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屠龙的童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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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我打算到巴塞罗那建筑学院看看，确认当讲师的日程和课题。“世界青年建筑师论坛”开幕了，根据我的记忆，相应的列国展览应该都有了。
唐静说：“今天学院里有‘日本名建筑大赏’，会维持一周，未来还会有中东国家和中国的名建筑大赏，然后是非洲和欧洲列国的，最后一天是西班牙的，然后就是建筑设计比赛的开幕式和舞会了。”
“日本名建筑大赏？那我们刚好过去看。”我的语气变得兴致勃勃，“进藤秀树也会来吗？”
“会啊，他还说，他画好了冰岛的植物园图纸初稿，要跟全世界的建筑师探讨呢。”唐静仿佛被我的兴致感染了，笑容更灿烂了。
“哇！我也要去。”我热烈地说。
看着中国女孩如花的笑颜，我突然发觉，这几年的生活是多么地枯燥而缺乏激情啊。
我已经加班加点过，剩下的就只是细节部分的图纸了。我对员工们布置任务后，就说：“我去学院一趟，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
大家纷纷应答，看着准备出门的我和唐静，那副惊讶的样子，就像从来没见过亚裔似的。我突然觉得有点丢脸。
和唐静下楼梯的时候，我听到大伙儿用西班牙语说八卦：
“我说呢，怎么会无缘无故采用中国的技法。”
“我一直以为小老板对人没兴趣，他晚上只跟建筑图纸睡……”
“这中国女孩还挺漂亮的耶，应该也是个建筑师吧——”
“废话，不是建筑师的话，小老板能画出那种仿四合院的结构嘛——”
我用力关上建筑事务所的门，把他们无聊的议论隔绝在门的另一边。什么叫“晚上只跟建筑图纸睡……”真叫人汗颜。幸好唐静听不懂西班牙语，要不然多失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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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一辆西雅特停在唐静面前，撑着伞出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向唐静做了个请的姿势，在她上车的时候，用一只手护住她的头顶。
“安东尼，你好有绅士风度啊。”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场合，唐静一扫方才的窘迫，恢复了活泼的笑容。我联想到一只可爱的小猫，不由笑起来。
在轻松的氛围中，我启动车子，音响里流淌出钢琴曲《西班牙组曲》。雨水淅沥，把满街古老的欧式建筑晕染得朦胧而梦幻。唐静惊叹着，把半个身子都伏在车窗边欣赏街景。
“从这里到大学城的路途上，可以看到许多高迪的建筑。”我发挥西班牙人的热情，像导游似的，向她介绍巴塞罗那的景点，滔滔不绝，“你看前方，是高迪建造的巴约之家，屋顶上竖起的四壁十字架，象征着圣乔治屠龙的故事，也是西班牙人的精神。”
“嗯嗯，我已经参观过了，我最喜欢巴约之家的天井，不同深度的蓝色瓷砖，营造出有渐变光感的海洋世界，”唐静微笑道，“而屋顶上的龙形屋脊和彩色泡沫般的瓦片，就像龙在缤纷的海洋里游动着。高迪的作品充满了意想不到的想象力呢。”
“你形容得真好。高迪在建筑中对海洋的诠释，也极大地影响了我的设计风格。”我虔诚地说，“我早期的作品也运用了陶瓷反光和大面积采光的技巧，模拟大海的波浪光影。”
唐静扭过头，看着我说：“其实，比起高迪，我还是喜欢你的作品，你的风格更浪漫啊。高迪虽说是经典，但他用了许多暗沉的元素，比方说受难立面、屠龙的十字架，我觉得太凄惨了……但这些在你的建筑里，都没有。你的建筑让人觉得心胸开阔、到处都是希望，像马上要出海的少年，当然，建筑师本人也是！”
我感到快窒息了：“唐静，你又盲目地赞美我了，幼稚的我怎么能跟高迪相提并论……”
然而，心里充满了甜蜜的亢奋。这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正是身边的中国女孩带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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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路讨论着建筑，有说有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居然过得非常快。
“对了，说到屠龙，你们西班牙的男孩子，小时候是不是都有一个屠龙的梦想？”唐静问。
我点点头：“是的，在西班牙的传说里，王子往往要通过出海和屠龙，才能获得旁人的尊重，以及美少女的芳心。毕竟，我们的海洋文明提倡冒险和征服。”我咧嘴一笑，“你也读过西班牙的童话吗？”
“嗯，我读过，不过读的时候我常常在想，万一美少女就是龙，王子还会屠龙吗？”
我没想到唐静会提出这点，这倒是新奇：“为什么美少女是龙？她生下来就是龙吗？”
“也许美少女遭受了某种诅咒，不得不变成龙。”唐静很认真地说。
我不禁陷入沉思。大概过了一刻钟之后，我说：“要是王子爱上了美少女，他一定会想办法帮美少女摆脱诅咒，替她找回自由。”
没有回应，我往旁边看一眼，唐静竟然倚着车窗睡着了。
她的睡颜很美，粉嫩光洁的肌肤像刚剥了壳的鸡蛋，但是纤细的眉毛深深皱起。荡漾的水纹映在她的脸颊上，有种不真实的梦幻和脆弱。
我的心中泛起怜惜，于是关掉音乐。这几天她为我翻译作品集，肯定累坏了吧。
红灯闪烁，我停在街道边，往后视镜看时，又看到她的睡颜。然而，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身子像落叶般簌簌发抖着，仿佛在发寒一般。
她抖得好厉害，可别淋雨感冒了，我心下担忧，赶快开车里自带的暖气。
突然，唐静的嘴唇瓮动一下，说了句中文梦话。我一开始以为自己不会听懂，毕竟我只会一点中文。但是她重复一声，我竟然听懂了。
她在说：“……原谅我……”
伴随着那小声的哀求，几滴泪水沿着她的眼角落下。我大为吃惊。她做噩梦了吗？明明刚才还是那么阳光地笑着，和我讨论着西班牙的童话。究竟哪个是真正的她？我感到内心有细微的疼痛。我也经常做噩梦，但很少在梦中哭泣过。她的梦里都出现了什么啊？
雨水依然洗刷着格兰西亚大街，在车前窗拂落一道又一道纯澈的痕迹，像天使的泪痕。在红灯转绿之前，我脱下身上的棕色皮衣外套，披到她颤抖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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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塞罗那建筑学院。
雨水逐渐停了，高耸的钟楼传来钟声，巨大的指针指向三点。两扇古老的花岗岩大门缓缓打开，让我把车子驶进去。雪白的喷泉中央有高迪的黑色雕像，肃穆地看着世界各地的建筑学子往来。
在建筑学院里开车需要职员证和校友证，普通的出租车开不进来。学院里车子不多，我加快了车速。
在各种肤色的人群中，我捕捉到一个熟悉的人影。进藤秀树穿着衬衣，推着行李箱，从机场穿梭巴士下来，显得风尘仆仆。
我把车子驶向前去，摇下车窗：“嗨，进藤，需要帮忙吗？”
进藤秀树欣喜地跟我打招呼，然后他的目光落到副驾驶座睡着的唐静上，微微变得诧异：“唐静跟你在一起？”
“这说来话长……看你推着行李，这些天都去哪了？”我边问，边用眼角的余光看唐静。她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我刚从冰岛回西班牙，恰好赶上今天学院里的‘日本名建筑大赏’。我也把冰岛植物园的图纸带了过来跟大家讨论。”进藤秀树说。
图纸讨论会，是“世界青年建筑师论坛”的特色之一。只要是有比较成熟概念的图纸，不管是画好的、没画好的，已经施工的，或者是才做好模型的，总之，不管是什么，只要想法成了型，都可以拿过来和其他不同国籍的建筑师讨论，尽情地发表意见。
进藤秀树点点头，我立即说：“我也要看你的图纸。”
说完，发觉自己的语气真像个讨要玩具的孩子啊。
“可以啊，我本来也想给你看。”进藤秀树微笑，“讨论会前我请你喝咖啡，把概念先跟你说吧。”
“求之不得！”
我提议进藤秀树坐到车里，我载他进学院。由于他前方有个很大的水坑，我谨慎地停在离他有一个车位远的地方，想下车去帮他忙。他推着行李箱向我走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轰的一声，一辆红色的玛莎拉蒂跑车从我的车和进藤秀树之间的水坑驶过，而我刚打开车门，顿时被溅了一身水！再看进藤秀树，比我更糟糕，衬衣和裤管、行李箱都被溅了点点污水。
“都不看路的吗？！”我用西班牙语骂了一句。看驾驶人的背影，应该是个女生，但是她就这么走了，对她造成的破坏浑然不觉。
与我的恼怒比起来，进藤秀树显得很冷静，连眉毛也没皱一下。他说行李箱里有可以换的衣服，等等与我在“日本名建筑大赏”的展馆会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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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车停好后，我轻轻拍一拍唐静的肩膀。拍完又有些后悔，应该让她多睡一会儿的，但唐静已经迷糊地直起身来，棕色皮衣外套从她肩上滑落。
“我们到了。”我简短地说。
唐静向我道谢，把皮衣外套还给我。
“我看你还是很冷，就穿着吧。”我体贴地说。
唐静摇摇头，坚持把皮衣叠好还给我。我接过，闻到皮衣上有淡淡的花香，伴随着雨水的湿气。莫名其妙地，我心跳一阵加速。
“我刚才……没说梦话吧？”唐静迟疑着问。
我犹豫片刻，回答：“你说的是中文。”我决定不告诉她自己听懂了。
唐静好像松了一口气，重新向我露出灿烂的笑容。
仿佛睡梦中那一闪而逝的泪水，只是我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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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地面上的时候，阳光出现了，树叶纷纷扬扬地落下，泛着晶莹剔透的水光。雕花大理石走道延伸到金色的大礼堂前，各种肤色的人们交谈着结伴行走。
这幅景象，是我大学时代最熟悉的啊。沐浴在雨后的阳光下，我感到心里一阵暖意。此时此刻的我，好像一只被囚禁了很久的海鸥，尽情地舒展着身上的羽毛，拼命呼吸自由的空气。
“安东尼，你看起来很开心呀。”唐静注视着我莞尔。
“我很怀念在学校里的日子。唉，无忧无虑的青春，一工作就一去不复返了。”
唐静咯咯直笑。这时，我被一幢新的建筑引了注意力。礼堂前面有一块种满梧桐树的空地，平常总会落满细碎的金黄色梧桐叶，像一块由金子铺成的地毯。
此时此刻，满地的落叶上面多出一幢新建筑，这是一座洁白的如京都庙宇般的平房，连绵的木质地板，大面积的透明玻璃窗，看上去非常地明亮和轻盈，令整座建筑仿佛漂浮在满地的金黄落叶之上。
遥远望去，就美得如同一张日本的明信片，我痴痴地凝望着这幢新的古建筑，观察着它含蓄古朴的空间走向，忽然“砰”的一声，迎面撞上了前面的高迪雕像！
“安东尼，你没事吧！”唐静凑过来，拉住撞得头晕的我，“你怎么走路都能撞上雕像？”
“光顾着看那幢建筑了。”我捂住额头，龇牙咧嘴，“撞得好痛，我太笨了。”
“我服了你了。”唐静忍俊不禁，“安东尼，怎么办，你在我心中已经快没有大师的形象啦。”
“哦，这我完全不介意，什么大师的形象还是快点没有吧……话说回来，那幢建筑好美，简直太惊人了！”我指住那轻盈得宛如在漂浮的古建筑。
唐静笑了：“那就是‘日本名建筑大赏’的展馆啊。是我在早稻田建筑学院的老师羽生教授设计的，我们快进去吧！我也刚好要去那里的学生会帮忙。”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屠龙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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