫂朝他挥手,浑不知再见时将会何等难堪。
又想着护送阿敏一路行去,自以为与展昭争风吃醋,到头来全是作茧自缚。陷空岛上失火那晚,两人在房顶上战到酣处,展昭忽然失足跌落,他毫没犹疑便跟着跃下。最后灰头土脸地从断壁残垣里挣扎出来,还要互相取笑对方究竟谁才是名副其实的花猫。
“白爷爷!白爷爷!”小丫头的呼唤在耳边响起,白玉堂才恍觉自己已发了许久的呆,“你在想什么呀?阿娘跟我说,要是你说给我吃糖又忘了,也不能闹脾气。可是我还是会有点不高兴的。”
白玉堂这才想起方才确实答应给她找块儿方糖来着,连忙哄了两句,把她放在一旁的摇椅上,自己起身往厨房去。边走又边忍不住想,原来自己近来记不住东西这事,连隔壁小妇人都看出来了。
糖大约摆在进门第一个橱柜的第二层。白玉堂凭着模糊的印象边踅摸边嘀咕,是不是展昭又清理过没告诉他,亦或是他本来就记错了位置。好容易找到了,拈出一块,遂将糖罐子放回去,拖着脚步往外走。
才走入阳光下,被风一吹,思绪又悠悠飘远。伤得最重那次,不知睡了多久才醒转,被公孙策和闵秀秀联手下了猛药,每一副都苦得要命。展昭看在眼里恨不能以身相代,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偷偷捏点儿糖渣,趁两个魔王不注意时塞到他嘴里。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抬了抬手。舌尖尝到的那丝甜味,好像和当年也没什么差别。
直到听见小丫头哇一声大哭起来。
展昭飞身近前,手忙脚乱地哄着,探究般看了看白玉堂。白玉堂手足无措,忙又回去拿了一块。这回再不敢耽搁,急急送到小丫头跟前。谁知这粘人精还不领情,哭出嗝儿来,还要拿小手打他:“坏爷爷!只记得猫、猫……”
她终是喊不出“猫爷爷”三个字,反扑哧一声把自己逗笑了。展昭听了一愣,接过白玉堂手中的糖,擦去她脸上未干的泪水,又略带促狭地瞥了白玉堂一眼。白玉堂瞪了回去,又叹了口气。
那是他的猫儿啊,怎会不是“只记得”。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