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老年三十题》梅心竹影

13、十三、瘦骨嶙峋

　　这年北方闹了饥荒，逃难的人络绎不绝地往江南涌。江宁府虽算得上富饶，一时半会可也接纳不了这么多灾民，街头巷尾时常三五成群挤着些乞儿。旁的倒还罢了，只是人既不能填饱肚子，少不得要生些事端。
　　常去买菜的那位大娘家便遭受了一次打劫。听说是个五六岁的小孩子上他们家讨水喝，大娘回身打水的当儿，小孩子眼尖瞟见堂屋正中香案上供奉着的半只火腿。等大娘拿了水出来，正好见着小孩子攀着香案往上爬着去够。大娘吓得尖叫一声，手才伸了一半，小孩子亦受到惊吓滚落下来，恰巧被来寻孩子的父母瞧见。眨眼间围上五六个人，纷纷指责大娘欺负小孩子。大娘自然又气又急，匆忙争辩。怎奈她讲的是江宁土话，人家听不懂，一来二去，愈说愈僵，末了莫说火腿，家中能吃的东西竟被席卷一空。等官差姗姗来迟，这伙人早就一哄而散，不知拐进了哪个角落。
　　大娘气病了，几日没出摊，展昭买不着白玉堂爱吃的菜，周遭打听一道，方知就里。回来一说，白玉堂面色变了几变，最终定格成了一抹冷笑。
　　“你悠着点儿，老胳膊老腿了。”展昭嘱托道。
　　白玉堂哼了一声，斜眼看他：“你不去？”展昭捶了捶腰，摇头笑道：“我么，终究不太方便。”白玉堂啐道：“一辈子，你倒有始有终得很。”展昭道：“彼此彼此。”
　　白玉堂横了他一眼，整整衣摆，傲然消失在了夜色里。
　　若是年轻的时候，白玉堂要为大娘出头，自然是将那伙乞儿教训一顿，纵不取人性命，好歹也要先揍个半死。但这许多年过去，耳濡目染，早便悄然变了想法。民不聊生，自然是官做得不好：连寻常大娘家的吃食都护不住，这江宁知府脑袋上的帽子岂非是白戴的？
　　揭开知府府衙顶上的瓦片时，白玉堂皱了皱眉头，感觉动作远不如以前灵便，甚觉不悦。好在往下看时，细枝末节仍如从前一般瞧得清楚，这才舒了口气。
　　知府王安石正在屋中踱步。他年纪也不轻了，头发早白了一大半，身体本来倒还算得上壮实。但眼下一见，白玉堂却大吃一惊。原来为着城中灾民的事，王安石日日殚精竭虑、废寝忘食，如今几乎只剩了一副骨架子，瞧着连阵风都能吹倒。
　　白玉堂心下一酸，火气渐渐灭了。多看两眼，又颇不忍地移开目光，去看案上文书。有粮仓的账目，有朝廷的公文，还有张信笺，上边草草写了几行字，正正好对着屋顶缺口。白玉堂眯着眼，慢慢读了出来。
　　“……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至今商女，时时犹唱，□□遗曲。”
　　白玉堂望了半晌，将瓦片盖了回去，飘身下房。
　　回到家里时，展昭正在熬粥，抬头见了他，有些意外：“这么快？”白玉堂叹道：“一根手指头都能推折了他，也挺惨的。”展昭了然，道：“力不从心，也是有的。”白玉堂露出一个讥诮的笑来，也不知是对谁，又叹了一声：“力不从心。‘至今商女，时时犹唱，□□遗曲’，又何止是他力不从心。”
　　两人相对无言了片刻。展昭舀起一碗粥，向白玉堂举了举。白玉堂挑了挑眉，道：“这些年坐吃山空，展大人若想赈灾，只怕当真力不从心。”展昭道：“少年时有些旧勾当，不妨拾起来做做。”
　　白玉堂大笑，接过粥碗，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