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传奇》如光琉璃

9、第 9 章

　　第九章

　　金亭秋每向前走一步，心就变得更加沉重。
　　怜香山庄已经不远，三年来这种恐惧丝毫不曾减弱。他望了望四周婆娑的树影，仿佛一棵棵攀枝错节的古树也像是潜藏在暗处的鬼怪一样会随时向他扑来。他差点忍不住要拔足狂奔了！幸好今晚的月光很明，他定了定心安慰自己道：“明天，过了明天你就可以自由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像是要将心中的不安全部吐出一样。逍遥宫的人绝对不是简单角色，他已经能够想象到他们与郁怜香斗个你死我活的场面。只不过。。。这半月多的相处，他开始觉得南玉并不是那么一个值得痛恨的人。也许他的恨只是来源于内心的嫉妒！嫉妒他的面上总是挂着明朗的笑容，从容的表情。这一切是他再也无法拥有的，因此深深刺痛着他。所以他想毁灭他！让他也尝到和自己一般的痛苦。金亭秋冷笑着，报复的快意使他全身热血沸腾起来！甚至忘记方才的惧意。
　　依山路而上就是怜香山庄。虽是夏夜，但石阶上映出的清冷月光却让金亭秋自心底泛起一股寒意。有谁试过生不如死的滋味？尝过的人才会觉得死亡反而是一种解脱！而他早该死了，早该在三年前那一夜就去开开心心追随他的娘亲了。是什么让他牵绊至今？又或者他根本连去死的勇气也没有？心中隐隐约约放不下一个虚无的承诺，一双亮如辰星的眼眸。。。只要能再见到他一面，他就可以纵死无憾了。然而当这个愿望实现时，他却发现自己是如此的贪心，他想要的更多！金亭秋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张温雅的俊脸浮现在他的脑海，渐渐与他娘亲的模糊面貌重合。正当他分不清那张脸该是谁的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将他惊会现实：“金相公，来了怎么还傻站着？主人在偏厅等你很久了。”站在他面前的是怜香山庄的管家丁三。一张肥肥的脸上长着一双贼溜溜的小眼睛，正在金亭秋身上上下逡巡着。金亭秋按捺心中厌恶之意冷冷道：“我这就去。”说完急步转身，却仍能感觉丁三一双贼眼紧盯着他。金亭秋忍不住再次握紧双拳，怜香山庄内没有一个人是干净的！总有一天他要铲平这里、杀光所有污秽不堪的畜牲！仇恨之火再一次在他心中燃起。
　　郁怜香斜倚在偏厅的长榻上。厅内没有点灯，只有月光斜斜的洒进来。着地的纱帘随夜风轻轻摆动着，宛如曼妙的女郎在起舞生姿。
　　郁怜香并不爱女人，但他却欣赏女人。在他眼里，女人仅仅是用来观赏却丝毫碰触不得。否则，最美丽的女人也会变成最丑恶的野兽。而对于男人却恰恰相反。
　　“怎么不进来？”从方才听到脚步声起，郁怜香便已料知来者是金亭秋。只是好奇他为何迟迟不进。金亭秋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跨进房中。
　　“亭弟，这些天你让为兄等的好辛苦！”郁怜香眯着眼睛道。金亭秋淡淡一笑：“不知郁兄是等我还是等消息？”这句话立刻使郁怜香从榻上坐起，双眼放光道：“如何，事情都办妥了？！”金亭秋冷笑道：“郁兄忘了？我只是帮你邀出他们。将来怎样那是郁兄的事，与我无关。”郁怜香呵呵一笑道：“亭弟放心，郁某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会牵连于你！”遂又急急问道：“何时约他们出来？”金亭秋道：“明日。”“明日？”见郁怜香有些讶然，金亭秋笑道：“郁兄不会是尚未准备妥当吧？”郁怜香漠然道：“是你让我等的太久，我几乎不信这是真的。”金亭秋冷笑道：“你打算怎么做？又要用上迷酒么？”郁怜香立时脸一沉不悦道：“这个无需多问。。。还是快告诉我明日约在何时何地吧。”
　　金亭秋道：“我还未曾讲，今夜特来请教郁兄。”郁怜香喜道：“如此更好！回去就对他们说‘江湖中的一些朋友希望能一睹名门之后的风采，明晚戊时特相邀碧水湖饮酒赏月’。”金亭秋颔首：“我记住了，”遂又正色道：“我希望你也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话未完便被郁怜香打断：“亭弟放心，事成之后我定会彻底解了你的毒；若事不成。。。”他嘿嘿冷笑一声道：“只怕郁某自身尚且难保，亭弟你也只好自求多福了。”原来他始终不敢完全信任金亭秋，是以话中警告。金亭秋冷笑道：“当初是你找我来帮你办事，如今又怀疑起我来了么？我不是不曾提醒过你对方非寻常人家。成，是的你的事，不成，却也怪不得我！”见金亭秋脸色难看，郁怜香忙道：“亭弟莫要生气，为兄怎么会信不过你？只要没有外来干扰，郁某是十拿九稳。到时你就等着取解药吧！”忽又邪笑道：“上次让你跑掉了，今晚。。。”话未听完金亭秋便脸色立刻煞白，惧道：“今晚也不成！我早回去好做准备。”郁怜香森然笑道：“明日的事明日再做，今晚无论在哪里却一样是睡的。”见金亭秋一步步向门口退去，他立刻一个燕子翻身冲过去紧紧扣住金亭秋双腕。这一手甚是了得，乃是郁怜香得意所创，任凭金亭秋挣扎也丝毫挣脱不开。金亭秋又急又怒道：“快快放手，明日你便有不知胜我几倍的新欢了！何必今夜浪费在我身上？”郁怜香丝毫不加理会，连声□□着将他拖至榻上。见金亭秋反抗激烈浑不像过去如死木一般，心中顿时升起强烈的征服欲望。恍惚间，他又错把金亭秋看成脱俗的叶紫澜，清雅的南玉，或是温文的韩湘远，□□便再也抑制不住。他低吼一声向身下人猛扑上去。。。

　　明月像是也怕见到这等丑事，羞愧的躲入云中遮起半个脸。只闻得屋内传来阵阵呻吟和粗重喘息，与屋外虫鸣交相呼应。

　　今夜月色真的很美！美的让人不想睡。南玉在窗前踱了几步后索性走出门去。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上次来过的清幽花园。他顺着月光特意看了看藤枝缠绕的门额题字：“探幽园”不禁轻轻一笑，赞道：“好名字！”而金舞龙一介武人自然不会有什么情调来体会这个花园的意境。无非是想像其他有钱人一样附庸风雅、装点门面而已，到是浪费了建园人的一番心意！想到此，南玉不禁在心中无奈一笑。

　　园内好风如水，清景无限。微风徐来，吹散了身上最后一丝燥热。四下望去，树木比上次来时更加繁茂，池中蛙鸣也更勤。几只荷花随意的浮在水面，更有几颗晶滢的露珠泻在叶面上与月光辉映。一时之间，南玉几乎忘记身处何地，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惬意平和。闭上眼睛，时光仿佛就此停滞。
　　细微的脚步声在南玉身后止歇。这么晚了，会是谁呢？回身一望却怔住了：来人白衣飘飘，超然脱俗。不是叶紫澜却是谁？而叶紫澜似乎也未曾料到园中还有他人，同样站在那里发起了怔。之后是些许的沉默。。。还是南玉先开口道：“你赏你的月，我看我的花。大家互不打扰罢！”说完步入亭中。而叶紫澜只是默默地立于湖边，竟真的赏起池中月色来。
　　夜深，起风了，吹动着叶紫澜的衣袂轻轻翻飞。他始终静静站着，仿佛在想着心事。南玉收回自己的目光，在心中轻叹了一声：相比过去的一言不和，也许沉默反而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相处方式。他望向夜空，月光已经不似方才那般明朗。几许阴云将之半遮了起来，似乎在照应他的心情。
　　夜风渐渐吹大了，吹散了南玉鬓前的长发。他就这样凝望着月空，好像一直看下去也不会倦怠。。。一丝寂然自叶紫澜眸中略过。他轻轻转身，离开了花园。
　　夜风渐渐止息，蛙鸣渐渐收起。
　　真是一个寂静的夜晚。。。
　　***

　　每月十五，都是满月之时。今晚正是初十五。

　　一架马车在月光下不急不缓的行驶着。有些摇晃的车厢内正坐着去赴会的金亭秋，韩湘远，南玉三人。只听韩湘远对金亭秋道：“不知相邀之人都是江湖上的哪些朋友，叶公子不曾前来他们可会介意？”原来叶紫澜素来对此类宴会不感兴趣，故而称病推辞了。韩湘远等人却不好再拂金亭秋之意，只好随之前往。金亭秋淡笑道：“湘远兄顾虑太多了，那些人。。。平日与小弟有些交往，闻听几位现在平阳，便俱想争睹名家之后的风采！即使只去一人，虽有遗憾、他们还是开心的。”最后一句金亭秋别有用意，只可惜无人能听出。他早已做好中途将韩湘远带离的打算，邀他同去只是防人起疑。之前金亭秋最担心的莫过于南玉不肯赴会；而叶紫澜向来冷淡孤傲，看上去似乎难以应付。他不去反而令金亭秋松了一口气。如此安排仿佛冥冥中自有天意！金亭秋暗暗冷笑：“南玉，看来你今晚注定要遭此一劫，怪不得别人了！”
　　平阳城外的碧水湖一碧千顷、风光绮丽，向来是游人乘兴游玩之地。不仅如此更是连接长江分支的重要枢纽，常有商船经此来往于长江沿岸。
　　金亭秋三人下了马车信步来到碧水湖畔，但见银蟾皎洁，星河鹭起；弥弥浅波、隐隐层霄，如诗如画。众人一时屏息神往。
　　一艘画舫在金亭秋三人面前停靠了下来，一个船夫打扮的汉子将一阶木梯伸至岸上。随后，几个锦衣少年自船舱步了下来，面上均带着微笑。只见其中一个身材略高的为首少年揖手微笑道：“金公子，这两位就是你带来的贵客么？”不等金亭秋回答，早有几个人将目光转至南玉，韩湘远身上，目中满是钦佩艳羡。
　　“不错，这位是神剑山庄的韩公子，而这位便是绝尘谷的南公子。”金亭秋淡淡一笑，见少年中有人四处巡视方又道“另一位叶公子身体不适未能前来，希望诸位多多体谅！”“哪里哪里，两位公子能来赴会我等已经倍感荣幸！怎敢再有微词！”说完众少年转向南玉，韩湘远行礼问候，语意甚恭。韩湘远微笑道：“不知可否请教几位大名？”为首少年忙道：“小子贱名不敢有染尊耳，请三位先上船再一一相告，请！”语闭众少年恭身退至一旁请金亭秋三人登船。金亭秋微一颔首对韩、南两人道：“我们上去吧。”先一步登上船去。韩湘远微微一笑让在了南玉之后，众锦衣少年尾随。

　　登得船来才发现此舫甚是宽敞，能容数十人。船舱四壁雕栏画栋，镂刻精美。一缕轻纱将舱门掩起，依稀可辨舱内景物。不等众人进入，舱内先有人揭帘迎出。看清来人面貌后，南玉、韩湘远均是一怔！万没想到这人就是月前不得众人好感的郁怜香。一丝警然略过两人心头，不禁对望一眼。
　　郁怜香上前拱手呵呵笑道：“贵客前来有失远迎，还望恕罪！不知两位公子可还曾记得在下？”韩湘远定了定神微微一笑道：“阁下大名自然记得，今日重会荣幸之致！”郁怜香闻言大喜：“常言道‘一回生，二回熟。’我已将两位公子当作在下朋友，还请不要见怪！今夜特设素宴一桌，要与两位一叙友情。莫要相让，请入内。”说完转身站至一侧将纱帘挽起。
　　误上贼船，是今夜最佳写照。
　　南玉见郁怜香如此用心良苦的套近关系，只怕也是看重他们的身份想借此抬高身价扬一下名而已，于是渐渐放下戒心。

　　进得舱内，就见里面布置的华丽精美又不失典雅。一张紫木八仙桌居正中；两侧船窗支起，既可欣赏到湖中月色又可吹进凉风解暑。至于宴席上的菜肴自然精致可口不再赘述。见金亭秋与郁怜香的关系甚是熟络，南玉、韩湘远心中均是不解一向孤僻的金亭秋怎么会与郁怜香这种人成为朋友？只听金亭秋举杯站起向郁怜香道：“郁兄请起。”郁怜香忙站起身呵呵笑道：“亭弟何必如此客气~？不必敬我，你我还是共饮一杯吧。”谁知金亭秋却漠然道：“郁兄弄错了。这一杯是罚你的酒！”什么？郁怜香的心顿时紧了一下：这臭小子难不成要搞鬼？他干咳了一声，面上的笑已经有些不自然：“亭弟为何要罚我？”金亭秋不去理会自他目中闪过的一丝凶光，缓缓道：“郁兄骗的小弟好苦！原来你早就与韩公子他们相识，却还装作不识让我来引介。郁兄是想愚弄我么？”“怎会！郁某与几位公子只是有过一面之缘，怎能冒然相邀当然还是要拜托亭弟你了。”郁怜香口中解释，心里却在暗骂：好个金亭秋，这样一说到把责任彻底推个一干二净。看来他始终怕自己会拖他下水牵连于他！也罢！他既如此那也说明不会别有居心，从中做梗了。于是干笑道：“如果亭弟还是不满，郁某就喝了这一杯谢罪吧。”一扬头将酒喝尽。金亭秋淡然一笑道：“即是如此我便不再为难郁兄了。”复又坐回。郁怜香顿时放了放心，爽声大笑了起来。
　　不知不觉夜色渐深。席间郁怜香及众少年却仍是频频向韩湘远、南玉两人劝酒，丝毫没有归意。正在南玉暗暗寻思如何脱身时，却听其中一个少年道：“郁庄主，酒也喝的差不多了。我到有一个提意，不知你肯不肯？”郁怜香笑道：“李少侠不妨说来听听。”姓李的少年面上一喜道：“今日贵客在此，你还不肯拿出你的宝贝让我们看看么？”其余少年顿时众口赞同。郁怜香微现难色道：“这个。。。嗯。。。”姓李的少年不悦道：“难道在神剑山庄和逍遥宫的两位少侠面前庄主也不肯赏脸么？”郁怜香忙解释道：“郁某并非此意！只是此物一向藏于鄙庄内，如何拿出？”一个脸色微黑的少年道：“这好办！不如现在就带我们去拜访贵庄。”一直旁听的韩湘远忍不住问道：“不知是何宝物？”郁怜香忙解释道：“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东西，只是在下一年前经人手买到的一颗坎离宝珠。据说此珠吸日月之精华而成，昼为红色夜为蓝色。常带于身可以益寿延年。”姓李的少年立刻嚷道：“郁庄主说漏了一项！此珠可是习武之人梦寐以求的宝物，配带在身可以增进内力修为。”席下一片哗然。郁怜香干笑道：“李少侠从哪里听来的？只怕是谣传而已。”姓李少年仍是不依不饶：“不管传言真假，我等只是想趁贵客在此一齐观瞻一下，绝无他意！”其他少年忙俯声应合。金亭秋看在眼里不住冷笑：好一出双簧戏！怎么郁怜香的坎离珠他从不曾听说过？！想诱南玉他们入庄后瓮中捉鳖是真吧！果然郁怜香说道：“郁某并非吝啬之人，只是怕此物言过其实令众位失望。想不想去，也要先问问韩公子和南公子的意思。”遂转向韩南两人道：“不知两位可有兴趣前往鄙处？”“这个。。。”南，韩两人俱是语噎。看到众人希翼的目光，韩湘远无奈一笑道：“盛意难却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郁怜香顿时大喜：“如此甚好！鄙庄就在此湖对岸不远的山上，我们这就起船过湖吧！”

　　“哐噹”一声，一盏酒杯摔碎在地。在这幽静的深夜听来格外刺耳。闻声望去，却见金亭秋面色苍白，哆索着坐在那里。额上还有大滴的汗珠渗出。见状，韩湘远忙快步上前疑道：“亭秋？你怎么了？”金亭秋勉强一笑道：“大概是湖上风大身体有些不适吧。韩兄不必为我担心。”韩湘远急道：“这个样子如何不为你担心，还是快去请个大夫吧！”闻言，有少年忙道：“我这就下船去找大夫！”金停秋阻止道：“没用的！我。。。这是旧疾，请。。。请到大夫也是徒劳。”说完喘息不止脸色变得愈加难看起来。一旁的郁怜香料知金亭秋是在想法子脱身，便冷冷一笑闭口不言。韩湘远愁道：“这该如何是好！”见韩湘远一脸担心，言语真切，金亭秋心中不禁涌上一股暖流。他对众人道：“大概是湖上的寒气催动旧疾发作。幸好家中还留有一些治疗此病的良药。我打算这就回去，不能再相陪各位了。”韩湘远立刻道：“好！我陪你回去。”此言一出，郁怜香顿时脸色大变忙向旁边少年使眼色。只见那个黑脸少年忙道：“韩公子可是我们的贵客！还是让在下代劳吧！”郁怜香也俯合道：“不错。亭弟和我们都是老朋友了，就由我们来送吧。”韩湘远担心的看向金亭秋却发现他双眼迷离摇摇欲坠，于是断然道：“在下与亭秋情同手足，实在无法忍心弃之不顾。还请诸位见谅！”他看向南玉道：“南公子。。。这里只好有劳你代陪了。”南玉只得慰道：“金公子身体要紧，韩公子只管放心而去。”韩湘远感激的点一下头，又对郁怜香道：“庄主请靠岸！”
　　看到韩湘远与金亭秋上了马车远去，郁怜香心中怒火中烧。千算万算还是被那臭小子摆了一道！只怪自己没有想到他爹与神剑山庄交情非浅，他也许会顾念情谊而帮助韩湘远逃脱。如今到手的一条大鱼又漏网了！郁怜香暗自跺脚咒道：“金亭秋！我郁某人绝不会放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