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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回魂夜(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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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是开夜班车,但大河对岸就是现代化大都市,高楼大厦,一整夜半边天空都是亮的,大路上车流不息,非常热闹,和在深山里跑长途的气氛差远了。
只是我还要开车进村落里,走小路,村落里的路坑坑洼洼,树木幽深,偶尔路中心还会出现违章建筑。下半夜村里就基本没什么人了,也容易犯困,还要经过几个稍微冷清的小山岗,需要提高警惕。
我在凌晨1:00前比较忙,一般来说这个时候坐车的人多点,大多是些加班啊约会啊的年轻人,还有赶着回学校宿舍的大学生,凌晨1点之后的几趟车大多是空趟,但天也快亮了,路上也渐渐有早起去菜市花市进货的人。
热心乘客看到我会表现得很惊讶:“小姑娘,你开夜班车慌不慌啊?路上乌漆麻黑的,又静。”
说实在的,我有时候开着开着车,也会突然想到师傅之前给我讲的地摊鬼故事文学,说那几座山岗以前叫死人山啦,有个身世悲惨的新娘死在山上成了厉鬼,在月黑风高的夜晚就会出来逮人,逮到谁谁就要给她当轿夫直到骨肉完全烂掉啦,又说哪座山以前是打靶场,最后一个被处死的人是因为投毒毒死了一村的猪牛羊。虽然师傅给这些鬼故事取的名字都极其敷衍,但地摊文学不可怕,可怕的是每个路段都能对应一段故事。
犯恘的时候我就放凤凰传奇,放军歌,放国际歌,放共产党宣言,放资本论有声书,音响大得整个车都能震起来,跟个移动迪斯科似的,用人民的力量和智慧对抗黑暗。
但室内雄浑有力的音源趁得空旷的室外更加安静了,夜里寒气重,路面飘起雾上来更显诡异。我伸手把音箱按灭,谁知道手一抖按错了,收音机里传来几个字:张震讲鬼故事。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缘分?!100多个波频怎么就调到张震讲鬼故事了,太黑魔法了吧。
我四处张望,看到了反光镜里的自己,戴口罩,黑框眼镜,刘海长过眉毛盖住眼睛,松垮垮绑了条马尾,和以前搞销售的油头粉脸不同,现在完全是死宅打扮,加上比较瘦,的确是一副尿频尿急尿不尽不走运的模样。
此时回想起师傅说,他在路上飘了这么多年,基本没出安全事故的原因是脑门发光,印堂照镜,走在路上那叫一个精神。说得迷信一点,我们这边有亮脑门不让鬼捂眼的传闻。
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为了提高安全感,在休息时间立刻跑到快要关门的格子店,随手买了一个粉红发夹顶在头上。
半夜两点,我刚往嘴里灌了几口特浓绿茶来与二十多年早睡早起形成的生物钟作对抗,看到前方站点等了一个姑娘,t恤牛仔裤戴眼镜,很斯文,看着像附近的大学生。我心想这趟车接完这个姑娘就差不多能下班午休了,这也是我趟车的唯一一个客人了。
“师傅,去学院路北。”女学生打卡上车,颇为温柔地说。
我正想回应她,但身体比大脑先反应过来。
「砰」的一声,我几乎是抽搐着从驾驶座上站起来,把窗户上的挂着的员工守则撞到掉在地上。我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全身肌肉绷紧,双眼眼压飙升,只盯着那个女学生看,连呼吸都变成了嘶嘶的喘气声,我快速在身后摸索,捉住了那根防狼棍。
我确定我没有眼花,也没有产生幻觉,我的大脑清晰地告诉我——那个女学生的身后,跟着一只女鬼!
啊啊啊啊啊啊啊!鬼啊!
那个女鬼,就飘在女学生的身后,露出半个身位,长发遮脸,能看见的半个下巴也是煞白煞白的颜色,穿着贞子经典款白色连衣裙,细长鲜红的指甲搭在前方女孩的肩膀上,尖锐得似乎下一秒就能划破女学生的脖子,留下五行血印。
“救…救命。”我的胸腔鼓起,耳朵嗡嗡作响,也感觉不到心脏在跳动,气若柔丝地挤出这两个字。
真没想到上岗第一天就撞鬼,好猛啊!我好害怕啊!
刹那间我稍稍回过神来,颤抖着的手举起防狼棍,另一只手虚虚地把那被鬼跟着的女孩拉过来,俗话说狗急跳墙,兔子急咬人,尽管我第一次见鬼,心灵和膝盖都十分脆弱,但在求生意识的驱动下,我咬牙切齿地朝那女鬼嚎起来:“滚!滚!你不要过来啊!我不想死……”喊出几个音节后,我才发现自己被吓哭了,眼泪鼻涕糊一脸。
那白衣女鬼朝我直直伸出那双指甲鲜红细长,皮肤惨白的手——
“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我身边的女学生拍着大腿笑到腰都弯了起来,刚刚没注意,原来她手里拿着手机在录像,就是她笑得实在太夸张了,估计镜头很抖,画面也不太清晰。
那白衣女鬼举起手,拨开了自己的头发,跺了几下脚,气急败坏地说:“笑什么笑,不许笑!”
“我就说你这个造型半夜跑出去会吓到人吧,白色连衣裙披头散发,还用那么白的粉底液,回头把美甲换了吧!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师傅,这是我朋友,是人,活的。”
“你才不是人呢,你怎么这么损啊!”
我惊魂未定,身体的肾上腺素还在极速超标,往那白衣女鬼身上瞧去,穿的白板鞋,裙子是白色棉麻连衣裙,仔细观察还有暗花和蕾丝边,脸——也是有血色的。
一句“草尼玛”差点就脱口而出,但师傅教育过我,脏话只能对着空气说,千万不能让被骂的人听了去,否则别人会记下你的车牌和工号,投诉你。
小妹妹啊!我平时在大街上看到一个黑色长发涂红色指甲油穿连衣裙的姑娘能吓哭吗?你干什么把头发梳到前面还躲在人背后,悄无声息地冒出来啊。我承认,我平时在网络上看到扮鬼吓人的整蛊视频的确是笑出声的,而且她们的确是过于活泼调皮,没有什么恶意,但轮到自己被整蛊,真是会腿软喊救命的啊,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哈哈。”我明明是既生气又害怕,但还是干巴巴地笑出来,维持了一个成年人的体面和温柔,我和善地说道:“下次不要了,把人吓出病,吓死了就不好了,我就差点死在你们面前了,有的司机同志五十多岁,心脏机能不太好,体谅一下我们的工作哈。视频删了吧不要发上网。”
“啊?司机姐姐我给你打个码行不行啊。”她们不情不愿地说。
……什么,原来还真的准备发上网啊。我默默地启动公交车,我已经卖大理石手机壳卖到社恐了,不社恐我能来开夜班车吗?现在这个情况我是不是发火比较好,恐吓她们告老师,把她们扔下车什么的。
可能是我一时的沉默吓到了小姑娘们,她们对视了一眼,十分有礼貌把手机打开递到我面前:“师傅,你看,已经删了,对不起我们……”
两个小姑娘往车外一看,突然都噤声了,互相握着手往后排退,小幅度推搡着站到最贴近后车门的位置,我甚至还能听到她们小小的惊呼声。
「岑溪站到了」提示灯亮了起来,车门打开上来一群人。
上来的是一队送葬队伍。他们戴着那种尖尖的白帽子,穿麻布衣,手腕上绑红绳,手里有拿纸钱的,有拿花圈有拿哭丧棒招魂幡的,中间一个神色憔悴的中年男子怀里抱了一个贴了红纸的小瓷罐,大概是个骨灰罐。他们上车后,过堂风一吹,招魂幡扬起来飘出窗护,纸钱撒了一地。在车灯昏暗的白光照耀下,场景比刚刚背后灵女鬼还诡异恐怖个10倍左右,我这辆车这个造型在黑夜里开着,恐怕别的车见了都要绕道。
按理说,出殡都是包车的,这样一大队人深夜坐公交实在是少见。为首的男人给我递烟和红纸,十分抱歉地说:“我们本来想往山上迁坟,遇到点事耽搁了,一下子整到这个点。这么晚,又刚好看到公交来了,就想着先坐车回家。百无禁忌,百无禁忌。”
比起虚无缥缈的恐怖故事,果然还是亲人的离世更能让人共情,我接过了烟和红纸,这红纸穿了一根针,插着柏树叶,是我们这边的风俗习惯。
“您坐您坐,为人民服务。我们新世纪青年不讲这些规矩的。”我上唇碰下唇,小心翼翼地说:“请折哀……”
他“哎”了一声,车上的人便都默契地不再说话了。
就这样又开了一个站,今晚这个站也有人在等,上来一个穿正装背公文包的青年,他嘴里塞着山东大饼,低头上车滴卡,正想找座位坐呢,一看这个阵势,[卧槽]两个字才出口,又立马说[得罪了得罪了],像个兔子似的双腿一蹬就逃下车。
我只好用喇叭「哔」他一下,喊道:“今晚最后一趟车了,再等就要到4点半之后。”但他跑得比火箭还快,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