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HeyJuice

27、9-1

　　1998年时，大量工人纷纷被下岗。

　　莎士比亚借笔下人物之口，说：“自由啊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改革啊改革，多少罪恶假汝之名。

　　无论在任何一种语境里，改革若是能真正做到自我革命，刀刃向内，那这样的改革必定代表着前进的方向；但也总有人借改革之名，谋划私利，中饱私囊，为改革这一词蒙尘纳垢。总有那么一部分高喊着“改革”，开口闭口“牺牲”之人，往往是以虚无缥缈的情怀蛊惑他人接受改革，乐于牺牲，而自己却尽享“改革”之利，“牺牲”之福。

　　沈枕戈的父亲，沈寒生的职责，便是抓出这些人。

　　14岁的小沈枕戈记得，沈寒生暴死在街头的那一天，沈意浓正在电视上追着看第一部的《还珠格格》。因为是当场死亡，沈枕戈和他的姐姐连同沈寒生讲上最后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他们看见父亲死的画面，是在当地的报纸上。当时沈寒生正在去取证的路上，忽然就被一个精神病人拦截，从背后一刀捅进拔|出，沈寒生猝不及防被人撂倒在地，紧接着那精神病人又从正面直砍入沈寒生的心脏。

　　照片上的沈寒生鲜血横流。触目惊心。死不瞑目。

　　报纸上大放厥词，侃侃而谈，沈寒生被描述成一个徇私舞弊的道貌岸然之徒。而他被精神病人砍死在街头的冤枉与可怜，却无人去追究，只被草草结案。

　　人已经死去，黑的便也能说成白的。帝王将相的历史尚且还说不清楚，更何况他父亲这样一个小人物呢。所谓功过待人评说，也要等千古以后。

　　沈枕戈至今为止，都还保留着那张报纸。上面的说辞沈枕戈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而年幼的沈枕戈记得，他的父亲在死之前严以律己，恪尽职守，在死之前，他一直在查办一个关键性案件。专心致志，绝无半点二心。

　　也是那时候，小沈枕戈才终于领悟到父亲经常念叨的那一句《孟子》里的名句：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人走茶凉，小沈枕戈忽然才发现，那些常常敲开他家里的家门，就算被父亲请出家门避而不见却还是三顾茅庐般殷勤与诚恳地想见自己父亲的人们，猝然都一下子不见了。

　　轻飘飘的，就像茶香一缕，似是从未来过。

　　沈枕戈的母亲因病走得早，家里的老人也都走得早。亲戚们帮忙办理后事后，没人愿意收养这两个正在上学年纪嗷嗷待哺的烫手番芋。

　　小沈枕戈就是在那时候被拐卖的。

　　当时因为经济形势差，很多人为了混口饭吃或者其他原因，甚至枉顾法律。拐卖小孩的事情更是数不胜数。

　　沈寒生的头七刚过，沈枕戈还戴着黑袖章，坐在这个公园里正一个人坐在凉亭底下看《□□的葬礼》。

　　不远处不知何时走来一个同他年纪相仿的漂亮男孩。

　　他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但最终他还是走了过去，跟沈枕戈打招呼：“嘿，你也住在这个小区啊。”

　　沈枕戈循着声音看过来一眼，目光相遇的时候，微微一怔。是被这个男孩的美貌所震撼的。真好看，当时的沈枕戈心想。

　　男孩嗓子忽然发了烫，像是害羞似的，一直没憋出来一句话。过了许久，也许是因为真的单纯地出于好奇男生的名字，男孩终于能发声：“你叫什么？”

　　“沈枕戈。”

　　“我叫周臣。”

　　沈枕戈伸出手：“……你好。”

　　两双小小的手握在一起，男孩说：“沈枕戈，你好，我能和你一起玩吗？”

　　但是沈枕戈合上了书，他说：“好啊。”

　　“你为什么叫枕戈啊，好像一个古代名字。”
　　“我爷爷取的。枕戈饮胆的枕戈。”
　　“枕戈饮胆……好名字。”
　　“其实你的名字也取得挺好的。你看周臣两个字倒过来，不就是沉舟吗？破釜沉舟的沉舟。”

　　“沈枕戈，你看的这本书是王尔德写给他恋人的信诶。书上序言说，王尔德是个同性恋。”
　　“同性恋？”
　　“就是王尔德喜欢的是男孩子。沈枕戈，你长大以后也会喜欢漂亮的男孩子吗？”
　　“只喜欢年轻漂亮的男孩子的那是娈|童癖。喜欢的是同性别的才是同性恋。”

　　“沈枕戈，你为什么要戴黑色的这个袖套？”
　　“因为我爸爸死了。”
　　“啊？为什么死了！是得了很严重的病吗？”
　　“不是，是有个精神病人‘不小心’把他砍死了。”
　　“……啊？”
　　“谁知道呢？意外可以是单纯的意外，也可能是人为的意外。”
　　“人为的意外？”
　　“……我不确定。但我相信我一定能把这些事情都搞明白。”
　　“如果……这真的是人为的呢？”
　　“那我就一定要找到真相，揭示正义。”
　　“我相信你！”

　　“光的速度好像是这个世上最快的速度了吧。你说，要是人跑的能像光速一样快，那会发生什么？”
　　“哈哈哈哈，不知道啊，也许可以像电视剧上一样穿越了。”
　　“周臣，如果真的能穿越的话，你想穿越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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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枕戈，我该回去了。我想先回爸爸的车上拿点东西，你能陪你过去吗，顺便我想拿个东西送给你。”
　　“好啊。我陪你过去。”

　　“沈枕戈，算了，你还是不要送我了。男子汉大丈夫，再黑的路再痛的苦都要自己一个受。”
　　“我陪着你一起。”

　　“沈枕戈，你快回家吧，你家里人该着急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没关系，我家里人不着急。我陪你去拿。等会我送你回家吧。”

　　这个男孩，就是当时14岁的纪沉舟。

　　14岁的纪沉舟，深陷地狱的纪沉舟把尚在亡父痛苦中的沈枕戈一同拉入了无尽的深渊。

　　就此堕落进无边的地狱。

　　-

　　沈枕戈被这个拐卖团伙逮住后，先是被送到了一个孤儿院。在那里，沈枕戈见证了几十上百个和他一样甚至比他更惨遭遇的孤儿。

　　孤儿院院长却以租住、买卖的名义向各种达官显贵、商贾巨擘提供大量的十几岁男童。

　　沈枕戈在第一天到达这个偏远的像是监狱一样的地方后，就被限制在这一小块地方里活动。他不知道他在的这个孤儿院具体叫什么名字，位于哪里，院长是谁。这一片地方偏僻，广阔，荒芜，毫无人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里面自上而下用一种洗脑式的思想控制着每一个男童女童的思想。他们以“教育”的名义，对每一位儿童进行引导，他们每一次装扮得漂漂亮亮都是为了提升自我的认识水平，扩大自己的交际圈，认识到更高一层次的“大人物”。这些“大人物”将会对每一位孩子的未来保驾护航。

　　不但如此，他们将尚未对“娈|童”行为有充分认识的孩子进行了一种可怕的意识灌输，不停地向每一个人强调这种行为是他们被“大人物”欣赏，被大人物喜爱，也被“大人物”认可的一种方式。更是自己向“大人物”表达对“大人物”的崇敬和爱戴的方式。这些“工作人员”以各种高尚的名义包装这些可耻的行为，迷惑每一个儿童，并把听话的孩童不停地予以表扬和鼓励，给予物质的奖励，然后把提出异议有自己想法的孩子全部孤立出来，不停地当着所有孩子批评怒骂，动不动关禁闭。

　　长期以来，这些儿童慢慢地都被麻痹。

　　其中，周臣，也就是后来改名纪沉舟的男生是最被称颂为“乖巧”的。当然这与他的颜值逃不开关系。他长得实在是太出众了。

　　沈枕戈很聪明，从最开始上报名字和信息的时候全部都用了假消息。他给自己取名沈明，身份证号的后四位改成了其他的数字。居住地址等信息也全部用了假信息。

　　庆幸的是，周臣并没有揭穿他。或者说周臣把他骗到手以后，就再也没记得过他吧。

　　在十余天的时间里，沈枕戈总共计划过逃了三次。被毒打了五次。被关到禁闭室里将近三分之二的时间。但也庆幸于他的激烈反抗和逃跑，以及他不够乖巧，他尚且还不配被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打扮精致，出去“见一见世面”，认识“大人物”。

　　第一次逃跑时，趁着这群孤儿院的“工作人员”中午午休的时候把身上所有的衣服全部打好死结，一头绑在马桶上，一头从窗户里探出去。但无奈他跑得慢，脚上的电子脚铐很快就暴露了他的行踪。没跑出五百米就被抓了回来。被毒打了一顿。

　　那一次毒打之后纪沉舟还假惺惺地走到他面前，给他送打伤药膏。一边“劝”沈枕戈要“乖巧”。沈枕戈全没理会。要是他还有站起来的可能，他甚至想冲上去打纪沉舟一顿。

　　恶心。他想。

　　后来他就改晚上行动了。但也失败了。二楼的窗户自从他逃跑之后就被装上了铁栅栏，不能再翻窗，只能从一楼出去。一楼门口就有守门的保安，他假借上厕所从一楼的洗手间翻窗逃跑，但翻窗出去的时候被摔了一跤，脚骨折了，没走成，还被关了禁闭，还差点没得医治，没了半条腿。

　　那一天纪沉舟穿戴着“工作人员”给他准备的漂亮衣裳，照旧用“蹩脚”的“夸张”的表演想诱惑沈枕戈“听话”，听话以讨得“工作人员”的医疗照顾。

　　再后来一次，禁闭一结束，他就计划了第三次逃跑。在他逃跑的当夜，他听说纪沉舟被买了。也不知道是被谁买了，走之前纪沉舟又穿得衣冠楚楚来到他的面前，向他嘚瑟，依旧是劝告他要听话，还美其名曰这是为他好，最后还留下了一块他被“赏赐”的蛋糕给沈枕戈。蛋糕上有一层晶莹的果冻一样的透明塑料包装，看上去充满了味觉诱惑。

　　沈枕戈都没搭理他，他想打纪沉舟一顿再走，但是这样一生事端最后只会害死自己。所以草草接下了蛋糕，把纪沉舟轰走，继续准备逃跑。这一回他跑的更远了，但当他刚跑出孤儿院，还没跑出这一片荒芜之地，还没来得及拨打上110，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又被抓了回去。

　　而孤儿院为了不给自己找麻烦，也为了让沈枕戈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个孤儿院，不影响孤儿院的“发展”。在这之后的两天沈枕戈全部被“工作人员”蒙上了眼睛，绑住了双手双脚，一直到第三天，沈枕戈直接低价卖给了人烟罕至的荒芜山村里一个失去了儿子的老太婆，给她做儿子。

　　就在枝川市的隔壁市，荆州市。荆州市相对于枝川市而言是个经济不那么发达的城市。有相当一批的贫困村，因为贫困，各种社会矛盾和社会问题都难以平息。人口拐卖，重男轻女，年轻人大量流失，各种各样的留守儿童等等，摆在沈枕戈面前的就好像是另一群已经和他们城里人有了生殖隔离的老旧的未完成现代化进化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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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后也不过一根烟燃尽的功夫。沈枕戈平淡地结束了他上半段故事，着重讲了他父亲的冤死，与他被纪沉舟欺骗和拐卖的过程。而其中他逃跑的过程他讲的时候只是草草带过，那其中受的苦累必然也是常人难以承受。

　　而孤儿院里所带来的一切的痛苦与不堪，与胞姐的骨肉分离，被拐卖到不通人烟，交通闭塞的山村，所有不幸的开端，全部都来自于——纪——沉——舟。

　　“那位婆婆把我当成她死去的儿子养。没多久那位婆婆就死了。她走货我平时家里种地够一些吃喝，再加上申了助学金，勉强读完了高中。”沈枕戈补充道。

　　极为轻描淡写。

　　的确，比起沈枕戈这前半生，他这一段被一位失去儿子的老婆婆收养的经历，的确算是风平浪静，以至于再谈起时能轻描淡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