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HeyJuice

34、尾声 1

　　1998年。
　　地下室里，男孩戴着眼罩，遍体鳞伤地躺在床上。身上有大大小小的鞭痕，皮肉微微翻卷，带出细细渗出的血，白皙的皮肤和嫣红的血形成突兀而鲜明的对比。小臂上的青筋仿佛是一条小蛇，突突地跳着，像是在显示着他旺盛的生命力。
　　他被虐得浑身是伤，到处的血，还沾着一些莫名的白色液体。但他依旧是惊艳得漂亮，身体漂亮，皮肤漂亮，痛苦的神情和难堪的姿势都漂亮。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滋生凌虐欲。

　　窸窸窣窣洗澡水的声音，过了大概十余分钟后，大人物走了。男孩艰难地下了床，给自己套上衣服，刚穿好，外面守着的人就进来了。
　　男孩问：“马哥，我可以摘掉眼罩了吗？”
　　被唤作马哥的漫不经心的回答：“摘吧。”他弹了弹烟灰，“摘完走。”

　　摘掉眼罩，男孩朝马泰荣靠近，舌尖小心润了润嘴唇，下定决心指了指门外那些人——那些人，马泰荣的手下——不，准确来说，是马泰荣养的狗，跟着马泰荣做各种见不得人的事。男孩开口：“马哥，他们拐卖人，我也会。”
　　马泰荣一脚踹过去，直接把男孩踹倒在地。马泰荣的鞋尖顶着男孩的下巴，一点点地用力，随即轻蔑又调侃地看着他：“小东西，一条好狗就该听话，少他妈自己瞎动脑筋，想搞事情也不看你配不配？嗯？”
　　男孩黑黢黢的眼睛盯着马泰荣，滚了滚初具雏形的喉结：“马哥，以色侍人不长久。我想成为外面那些人。我很聪明的。”
　　马泰荣眯着眼，收回笑意，脚尖毫不留情地狠狠踩在男孩精致的下巴上，睥睨地看着他，“毛都没长齐的东西，我告诉你，老子收拾不听话的狗，就一个打；打完了还不听话，就宰了。懂？”
　　男孩仿佛豁出去了，“马哥，我可以的，请您让我试一试。”

　　男孩时隔一个多月第一次见到太阳。太阳很漂亮，温温的热，微微的烫，把人包裹起来，暖融融的。要命的舒服。男孩已经换上了一身得体的衣裳。他身板儿扁瘦，但身形宽阔，显得整个人格外俊朗。衬衣鼓起风，仿佛要把他吹到天上去。
　　男孩想过逃，不过马泰荣在他的脚上绑了一个电子脚铐，能时刻定位他的位置。他逃不了。他知道他要活下去，而不是被虐待而死，就必须要向那个王八蛋男人证明他的本事、他的利用价值。
　　男孩回头望了望，身后五十米开外就是一辆面包车，面包车随时待命。随即他又将视线紧紧锁住此刻的这个公园里正一个人坐在凉亭底下看书的男生。男生穿着简单的运动装和运动鞋，手臂上还戴着有人去世才会戴的黑袖章。男生岁数应该同他差不多的年纪。他很干净，干净得就像一阵无意拂过的穿堂风，无声无形，但温柔、和煦，仿佛能引发山洪。
　　男孩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但最终他还是走了过去，跟他打招呼：“嘿，你也住在这个小区啊。”
　　男生循着声音看过来一眼，目光相遇的时候，男孩微微一怔，他长得真温柔，他想。
　　男孩嗓子忽然发了烫，原本准备好的话一下子像是被拉下了静音键，一个字也发不出了。那些血腥痛苦变态扭曲的画面一轮接着一轮，同时眼前男生温柔的模样一下接着一下，同时占据了他的脑海，仿佛是在天人交战一样。
　　过了许久，也许是因为真的单纯地出于好奇男生的名字，男孩终于能发声：“你叫什么？”
　　“沈枕戈。”
　　“我叫周（舟）臣（沉）。”
　　沈枕戈伸出手：“……你好。”
　　两双小小的手握在一起，男孩说：“沈枕戈，你好，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男孩心想，要是沈枕戈说不愿意，那他就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他打算就这么被折磨致死，死了就好了，他可以再投胎一次，然后再重新做人，争取下一世还遇到这个叫沈枕戈的好看又温柔的男生。
　　但是沈枕戈合上了书，他说：“好啊。”

　　“”你为什么叫枕戈啊，好像一个古代名字。
　　“我爷爷取的。枕戈饮胆的枕戈。”
　　“枕戈饮胆……好名字。”
　　“其实你的名字也取得挺好的。你看周臣两个字倒过来，不就是沉舟吗？破釜沉舟的沉舟。”

　　“沈枕戈，你看的这本书是王尔德写的诶。书上说，王尔德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
　　“就是王尔德喜欢的是男孩子。沈枕戈，你长大以后也会喜欢漂亮的男孩子吗？”
　　“只喜欢年轻漂亮的男孩子的那是恋童癖。喜欢的是同性别的才是同性恋。”

　　“沈枕戈，你为什么要戴黑色的这个袖套？”
　　“因为我爸爸死了。”
　　“啊？为什么死了！是得了很严重的病吗？”
　　“不是，是有个精神病人‘不小心’把他砍死了。”
　　“……啊？”
　　“谁知道呢？意外可以是单纯的意外，也可能是人为的意外。”
　　“人为的意外？”
　　“……我不确定。但我相信我一定能把这些事情都搞明白。”
　　“如果……这真的是人为的呢？”
　　“那我就一定要找到真相，揭示正义。”
　　“我相信你！”

　　“光的速度好像是这个世上最快的速度了吧。你说，要是人跑的能像光速一样快，那会发生什么？”
　　“哈哈哈哈，不知道啊，也许可以像电视剧上一样穿越了。”
　　“周臣，如果真的能穿越的话，你想穿越到什么时候？”

　　……

　　“沈枕戈，我该回去了。我想先回爸爸的车上拿点东西，你能陪你过去吗，顺便我想拿个东西送给你。”
　　“好啊。我陪你过去。”

　　“沈枕戈，算了，你还是不要送我了。男子汉大丈夫，再黑的路再痛的苦都要自己一个受。”
　　“我陪着你一起。”

　　“沈枕戈，你快回家吧，你家里人该着急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没关系，我家里人不着急。我陪你去拿。等会我送你回家吧。”

　　深深浅浅的四串脚印，两个人肩并肩，慢慢向那辆面包车靠近。那面包车就像是一只潜伏在丛林里的洪水猛兽，冰冷、残酷、黑暗、可怖，能一瞬间将一个人在太阳底下明媚的一生撕咬成一片片的。离这只猛兽越近，男孩的呼吸就越难受，好像五脏六腑都被扭曲撕扯得变形了一样难受。
　　男孩忽然拉住了沈枕戈的手，用食指在沈枕戈温热的掌心里写：“SOS。”
　　沈枕戈侧过脸。目光相撞，像是两滩黑水面对面泼在一起，滚烫又浓烈。
　　男孩在沈枕戈的黑色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狼狈、慌乱、害怕、后悔等等情绪交杂的表情，他用唇语说：“快跑！”
　　面包车的车门发出了沉重而利索的拉门声，随着声音，沈枕戈一把拽过男孩的手腕，猛地向相反方向逃跑。
　　风呼呼地吹，把沈枕戈洁白的衣角拉得老长老长，长的好像要探入到男孩的眼睛里。脚踝上的东西又紧又重，死死桎梏着男孩。在下一个岔路口，男孩将沈枕戈推往灌木丛更高更隐蔽的方向，而自己却往另一个更易暴露的方向跑。

　　——周臣，如果真的能穿越的话，你想穿越到什么时候？
　　——我想穿越回到遇到你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