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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回魂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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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遇到送葬队伍除了在视觉上惊悚点之后,倒没发生什么超自然事件。说起来我们当公交车司机的也会经常碰到突发事件,听我一个前辈说,还有孕妇在车上生产的。
而且要说最近的大事,大概就是附近的施工地打地桩时在淤泥里挖出了几十只铁牛了吧,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文物局将那块地围了起来,连我们公交车都要改线路绕行了。相比之下我碰到的事就不算什么了。
但之后的几天,我遇到了一件很在意的事,我在凌晨23点到24点之间,总能在岑溪站接到一个小男孩。
凌晨23点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大桥对面的商业中心还在表演灯光秀,偶尔还能看到年轻人压马路,大桥这边的村落人民关了灯正准备上楼睡觉,但依然有人刚下班回家。
这个小男孩穿蓝白色小学校服,背个大书包,看上去大概在上一二年级,长得瘦瘦小小的,但剃了个小平头,还挺精神,上了车就熟练地自己找位置坐下,可能也知道自己身高不够不用投币。
“喂,小朋友,哪个站下呢?”我问他。这男孩不理人,只顾瞪着眼睛,趴在窗边到处看。
我寻思他是到桥对面上补习班的吧,现在的小孩子学习压力都这么大的吗?才刚上小学就补习到这个点:“你家长呢?不来接你吗?”
小屁孩还是不说话,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了我一下,又回过头去看窗外。 到终点站他自己会从后门下车,我望了一眼远处的黑茫茫的山岗和这边的小街窄巷,觉得路灯也不是很亮,不由得担心了起来,又喊住了他:“小朋友,你自己一个能走回家吗?你家在哪里?家里有长辈吗?”
我话没说完,那个小男孩已经走远了,身影没入黑暗之中。
如此几天,每天都能在同一个站点同一时间段看到这位不说话的小乘客。而我观察到这个小男孩有一个习惯,他时不时会皱住眉头捂胸口,我看他面色也不太好,难道是患上什么疾病了吗?
我去询问了和我开同一条线路的另一个司机,问他之前有没有见过这个男孩子,队友说:“哪能看到啊?这边哪个补习班上课上到半夜的?正常家长都不会让个小屁孩半夜自己在街上逛的吧。”
看来真是极大的缘分了。我们这边客流量比较大,白天同一路线的公交车起码5辆,15到20分钟就来一趟,夜班车会减小出车,但像我开的夜46路公交每天晚上也有2辆,而且我们轮休,6天放一天假,这个小男孩每次都刚好能碰上我开工,还每晚都能搭我的车,真是太巧了。
这件事我在休息室和师傅聊天的时候顺便告诉他了。这个光头大叔虽然穿着和性格一样开朗霸气,但有种神神叨叨的气质。
师傅盘着那个被茶渍染成黄色的水壶,煞有介事地问我:“妹头,你在五天前是不是和我讲过你车上载了一队送葬队伍?岑溪站到终点站那边刚好四天前不是搞工程围起一段路,你们都绕行了吗?”
我郁闷了,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咧?难道师傅又想给我讲不知道是汉朝还是清朝的鬼故事来吓我?我只好问师傅:“这里面难道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他出乎意料的叹了一口气,颇为感概地说:“那个男孩子,可能是游魂啊。”
“啊?”我又被震惊到了。这下我真信了师傅的二大爷是包公庙的庙祝,他祖上是的神婆了,他自己难道还能通灵不成?
“但是那个小男孩有腿的,不是飘着走的啊?而且除了不搭理人,也是普通小孩子的模样啊?再说我车上的其它乘客也能看到他呢?”
师傅放下茶壶,180斤的□□靠在太师椅上摇,问我:“你听说过回魂夜吗?”
回魂夜我肯定听说过,就是头七,人死后的第七天,灵魂会回到家里看望亲人,和人世做最后的告别。
这天晚上家里保持灯火通明,门窗敞开,在吃饭的桌子上摆上灵魂生前爱吃的饭菜零食,点香火蜡烛。而家里人各自回房,不出房门,像往常一样睡觉。
而且我们这边有一个习俗是,人死了之后,他家门前的路上要遍插黄皮叶子,挂红绳,家门的春联也得撕下来,并且第二年春节也不贴新的上去了。更有甚者,邻居门会在门口窗边放开过锋的菜刀或剪刀,避煞辟邪。
师傅告诉我:“那可能就是过头七要回家的游魂,你想一想,为什么他每次都只搭你的车呢?为什么只有这几天晚上能看到他呢?因为他父母送他出殡的时候正是搭的你这辆车。”
原来刚去世的灵魂回家的时候都遵守一条规则,那就是他的尸身是沿着什么路线离开家门的,那他的灵魂也只会用同样的路线回家。这个时候人刚刚去世,灵魂还保留着生前□□的形象和感觉,看上去和常人无异,有的灵魂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从而在人间游荡,随着时日渐过,他才会慢慢忘记自己的生前过往,失去作为人的姿态。
几天前的工程封路,导致了小男孩不能按着原来的路线回家了。也就是说,他迷路了,只能在同样的地方,搭同样的车,数次在同样的地区徘徊。
我向来是将师傅的鬼话当虚构故事听的,即便如此,我也感到了悲伤。第二天收车,早上六七点左右,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回宿舍洗澡睡觉,而是去了小男孩下车的那个站附近的菜市场,想要验证一下师傅的猜测。
由于干过几个月销售,和老大爷老大妈们聊起天来还是得心应手的。原来五天前附近真的有一个与我讲述相似的小男孩去世了,就是车站对着巷子里一对年轻夫妻的小孩子。听说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一年前病危,住了几个月医院,小孩精神好了起来,闹着要去上学,办出院手续没多久人就没了,还没到学校见老师同学呢。
我心中惊愕,不会真的这么巧吧?想到那天晚上送葬队伍里那个父亲怀里的骨灰,想到小男孩时不时捂胸口痛苦的神情。如果是真的话?那么那个男孩的游魂岂不是一直在路上迷路吗?也没能和家人告别。
师傅告诉我,之所以死后第七天是回魂夜,那是因为游魂回家都是有「保质期」的,过了这几天,一般的灵魂就会开始忘记生前的事物,不要说迷路和说话了,恐怖连人的姿态都不能保持,此后就再也回不了家。这是属于人的第二次死亡。道德经里说,人死为鬼,鬼死为聻,聻死为希,希死为夷,最后像个泡泡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这边有个传说,母亲在孕育孩子之前,她的孩子会在门前的石榴树下等她来接自己,这个小男孩之后会到哪里去呢?重新回到石榴树下等妈妈吗?他真的是迷路了吗?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熬了一晚夜,但怎么都睡不着了。
师傅说,那个男孩子每晚都跟着我,是因为我曾经载过他的尸身回家,的确是他的有缘人。我蹦起身,给车队调度打电话请假。
晚上11点,我拎着一个放着糖果的篮子,手里还拿了三根香烛。我想我可能工作太累,累出精神问题了,竟然和神神叨叨的师傅傻一块儿去了。且不说男孩子是游魂这件事是师傅的又一个鬼故事,光是我手里拿着三根香,大半夜的站在路口念念有词,已经是个十足的神经病了。
而且我是到工程封路的这个地方来「带路」的,工程队晚上9点就收工了,现在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一大片,别说人了,连个会叫的鸟都没有,只有我一个准备作法跳大神的。
这边的房子都是旧时典型的青砖窄门,巷子交叉纵横,且只有一米宽左右,不夸张地说,就和迷宫一样,一个巷口走错,就不知道绕到哪条路上去了。巷子里没有路灯,很多人出去谋生,都住城里了,这边的旧房子要么出祖要么丢空,又是深夜,几乎看不到一户开灯的人家。刚刚下过雨,青砖窄门滴着水,阴阴湿湿的。
我在内心默默地唾弃了一下我的这种迷信行为,但来都来了,难不成看一眼就回去吗?就当给自己一个心理安慰吧。我这样想着,抹了一把汗,蹲下来在路边开始烧衣纸。
一边烧纸钱,一边喊小男孩的名字。烧完之后我找了颗树系红线,师傅说,这根线就是小男孩能看到的「路」了。不知道是不是紧张到出现幻觉,我系完红绳转身的时候真感到了手里的线被扯了一下。
艾玛,这也太吓人了吧!
我放着红线,走三步就从篮子里抛出一颗糖果,嘴里用这边的话重复唱着:
“阿仔阿仔,天黑回家,石榴树下等妈妈…”
语调拉得特别长,几句歌词在空巷子里回响,自己都快被自己吓死了。要是被人拍下视频来,我明天就得上人类迷惑行为大赏。
幸好白天的时候踩过点,我找到了在菜市场听来的那户年轻夫妇的家,把红绳往旁边的电线杆上系。再掏出手机一看,好家伙,走了一个多小时。
这期间出了偶尔有雨水滴到我脖子了,被风一吹凉凉的之外,一切正常。就当我是脑抽筋吧,如果真的有个迷路的小男孩,他能回家里见亲人最后一面那是再好不过了。
我拍拍大腿,准备走出巷子坐我的小电瓶车跑路。路面上渐渐起雾了,我走啊走啊,从一条巷子穿过一条巷子,奇了怪了,怎么还看不到大马路?我打开手机,发现信号还是很好了,忐忑着给师傅发了个定位。
这边是工程封路地段,有这么多房子的吗?我迷迷糊糊地走到一个祠堂一样的古建筑边,只见这里三面墙怀抱祠堂,正对着一个雕花大照壁。
我刹那间清醒过来了,我们的祠堂是很讲究风水的,一边是座北朝南,门前见活水,而这个是方向反过来的,对着一堵墙,更像是……坟墓。
“你是从哪里来的。”我听到了一把低沉的声音,回头一看,一个男人靠在一根柱子上,看不清他是什么穿着,只能知道是个高大苍白的男人,瘦削得跟片纸一样。
他对住我斯文地笑了一下:“你是俏什么的?虎还是龙?”
我呆在原地,没有回答他,我只听到了身后传来了鼎沸的人声,似乎一群人在奏乐,又似乎在哀鸣。
男人再次开口,他手指西北方向的一个巷口:“从这边出。这是生门。不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