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没灵感》肥丘瓜皮

10、第十章 日本名建筑大赏

　　第十章

　　我走近“日本名建筑大赏”的展馆时，内心只有两个问题，那就是它轻盈的质感如何实现，以及我要怎么应用在自己的设计中？

　　一路走过去，在短短的十分钟内思考，我发现，在如此大面积的透明落地窗内，其实用了双层的玻璃来承重，而且，它首层的木质地板外围是架空的，抬高了一点点，就像日本的神宫似的，这样一来，就与地毯般的金黄色落叶相互辉映……

　　“安东尼，你是不是在想这座建筑的承重问题？”唐静说。

　　我扭过头，对上她明亮的眼睛，在阳光下流转着丝丝锐利。

　　我不由问：“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注重如何用‘理性’的力学呈现‘非理性’的建筑。”唐静注视着我说。

　　“用‘理性’的力学呈现‘非理性’的建筑——”我简直不敢相信，睁大了眼睛，“你、你读过我的大学毕业论文？”

　　“六年前读的，发表在12月的英文版《建筑家》杂志上。”唐静微笑，“即便在亚洲，你和你父亲也是很有名气的。尤其是日本，大家都很喜欢你刻画海洋的建筑，可能是因为日本作为海上岛国，有一种游离在边境的孤独感，因此对西班牙的文化很有亲切感吧。”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在日本有名气，当然，也不是很在意，倒是唐静，我早就知道她实力深不可测，但没想到，她竟然连我从前的论文都看过，记得一字不差……

　　“为什么？”我困惑地喃喃着，“你六年前读的，为什么现在还记得这样清楚？”

　　“我也不知道，只是记着了。”唐静低头，看看地面的落叶，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寂寥，笑容宛如透明一般，“大概是……我很爱建筑吧，爱着的事就会一直记得，想忘也忘不掉。”

　　我心里“哗啦”一声，仿佛有玻璃碎裂。这一刻，复杂的感受层叠上涌，我的内心有陌生而深刻的情感在翻覆。

　　她说，爱着的事就会一直记得——而这也是我对建筑设计的感觉。

　　爱着的事，就不会忘记。爱着的事，就不觉得累。爱着的事，哪怕九分苦一分甜，也只会记得那一分的甜，默默吞咽下九分的苦。

　　建筑，真是超越了全人类语言的学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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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继续观察展馆的动线，用自己的步数测量占地面积（职业建筑师经常这么做获得第一手数据资料），在脑海中把它的外观复刻到二维图纸上。我完全沉浸其中，导致前方有一大队人在用手机预约、排队等候都视而不见。

　　直到唐静从后面拉了拉我的袖子，说：“参观者太多啦，进馆要扫码预约。”

　　我如梦初醒，挤到人群里扫码。前方有穿彩色和服的日本学生在招呼参观者，看起来就像动漫人物，给人们发手册。

　　我也拿了一本手册，上面用日文、英语和西班牙语写着：

　　日本名建筑大赏——造形匠心
　　负责：早稻田联合建筑事务所
　　设计者：羽生教授

　　早稻田联合建筑事务所，一看到这个名字，建筑网站上他们的作品图片顿时浮现在眼前，包括东海道国际机场、新大阪地区的改建方案等等。而羽生正夫教授写的书《日本建筑精神》，我也一早拜读过了。

　　唐静说：“我先进去帮忙，等等再来找你。”就离开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失落。我本来期待着和她一起逛展览的。至于原因……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她对建筑的观点总能让我耳目一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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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慵懒的声音响起：“安东尼，你也在这里。”

　　我转过身，金色碧眼的英俊男人环抱胸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他身穿名贵（又浮夸）的范思哲豹纹大衣。一个火辣的女郎挽着他的手臂。

　　“你也收到了邀请函？”我假装没看到他身边的女郎向我挤眉弄眼。

　　“我可是大人物啊，我怎么可能错过这种激动人心的世界活动。”弗朗西斯科露出那种每次我都很想揍他的自恋表情，“你也被邀请来当讲师？”

　　我没有理他。

　　“啊，亲爱的学弟对我这么冷淡，我和你父亲都会很伤心的。”

　　我翻过一页手册，还是没理他。

　　“刚刚那个亚洲女生是谁？真美啊，黑发像瀑布一样。”

　　我心一惊，抬头：“你可不准碰唐静！”

　　“呵，你终于有反应了。你看上她了？”

　　我不耐烦地说：“对，我是看上了她的实力，她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建筑师，这怎么了？”

　　“看上了她的实力？我看不仅仅是这么简单。”弗朗西斯科浅笑。

　　弗朗西斯科有法国血统，他今年三十三岁，有张明星般俊美的面孔，一双迷人的蔚蓝眼睛，按我事务所里玛利亚和莉莉的话来说：“眼眸像倒影了巴黎的晴空。”她们也不想想，他在巴黎早就欠下一大堆风流债，说不定连私生子都有了。

　　“你比他英俊，但你俩气质不一样。”姐姐曾经说，“你对工作太认真了，弗朗西斯科那样的才好做情人。你学学他，适当搭理下向你示好的女孩，别一天到晚建筑、建筑的。”

　　然而，弗朗西斯科笔下的作品不是风流而绮丽的，在建筑设计上，他是不折不扣的硬朗派，先锋主义的代表，线条粗犷大胆，与我的风格恰好相反。从这个角度来看，建筑设计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那个亚洲女孩，我仿佛是在哪里见过她的。”弗朗西斯科小声说，皱起眉，似乎陷入沉思。他身边的女郎吃醋了，用力捶一捶他的肩膀。

　　我不想和弗朗西斯科一起逛展馆，破坏我一天的好心情，特地等下一批才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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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二十分钟后，穿和服的学生向我们鞠躬，为我们推开展馆的玻璃门。

　　我看到一卷写有优美日本平假名的竹帘，日本学生为我们用手挑开后，幽雅的清香迎面扑来，粉色的樱花瓣簌簌飞舞，如梦似幻，一座京都金阁寺模型立在小型方形水池的另一边，水波潺潺，光影迷离，营造出一种东方的写意感。

　　西班牙的人们哪见过这景象，纷纷惊叹，包括从来没有到过日本的我。

　　旁边有京都建筑的图纸和细节赏析，身穿和服的日本学生在讲解。其实日本建筑对于我而言不陌生，但远远不能算精通，此刻正好补习。

　　认真听完讲解后，我这才了解到，原来京都寺庙的屋顶既可以抗震、还可以切开来势凶猛的海风；而安装在屋脊的上翘的鬼瓦，虽然一开始是江户人民用来祈福才安上去的，除了增添气势以外，还可以防止降雨渗入屋脊腐蚀。

　　另外，古代京都的街道是棋盘状的，和现代的巴塞罗那竟然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对日本建筑的了解又多一点点了，于是我庆幸来到学院看展览。

　　耳边传来咔嚓的声音，雪亮的镁光灯闪烁。我转过头一看，有一个西装革履的欧洲男子，戴着挂牌。那上面的图案，是《建筑家》的标志。原来他是《建筑家》杂志的记者。

　　“您好……安东尼·鲁维奥先生？”记者马上认出我来。

　　我和他握手，他叫马克，上次和我在摄影棚见过一面。“你们要发新的文章了吗？”

　　“当然，这种展览，可是全世界建筑师都会关注的。”记者马克兴奋地说，“尤其是这种东方的展览，杂志在全欧洲都会卖疯的。鲁维奥先生，你待会接受我们的采访吗？”

　　“虽说可以，但是我今天还是想以看展为主……”我委婉地说，我一向不喜欢在媒体上多露面，“不过，弗朗西斯科在这里，要不然你去采访他？”那家伙比较喜欢抛头露面。

　　“没问题！”记者马克立刻说，“那就不打扰您了。”他拿着相机恭敬地走了。

　　我继续在展馆里游览，安静地看展出的图纸和模型。展馆用大面积的双层玻璃铺就，导致所有的日本图纸和模型都沐浴在明亮的阳光之下，与窗外的自然风景融为一体，仿佛在进行和谐的对话。

　　以表现“极简、自然、禅意”著称的早稻田联合建筑事务所，果然名不虚传。在有限的建筑空间中引进无限的自然，一向是他们的理念。没想到实地观摩，如此令人震撼。

　　窗外落叶缤纷，我沿着锦绣的屏风缓慢地往前走，脚底下的木质地板发出吱吱的声响。在古朴的展馆当中，我的心境澄净而空明。日式建筑本身带有的力量，我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