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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8-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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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宋昨晚被周逢启送回家的时候,其实一路都是清醒的。
还是那种每一根脑神经都在突突直跳偏头痛的厉害的清醒。
秦宋在家里干躺了三个钟头,还是没睡着,最后打了辆车回到了局里。他回到局里也找了沈枕戈。
沈枕戈竟然也没睡,他见到秦宋来见他,丝毫不觉得诧异,反而波澜不惊地说:“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到——比我想的要早。”
秦宋哑口无言。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秦宋心里这么想,嘴上也脱口而出。
“一开始并不知道。现在我知道的差不多了。”
“你在等我?”
“差不多。我有一个忙要请你帮一帮。”
“我的忙,我怕是帮不了。”
“我相信你愿意。”
“我没有铮铮傲骨,但也想争一口气。不忘初心,牢记使命,我就想查出真相。”
……
稿子是沈枕戈亲手操刀用纸笔当场写的,写完秦宋在办公室打成电子稿,打完他打印了一份交给沈枕戈审核,沈枕戈从头到尾读了一遍,说:“打得不错。”
“是你写的好。仿佛对纪沉舟的过去如数家珍。”
沈枕戈神情微微僵硬了下,但秦宋并没有注意到,“是么?”
“嗯。我拿着这个稿子按照你说的去找陆湛清就可以了么?一切真的会迎刃而解?”
沈枕戈把稿子递回去,哪怕身处囹圄,也有一种高高在上的神明般的既视感。他仿佛是一名三军统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不。任何惊心动魄的瞬间,只是旌旗招展的宣战。除了真相水落石出,没有什么值得被称为迎刃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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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点,秦宋见到了陆湛清。
陆湛清形容憔悴,但妆容精致。也许是听说了是纪沉舟有关的事情,她的自尊心要求她以这样精致而强势的姿态来见秦宋。
秦宋直截了当:“我见你,是以私人的名义,来和你说纪沉舟的事情。我想,我留言给你秘书的时候已经说清楚了。”
陆湛清指尖碰了碰咖啡杯,美艳的指甲在巨大的玻璃窗投射进来的光线里熠熠生辉,“我也只想听听纪沉舟的……那些丑事。”
秦宋按照沈枕戈事先告诉他的台词,尽量面无表情,毫无情绪起伏地陈述:“1998年,纪沉舟的亲生父母意外车祸身亡,纪沉舟落单,后遭遇马泰荣等人的拐卖,被卖给纪正南,纪正南以收养的名义,行娈|童之实。我们还拿到了他涉嫌娈|童的视频证据。”
越是这样近似于冷酷的播音员般的陈述,越是能击溃陆湛清的防线。
秦宋继续:“他不是对你不行。他是被不行的。而这个罪魁祸首,就是纪正南。”
陆湛清的脸本来就白。只擦了些腮红来保持她的美艳。然而一席话下来,就好像腾空向她泼上去一段热腾腾的牛奶,将她脸上的生气一下全部都蒸发光了,只剩下惨白。凄冷的、惊愕的、痛苦的、难以置信的白。
陆湛清的表情一如沈枕戈的预期,秦宋暗叹沈枕戈的料事如神,继续陈述:“纪正南在他少年时期,娈|童虐童。纪沉舟迫于压力,迫于纪正南的势力,没有能力揭穿纪正南的罪行,将他绳之以法。直到他遇到了你。”
陆湛清的眼眶很拥挤。她怔怔地看着秦宋,喃喃道:“我不信。我不信。我不相信!”
秦宋没有被打断,继续说:“他爱你,想和你在一起,也想借助娶了你,还有你家里的势力,彻底摆脱纪正南。彻底将纪正南踩在脚下。但是你没等到。”
陆湛清猛地起身大吼了一声。她在原地疯狂地暴走,不断地重复着我不相信我不相信。然而那些少女时期纪沉舟与她在一起的种种画面重新返回到脑海,夹杂着秦宋刚刚陈述的血淋淋的事实,这些美好,和这些痛苦可怕的瞬间一起融合进纪沉舟这个人里。
他的艰辛,他的苦楚,她都不知道;她只会任性,看见他皱起的眉头总是小家子气得想伸手将他抚平,还以为这样就能把他的烦恼也一起抚平了。
罢!罢!罢!她却从不知道所有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个向生命起舞庆祝她有一个如此完美的爱人的日子里,她的爱人却活在水深火热的地狱里!!!
她还欺负他!还欺负他了吧!还弄虚构了个罪名惩治他。呵!
愧疚、后悔、痛苦、自责,深埋在心底时至今日依旧心动的爱,种种,种种,煎熬焦灼着陆湛清身体的每个器官,每个组织,每根血管,每个细胞。
陆湛清的情绪起伏长达整整十多分钟,等她再静坐下来时,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泪水花开了。
艳丽的妆容之下,还是那个本质单纯美好的女人。
陆湛清却还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狠狠指责秦宋:“为什么没抓到这些混蛋!为什么这么晚才查到这些真相!他该有多绝望啊!他一个人的时候该有多痛苦啊——他现在死了,死了,死了!没机会说了——”
秦宋心里不禁承认,这女人是真的深深地爱过,甚至是爱着纪沉舟的。他发自内心地说:“他需要你。拐卖他的人还在逍遥法外,欺负他的继父还混得风生水起。”
好一会,陆湛清才停止住了抽噎。
“需要我做什么。”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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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新闻的效果相当好。陆湛清动用了全公司最好的团队来推动这条新闻的传播。对这篇底稿也进行了相当出色的文字渲染。无论是从煽动性还是从共情性上来看,都是绝对一流的稿件。
加上陆湛清不计较成本地信息推送,使得这则新闻如指数爆炸地推广。
就像是在偌大的人间砸入了一块隐形的陨石,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久久不能平静。
秦宋后来也听闻好像因为这个新闻,陆湛清和她父亲大吵一架,甚至闹出了要和父亲断绝关系的传闻。当然这则新闻想必也影响到了一批人的利益,不断被各个平台删除。
因为舆论的压力,整个枝川市局都人心惶惶。胡邑丰更是暴躁地发了一天的脾气,但还不得不耐着脾气接一个接着接一个电话的追责审问。
在很多时候,很多机构存在的意义,是正常的运行和必要的稳定。机构的社会功能反而是其次。
比如在这时候。社会舆论带来的机构秩序的紊乱,直接影响由下而上的所有人的利益。
社会舆论对纪沉舟的同情,对纪沉舟遭遇的愤怒,对纪沉舟死亡的悲痛都到达了一个舆论顶峰。哪怕是曾经屡屡在论坛上到处都是纪沉舟的谣言绯闻谩骂的天利川禾集团,此时此刻每个员工都全部改变了自己以往对纪沉舟的认知。
之前他们说他是个霸凌狂魔,仗势欺人,不学无术的混混,各种怀疑他杀人,骂他是个渣男都是轻的;而如今,又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陆湛清作为爱人对纪沉舟遭遇的无知,深深辱骂纪正南,对人贩子更是义愤填膺。等等等等。
周逢启将这些舆论的巨大转折报告给沈枕戈的时候,显然是嘲讽的口吻,而沈枕戈却依旧无动于衷,对于一日之间翻天覆地的舆论变化毫无欣喜。
周逢启最后总结:“人性果然是这世上最不知道相信的。”
“但这不是人的错。大部分人,被错误的信息影响了终生。他们也都是受害者。”沈枕戈深明大义。
周逢启:“…………”
沈枕戈道:“说不定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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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社会舆论之下,由上而下加重了办案的压力。人们要求彻查杀害纪沉舟的凶手,要求抓捕人贩子。要求对纪正南作出判决。
压力层层加码,最后转移到了市局。
胡邑丰命令付思文写情况报告,呈报上级他们的调查结果。然后重新设立了调查专组,专门侦办纪沉舟之死一案。
胡邑丰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付思文把写好的报告递上去,胡邑丰瞟了一眼,将手头的香烟按灭。
付思文审时度势,问:“现在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上头有人明说了,拐卖的事情不能抖出来,否则后患无穷,必须得照办。首先,尽量封锁消息。然后,等舆论过去。马泰荣和纪正南我们就按照之前办案的说法,纪正南收养纪沉舟,两人是自己产生的感情;马泰荣是因为他儿子失踪后疯狗咬人造谣了纪正南……而已。先抓个纪沉舟的凶手,稳住舆论再说。”
“叩叩叩——”
敲门声再次响起。
秦宋急切道:“沈枕戈说他知道杀了纪沉舟的凶手是谁。胡局,他要你过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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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枕戈知道凶手,但他向胡邑丰提了一个要求,要胡邑丰做到了他才愿意说凶手是谁。
社会舆论的此起彼伏,市局承受的压力与日俱增。而纪沉舟之死仍然迷影重重。胡邑丰迫于当前形势,最终向上级逐层报告。层层回复,最终答应了沈枕戈的要求。
沈枕戈要求,除市局以外,省局省检市检等相关领导都一齐到场。更有沈枕戈所在院校的同系领导和教授也被邀道现场。
沈枕戈依旧坐在铁栅栏里,而时至今日,他始终没有交代过,那一天他为什么要出现在纪沉舟住的地方。
周逢启无论之后的每一天回忆起此时此刻的沈枕戈,都只能想起四个字。
云淡风轻。
从孩提时期的懵懂无知到如今的云淡风轻,要历经多少断骨炼金的淬炼。周逢启不知道。他值得沈枕戈开口的第一句就如同一记大锤,狠狠砸的他的整个脑袋发蒙。
沈枕戈说:“人是我杀的。”
沈枕戈的声音很清冷,和平素的口吻几乎无差。
静了静。
沈枕戈换了个稍微舒适的姿势,将其中一条腿靠在墙边。
他眯起眼,眼前的这一群人就好像慢慢地变得模糊成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仿佛是孙悟空的戏法似的,一团烟云过去,一下就将十几二十年前的往事缓缓从时光的幕后拉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