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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过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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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班的这个地方是城郊结合部,近年基建搞得如火如荼,到处是围起来的施工地点,听说要建一个新的工业园。为了接驳附近的几条村和大桥对面繁华的商业中心,就新开了几条公交线路,我属该市的第四车队第六条线,开的公交路线就叫夜46路。
上岗培训的时候带我的师傅外号叫光头,主要是教我认路的,他今年60岁,开了40年车,快退休了,人
长得心宽体胖,慈眉善目,再加上头顶蹭亮,远远看上去跟个弥勒佛似的,人也好说话,有时候还会请我吃宵夜,儒雅随和。
“*你老母。”师傅指着前面那辆逆行的电瓶车破口大骂 ,手臂青筋暴起,眼神凶狠,仿佛小一秒就要抄家伙。他威胁道:“下次再来我把你撞沟里。”
骂完之后他回过头来跟我说:“人在路上跑,气势也是很重要的一环,我们就在心里骂着爽,也不真下车去干架。你可千万别向总部举报我啊。”
跑完一趟车下来,他找了个石墩就和我吹牛逼。我知道他又要和我讲鬼故事了,可能跑车的都好这口,之前我在荒山野岭考A牌路试的时候也听车友说过很多,什么山洞里的九头蛇,每天早上都能发现死鸡的石头啦,说得跟真的似的。后来我在车友的摩托车垫子下看到了几本盗版地摊恐怖故事文学。师傅差不多也是这个套路,我们线路上的那几座山岗基本都被他编排了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师傅还是个年轻老伙的时候,他就在这个镇子跑公交。当时公交路线都没几条,靠近市中心的村子才沾到些光,一条村在村口有一个公交车站的样子。公交车分有轨和无轨,有轨在市里铺铁路电网跑,无轨公交其实就是小巴车,座位还是木制的那种,整个车厢都是汽油味,开起来能把胃给内外颠反。
20年前师傅血气方刚,一年四季开车都光胳膊,正午时分大热天路上连个鸟都没有,也没有风,四周安静到仿佛世界静止,天上是明晃晃的太阳,地上也是明晃晃的太阳,亮得人睁不开眼,沙子路能把轮胎烧出沥青味。
这条村和市里由一条几十米长的水泥桥连接起来,桥不大不小刚好能过货车,河倒是深,能过货船。村里的公交车站正好在桥口,旁边也没有什么高大的树木,岸边也蒸着水汽,螃蟹都要熟了。
一般这个时候买菜的都回家了上班的也在岗位上,人都热得躲起来,老光头车上一个乘客都没有,看到站牌下没人连靠边都不靠,直接平a过去,50分钟的一趟车开成30分钟,休息时间足足多了一半,爽得要上天。
这天正当师傅甩着胳膊肉直踩油门的时候,突然看到村口的桥边公交车站竟然等着好几个人,天空一块云边边都看不到,那几个人却整整齐齐的都穿着蓑衣斗笠,而且一个跟一个在站牌地下排队。师傅暼了一眼,心想这难道是附近的疍家吗(在船上居住生活捕鱼为生的人家),聚一起赶集呢?
他100码的车速缓缓减下来,停车开门,说:“不过塘下站2元,塘下站之后统一4元。”
这些疍家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在河里摸完鱼虾,这么热的天,他们穿着的蓑衣竟然在往下滴水,他们往车上走一个人,车箱温度就冷一分,跟个人形自走空调似的。
师傅还在看他们的蓑衣呢,却突然感到背脊发凉,原来那些疍家人没有找座位坐下,都贴着在自己身后站呢,也不说话。师傅眉头一皱,正想发飙,一低头看到了那群人全是只有一只脚穿着鞋,另一只脚是光的,再仔细一看,哎呀妈呀,穿的鞋是鞋头向后鞋跟向前反着来穿的,而且看着像刚从水里上来的,手指脚趾都没有起皱,反而光滑得像泡发了的鱼肚一样,再仔细一看,那些人手上绑着一根麻绳,蚂蚱似的串在一起,也不知道是什么意图。
怪渗人的,不会是什么邪教团伙吧!组团跳大神吗?
但他们上车的时候倒是很规矩地投了纸币。即使行为是怪异了一点,但师傅一个180斤壮汉难道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要怕吗?便转过头去专心开车,眼睛观察倒后镜,怀里揣着BB机,如果发生什么事立刻报警,反正离总站也就十几分钟的路了。
老光头把油门踩到120码,在平时乘客就该有意见了,一个急弯那就是在坐过山车的体验,老光头悄悄看向反光镜,好家伙,那些人依然静静垂着双手,头低下,一言不发。
随后更离奇的事情发生了。按理说这桥就几十米长,过桥是一眨眼的功夫,但老光头越开车这桥就越长,跟看不到头似的,而且快到头的时候就能看桥边的石狮子边站着一群水牛。师傅也不知道是不是中暑了,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口里还嘀咕了一句:“这就是一破烂水泥桥以前也没有什么石狮子啊?”
向前走不行,那就往回倒呗。师傅使出高超的车技硬是倒车往回走,好家伙,回头路也是越走越长,但桥头出现不是石狮子,而是一座石龙,依然还是那群水牛。
“不是吧?哪个生产队养了这么多水牛啊?”师傅郁闷了起来,他挠挠脑门,心里想:“大中午的还能撞到鬼打墙吗,那我是不是应该下车撒泡尿?”
这样来来回回走了两三转,便开始传来了打雷声,雷声却不是从天上来的,似乎是大地在震动。
只见车厢里穿斗笠的人开始臊动起来,他们的声音就像泡过水的烂树根:
“石狮对石龙……”
“石狮对石龙……”
“地鼓响了……”
“过不了桥……”
“这次也过不了桥……”
“火不够旺盛……”
“需要更多的火……”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低吟,并且摇摇晃晃地转身看向了窗外。
雷声像鼓点一样一下一下捶打着,声音越来越激烈。这时师傅才惊醒过来了,吓得腰都软了。
这哪是什么白皮肤啊,这就是死人尸体的青灰色啊!他立马锁了车颤抖从座位下摸出根一臂长的铁扳手,一边抖,一边恶狠狠地说:“****,见鬼玩意,老子属虎还是狮子座,很凶的,搞我小心投不了胎!”
说完拿着扳手一支箭似的跑下了车。
“收了买命钱……”
“收了买命钱……”
“跑不掉……”
那群蓑衣客虽然身体僵硬,光着一只脚,另一只脚还是倒穿鞋子的,但走起来可快了,他们伸手扯住师傅的左脚,把他的回力运动鞋都给剥下来了。
“完了。”师傅胸口一闷,呼吸不过来,心想:“我以后也要倒穿一只草鞋子和他们一起做鬼了。”
他在地上一边挣扎一边爬,半个脑瓢挣扎着出了车门,半边嘴唇用来嚎救命,半边嘴唇用来喊脏话。在慌乱中仿佛抓到了一条冷冰冰的铁链……
后来听说是不知道为什么天上出着大太阳,却下起瓢泼大雨,雷鸣闪电轰隆隆的,可吓人了。村民赶紧跑出来收地里的东西,路过时在却河中心发现了泡在水里的师傅,当时已经是休克 状态,正面完全沉到水里,只露出一个锃亮的后脑勺,在烈日和雷雨中闪闪发光。
他的手死死捉着河边不知道用来固定什么东西的铁链,硬是浮出了半个身位,脚上一只鞋子没了,上面还死死地缠着一根新麻绳,把小腿都缠成青紫色了。而公交车停靠在桥头车站口,前后门都打开着,车厢里湿漉漉一片。
师傅喝了口茶,和我解释道:“这是水鬼过桥啊。普遍认为水鬼上不了岸,只能在水里活动,但其实它们能上桥,能在桥中间来回走动。它们有时候在水里找替死鬼,有时候在桥上找替死鬼。”
那群尸体不知道在水里泡了多少年的水鬼本来是想借师傅这个壮年男子的阳气掩盖自己的鬼气过桥的,奈何鬼口数太多,那味道遮都遮不住,单凭师傅一个人,一条命根本渡不了它们,就像一只小船上载太多货物就会翻船一样。那些“车费”,其实是水鬼买命的“订金”,师傅收了钱,就是欠下因果,即使是进了轮回,又或者变成怨鬼,都不能向水鬼们追讨命债。刚好当时正午阳光直射,但却是一天中阴阳交替的时候,阳气衰弱不压阴,在偏僻的地方容易遇到鬼魅作祟。
而让师傅死里逃生的关键是,水底里可能沉了古时候的镇邪物,放了一对正对着的石狮石龙,极凶的石兽刚好镇住了极凶的死魂,走不出去的桥也并不是鬼打墙,而是石兽困住水鬼的“阵”。
这件事大家听了玄乎,都觉得老光头是疲劳驾驶或者中暑了产生幻觉,想到河边乘凉时不小心失足掉下去了。
但缠在腿上的麻绳却是实打实存在的,丢失的另一只鞋子也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那根麻绳老光头也没敢扔了或者烧掉,据他所说是把麻绳放在他们那边香火最盛庙里的门槛下面压了好几年,然后又偷偷放在包公祠的包公神像手里让包大人帮忙守着,可千万别再来找他要什么卖命钱了。
“但也不是什么地方都能出水鬼的,水鬼你知道吧,要找替身才能投胎那种。就我当年遇到那群,听说是民国时候的盗墓贼,我们这边传说那河里有个大墓,这群人就是下水捞沉银给淹死的。那个大墓也是邪气得很,虽然这块地一直没挖出什么东西就是了。”老光头反手一指:“看见那个水塘了没,那就是当年我被鬼整的地方,本来是河,后来开发整改,现在只剩下一点点咯。”
我顺着他指代入方向看去,果然前面不远处有个水坑,不得不承认在凌晨11点及微风阵阵气氛的作用下,我还是被一个臭水沟吓了一跳,风凉嗖嗖的,吹起来我半身鸡皮疙瘩,联想到那群水鬼不会站在我后面听故事吧。可是我出于好奇还是将话题延伸了下去:
“老车长,你说的那个大墓,是什么年代的啊?”
“汉朝还是清朝来着?都是村里人传下来传说啦,省里有考古队来看过,也没发现什么,玄乎着呢。”
虽然我很多年不学历史,但汉朝和清朝差得也太多了吧!我在心里吐槽。只见师傅在身上摸了几摸,不知道从兜里掏出个什么东西扔我身上,我借着路灯一瞧,一句「哎呀卧槽」不禁脱口而出,立马蹦出一丈远。
这他妈的,是根麻绳!
老光头看我浑身一抖把那根麻绳扔地上,立刻诚惶诚恐地接住,这反应速度别说开公交,开赛车都绰绰有余了。
“老车长,您不要吓我啊,不是说那根麻绳被包大人管着的吗?怎么您还随身携带的啊!”
“……我二舅爷,就是我们村里包公庙管事的,十年前退休了,新来的庙祝不是不许我搞这套嘛。不过你不用怕,我问过懂行的人了,大凶大煞的物件比那什么玉石金器都厉害,被厉鬼开过光的,以后你天天开夜车,正好用来镇场子,有好几个做生意问过我呢。别人都不给,就照顾你,怎么样,8888元买你。”
本来我对这个故事是将信将疑的,但现在我可以肯定地说,大叔你以前也是卖大理石手机壳的吧!
这麻绳恐怕不光是厉鬼开光,还是厉鬼纯手工制品呢,我们老板的大理石手机壳原材料还是来自天山的呢,清洗打磨大理石水都用喜马拉雅山上存了5万年的神仙水,来头这么猛,一个手机壳也只买99元,团购还立减40返20。
“小姑娘不识货。”师傅故作神秘地摇摇头,把那条麻绳捆了一下又随便塞回兜里,转身把手里那瓶喝剩下的茶叶水泼到臭水沟中。
在听过大大小小的故事后,我的培训期也结束了,便开始了一个人的夜车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