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奸妃手下当嬷嬷》山井井

5、见礼

　　大宫女一行几十人行到深宫中时，差不多已经是黄昏。初春的太阳并不是十分饱满，宫中高墙树木幽深，已经隐隐有些雾气，空中不见鸣鸟，十分安静。

　　她们停在一处暖阁前，分成数排立在台阶上，众人都垂着头，俯视下去只能看到一截一截脖子。陈小嘉学着其他人一样只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偶尔用余光扫一眼前头，只能听到宫女绣花的鞋子和宦官的革靴频繁走动，耳边全是小心翼翼的衣物摩擦声和重木轻放在地面的磕碰声。

　　在这个宫人忙里忙外的间隙里，大宫女拿着一本册子，不急不缓地点名。
　　“陈闻喜。”许久没人答应，大宫女又喊了一句：“陈闻喜。”
　　陈小嘉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喊自己啊！这个身份的名字就叫陈闻喜。她白着脸，瑟瑟发抖地举起手，软声软气地举起手：“在，在呢。”

　　良好的教养使这位大宫女没有多余的说法，但陈小嘉快速的抬头一看，却看到她拿着毛笔在名册上画圈，被……被标记了。

　　也不知道站了多久，陈小嘉已经开始数起了面前那人鞋子上的线眼，并郁闷地想，也许宫里的人都有很严重的颈椎病和膝盖病吧。

　　最后一缕阳光快退去的时候，才听到一声高亮的嗓子：“太后、皇后到，良家子见礼————。”

　　陈小嘉松了松筋骨，刚想直起身体，身旁的人却蹲得更低了，几乎是半矮着身体。
　　原来是要叩拜！陈小嘉这才反应过来，差点冒出一身冷汗，赶紧也半蹲下去，简直是在班级广播体操比赛中手脚不协调一样显眼，幸好并没有有注意到，否则结局可能就是：“这个宫女为什么不跪？拉出去砍了/打三百大板”。

　　“都抬起头来吧，诸位都辛苦了。”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来，那声音优雅中带点慵懒，像块盘出包浆的玉石。

　　陈小嘉这下子不敢轻举妄动了，卡了一拍才跟着立起身来，视线从脚尖转移到前头人的后脑勺上。

　　“民女见过太后，皇后。”

　　“见过…皇后。”陈小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只能小小声在人群中浑水摸鱼，她猜想其它人肯定是彩排过的，就她一个不知道台词。

　　她趁着抬头的时机，赶忙瞟了一眼暖阁中坐着的两个女人。那太后是个中年女子，坐在上位，眉眼都用粉黛细细描过，发髻梳理得整齐光滑，穿的一身绣着飞凤的玄色衣裳，身上佩戴着温润的玉石，倒不是十分晃眼。

　　太后并不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只因先帝子嗣凋零，在行军过程中幸得一子。但此子生母只是随军婢仆，身份低微，便让当时出生高门望族的妃子代为教养。后来皇上继承大统，妃子也被尊为太后。

　　坐得稍微下一点的是个极其年轻的女子，感觉只有十六十七岁，脸上没什么颜色，只看到坠着泛银光珍珠的乌黑的发髻和细白的皮肤，身材十分的纤细，如果不是一身地黄色的衣服厚重地压在身上，似乎随时能被风吹动。

　　两人都穿得非常端庄内敛，倒是身后那翠石屏风和珠帘子更加热烈华贵，旁边的烛台暖炉也均是巧雕，两个女人就这样被簇拥在其中，陈小嘉只在供奉神仙的庙里见过这样的摆设。她观察一圈后，赶紧将自己的目光转移回前面姑娘的后脑勺上。

　　“诸位是圣人第一批良家子，在宫里与在家里是一样的，本宫就像诸位的主母，不必拘谨。”太后又慢悠悠地说，她停了半晌，又想了点场面词：“但宫中毕竟与家中不同，此后诸位良家子跟着内侍官学习怎么当一个宫里人，最重要是为皇室开枝散叶…”

　　“太皇太后到…”又一个太监吼了一嗓子，打断了女人的话语。
　　台上的太后和皇后看到来人，都站了起来。

　　陈小嘉条件反射似得赶紧又抬头眯了一眼，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步伐稳健地踏上台阶，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
　　身旁的太监刚吊出一声气语，便被那妇人挡下：“不用礼了，我过来看看。”
　　搬椅子的宫人还没挪好位置，她就坐了下来，顺手接了杯暖茶，喝过一口以后又说：“婉婉刚从佛寺回宫，就不来了，你们多操心些。你们坐下，继续吧。”

　　老妇人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台上的中年妇人和女孩儿从站起来，又被按下去，顿时失了气势。
　　太后更是忘了刚想好的说辞，只好重新开头：“这次嘉选筹备差不多半年了，诸位良家子从全国各地来，一路还顺利嘛？”

　　听到这句话，下面站着的一个老宦官身影一歪，经过层层传话，申请到了暖阁中，跪下来向太后觐言。
　　太后只是个长居深宫的女子，从来不了解外朝的事，她听到老宦官汇报后面色一沉，皱眉望了眼太皇太后和皇后，才敛了脸色，依旧是那把温玉似的声音：“哀家听问，桓洲选送良家子的船队，在来都城的路上救了三位落水的宫中士兵？是哪里的编制？执行的什么任务？都叫哪些名字？”

　　陈小嘉刚以为这只是一场开学典礼一样的见面会，大概站着不动就能熬过去，危险系数较低。谁知道一上来就摊上了大事，心脏简直像被拽住，甚至有一瞬间的胡思乱想：开局就要gg了吗？gg后我是直接死亡还是能回到原世界？

　　此时旁边一双带了些茧子但柔软的手握了过来，陈小嘉偏头一看，庭竹竟然就站在她身边。

　　“姐姐不要害怕。”女孩子柔软的带着点安抚气息的话语响起来。接着那双手一松，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庭竹竟然整个人跪了出去，直接趴在了地面，头部甚至嗑在台阶上，发出一声闷响。
　　只听到她那清脆的声音说：“民女逾规，在泮水之上救了两位壮士。他们自称是宫中士兵，并有腰牌为证，民女见他们身受重伤，情急之下，便在船上照看他们。民女逾规，请求太皇太后、太后和皇后娘娘惩罚民女。”

　　那老宦官也赶紧跪下来请罪。一时间台下又跪成了一片。陈小嘉都看慌了，自己虽然贪生怕死，但也绝对不能祸害其它人。
　　她咬牙蹦了起来，也赶紧跪到一边：“与其它人无关…”嗓子里挤出的声音太细微了，此时她十分嫌弃自己的懦弱，死就死吧！如果是害了别人的性命才能苟活下去，恐怕后半生都不得安稳，她赶紧掐了自己一把，才能发出更大的声音：“是民女干的…！”

　　“嗯…的确从圣人那里听说过这件事。”那太皇太后慢悠悠地说，“是圣人近卫，差遣出宫置办些建宫殿的木头，不幸遇到贼人受了点伤，也不是什么大事。”

　　听到这句话，陈小嘉立刻把卡在喉咙头的后面半句话吞下去。

　　“这……”太后思索片刻，看到太皇太后的态度，也放下心来，温和地说：“救人不算逾越，救助士兵就是为圣人分忧，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是江淮知洲孟颇的女儿，名唤庭竹。”

　　“庭竹……你非常有胆识，江淮知洲的女儿，那便是江南女儿了，本宫记住你了，你起身吧。”

　　庭竹抚平身上的跪痕，向上台行了个端正的见礼。

　　“机灵勇敢，模样也标致。”太后称赞道：“来人，赏这位良家子玉如意吧。”

　　“都是民女该做的，民女能为圣人分忧，已经是天赐的福份，实在不敢接受贵重的礼物。”庭竹又低下头说。

　　“赏，都赏了吧，既然是桓洲官船收留的人，都有功劳。”那太皇太后将茶杯放在案上，“年初进贡的那批松子糖，按份例分下去吧，诸位良家子都不需要再推托了。”

　　天色已经暗下去，钟声敲响，宫娥们纷纷掌灯，层层宫阙都拢了明黄的光。

　　陈小嘉和其它宫女一样依旧跪着，眼前的地面全是她滴下来的冷汗，前一秒脖子已经在刀架上了，差半口气就要猝死过去。
　　后一秒她倒是听懂了，原来万恶的封建统治阶级也没有那么压迫妇女，不会因为擅自救人而把人给杀了，陈小嘉也稍微获得一些在宫里活下去的勇气。

　　那个高大的老妇喝完一壶茶，再也没说什么话便走了，陈小嘉依然处在心神不宁的状态，浑浑噩噩地听着太后的驯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持灯的宫女像游龙一样往东走去，总算是散会了。陈小嘉从台阶上站起来，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面。

　　太皇太后年轻时是个女将军，如男子一样在军营中割肉吃酒，以彪悍闻名，是个雷厉风行高大妇人。虽然年岁已经比较大了，但气势能把人吓跪下。

　　而现在管理后宫的人是太后，虽然打扮华贵，似乎不可亲近，但并不是尖酸刻薄的人，反而有些不黯世事的天真。

　　再说这皇后，外表看上去是个17岁左右的女孩子，这搁现代社会还是个谈恋爱会被全校评判的高中生，一直安安静静的候在台上，像极了画里那些沉默温婉的仕女。

　　灯火像雾一样移动，刚刚跪着的暖阁已经淹没在浓重的黑暗中，水气从铺石地板上升起，天上也没有一点光明，足够让人感到寒冷。陈小嘉走得慢吞吞的，低着头，还在为自己的未来而忧虑。

　　沉思间，她突然间感到肩膀被轻轻拽住了，她之前被吓出来的冷汗还没收回去，又条件反射地双腿一软想要跪下求饶。

　　“姐姐，闻喜姐姐，你还好么。”

　　陈小嘉一看，原来是庭竹。她定了定神，快速组织语言，笑着说：“没事没事，就是姐姐我这个山野丫头，被皇家威严震慑了，那人多的啊，这墙高的咧…”

　　“姐姐…我…”庭竹颦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姐姐，刚才事发突然，妹妹以为太后要发难，心里只想着要保护姐姐，于是擅自揽下了这个罪名。只是…只是没想到夺了姐姐的赏赐。”

　　她抓肩膀的力度稍稍加大，眼里几乎就要涌出泪水来，语气卑微带着乞求：“姐姐，等那赏赐下来了，我立刻交还给你，希望姐姐不要从此疏远了妹妹。”

　　陈小嘉只希望自己脸上挤出的笑容看上去能正常点，毕竟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会计专业大学生，从来没唱过戏。

　　如果刚刚庭竹的确是为了救自己而扑出去，一个弱小的女孩可以因为情谊而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那自己又有什么可以计较的呢。

　　如果不是这样，庭竹是为了给自己求一个出位的机会而突然来这一出，这份胆识也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像林小嘉这样的，恐怕都不够她玩几集。

　　希望已经平平安安，不要遇到这样的事了。陈小嘉端正了一下心态，如果庭竹是为了救我，那我以后一定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帮助她，还还这份情。
　　但如果她是怀揣心机的，那我也一定要防备。

　　想通了这点，她决定不要去揣测别人的心思：“我刚刚真的是要被吓晕过去，是你…是妹妹站出来救了我。当时我们面临的是恐惧，我又怎么会因为之后意想不到的赏赐而产生误会呢。”

　　咽了下口水，陈小嘉偷偷看了庭竹一眼，瞪大眼睛，试图让自己看上去更真诚更一点，她补充道：“我真的只想当个宫女，平平安安年纪到了之后出宫，从来没想过出人头地谋求地位的事。希望妹妹以后也能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