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花开》雨文慧

3、第 3 章

　　两人走在宽广的产业道路上，茄苳树每隔一段距离便为他们张开阳伞。
　　“我们休息一下吧！”毕竟是初次走这么长一段路，小葵还是担心对少爷来说有点负荷，便拉着他到前方的候车亭坐下。
　　然后，拉开背包，先是掏出水壶让士瑾补充水分，再拿出电动小风扇对着士瑾吹。
　　“舒服吗？”
　　“嗯……”虽然明白这是她工作的一部分，士瑾还是对小葵无微不至的关怀感到些别扭，但小风扇吹着吹着也吹跑一点羞耻和不自在，他探过头去看她背包里还有什么？
　　小葵从善如流地将东西一样样拿出。“有湿纸巾、面纸、奶奶做的小饼干，这是低油低糖很适合你吃、电子血压计……嗯，就这些而已！”
　　士瑾打开盒子把一块小饼干丢入口中，诚实地说：“不太合我的胃口。”
　　“没办法，低油低糖嘛……”小葵也拿了一块吃起来。“忍耐一下，再过一阵子，等你的心脏完全恢复了，医生应该就会帮你解禁了。”
　　士瑾又拿起一块饼干，淡淡地说：“其实也还好，邓嫂的手艺真的很不错！”
　　他每次跟着母亲回来，外公家的餐桌上永远是热腾腾的饭菜和邓嫂的招呼声，而家里只有冷冰冰的餐桌和四顾无人的空寂，截然不同的氛围让他每次离开外公家都是依依不舍的。
　　“我记得我小时候，还曾经吵着要邓嫂跟我一起回家，那时我几岁？好像刚上小一吧。”
　　“为什么？”小葵好奇。
　　“我的爷爷奶奶就住在我家对门，我早上起床就是去对门吃早餐，每天放学也是，我很少在自己家里吃饭。奶奶很严格吃饭都要安静不说话，虽然跟爷爷奶奶一起吃，却像是一个人吃饭。小时候回外公家，邓嫂都会从厨房端出香喷喷的饭菜，大家围在一起吃饭，我就想如果邓嫂跟我一起回家，爸爸妈妈是不是也会围在我身边吃饭？就像在外公家一样。”
　　士瑾笑笑着说，小葵却听得心酸酸的，她虽然没有爸爸，可是奶奶和妈妈从来没有让她感觉寂寞过，虽然不一定每次都会三个人围在一起吃饭，可是每次吃饭时间都很快乐，她跟妈妈聊天，或是奶奶问她在学校的情况，她想象不出一个人吃饭是什么心情。
　　她拉着士瑾的衣角，安慰道：“幸好现在林爷爷会陪你吃饭。”
　　士瑾愣了一下。他知道父母的离婚官司不顺利的原因在争夺他的抚养权，再继续下去最终法官会征询他的意见，他最后的选择将会决定一切。她是外公的员工，外公是不是也私下告诫她找机会要拉拢他，让他最后选择妈妈？
　　她的目光满是同情与欣慰，他心里那朵酸涩的乌云又飘出来了。
　　士瑾回过头，拿出手机，说：“把妳的手机号码给我。”
　　“喔。”小葵掏出手机，拨电话给他。“你为什么要我的号码啊？”
　　士瑾惊讶地看着屏幕上小葵的来电号码，不满地说：“为什么妳有我的电话？”
　　“林爷爷给我的，而且我是你的主要照护者，我不只有你的号码，我还有白医生的电话，还有你在Ｔ市的主治吴医生电话，还有帮你做手术的心脏外科黄主任的电话。”
　　小葵得意地皱起鼻头，扬眉一笑。
　　接着她一个挪动滑近士瑾，说：“二小姐现在住我家，晚上你要来我家吃饭吗？”
　　本来因为距离拉近而不自在的士瑾，突然扭头看她。“我妈在妳家？”
　　“对啊。”她坦然地点点头，期待他会答应。
　　“她放着自己的家不住，跑去住别人家？硬把我带回外公家，然后又把我撒手不管，把我丢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还不如把我丢在医院交给看护！”他愈说愈火大。
　　“谁不知道她要我的抚养权就是为了挂在我身上的股票和房子！拿到我的抚养权，她就可以行使我的股份，召开董事会进行改选，挤掉我爸在公司的位置！她这么做不就是为了报复！”
　　小葵傻楞楞地看着士瑾说出一串令人难解的话语，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让士瑾这么生气，她只知道情绪起伏太快对他的心脏不是好事。
　　小葵伸手拍拍他的背，温和地说：“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我提到二小姐的话，那我－－”
　　士瑾快速地拍掉她讨好的手，瞪着她低声怒道：“别碰我！”
　　“对不起！我……”
　　不等她说完，士瑾便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候车亭，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在这去他妈僻静的乡间！连在路边发完脾气后，想拦辆出租车扬长而去都做不到！士瑾恨恨地想着。
　　他的怒火只有惊动到在路边小黄花上休憩的纹白蝶；纹白蝶被怒涛的风卷起，翩翩飞起，闪动着蝶翼一上一下地翻飞。
　　五月底的天气刚送走了绵绵不断的梅雨，洗刷干净的太阳微微展露光芒，有种春光烂漫的心旷神怡。
　　士瑾却一点都没有感受到这份乡间即景，他的脑子混乱纷杂，他知道对身后的人发脾气是没有用的，她什么都不知道；他也明白那些话都是奶奶故意抹黑妈妈而说的，毕竟他知道父母感情破裂的主因在爸爸身上。
　　可是当小葵笑嘻嘻地说着母亲在她家时，他有一种强烈地被遗弃感，他知道妈妈带他回外公家就是希望他避开父母协议离婚期间，能够好好休养，可是妈妈不陪着他反倒跑去别人家，他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
　　奶奶说爷爷遗嘱里挂在他名下的信托时，叫他要牢记自己是陈家的子孙，奶奶还笑着说只要他还姓陈，这些钱都会是他的。可是他不要钱。
　　爸爸跟医生说用最好的药，一定要治好他的心脏病时，叫他不要担心，因为他是爸爸唯一的儿子，一定要振作起来。可是爸爸从来不会提醒他要吃药。
　　表面上是爸爸秘书的那个女人，每次开车来接他放学，再讨好地让爸爸跟他一起吃饭，叫他名字时还老爱拍拍他的手，彷佛他还是个孩子似地。他早已不是孩子了。
　　只有妈妈会带他去看医生，妈妈会提醒他吃药，可是妈妈愈来愈常不在家，那个在他小时候会笑着说士瑾好棒的妈妈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妈妈和爸爸逐渐频繁的争吵，以及奶奶对妈妈的指责。
　　然后有一天，这一切就沉默了。
　　就像医院里无边无际的白，而且无声。
　　他听着病床边监测仪器规律枯燥的哔哔声，觉得世界突然变得好宁静，他听不到父母的争执，也听不到奶奶的抱怨，只有护士的例行检查询问。
　　护士看他吃的不多，便问他有想吃的吗？
　　他记得自己的回答。
　　“外公家的饭。”
　　他想念小时候外公家那永远热热闹闹的餐桌。

　　一打开铸铁木门，欢乐的声音便从一旁的客厅满溢到玄关处。
　　“我们回来了。”
　　士瑾沉默地换着鞋，小葵跟着进门。
　　一位身着白色运动衫的女子缓步走来，笑着说：“回来啦！邓嫂刚切好水果，士瑾快来吃！”
　　小葵立刻端正地鞠躬。“大小姐。”
　　“大阿姨。”士瑾乖巧地点头打招呼。
　　一个小女孩从女子身后闪出来，开心地拉着士瑾的手。“士瑾哥！快来，我们在等你看电影。”
　　小女孩拉着士瑾往客厅走，同时大声宣布：“士瑾哥回来了！”
　　沙发上的两个大男孩立刻弹跳而起，忙不迭地跟端坐在正位的林蔚生告退：“外公，我们去楼下看电影了！”
　　两个大男孩加一个小女孩旋风似地簇拥着士瑾直奔地下室的影视厅。
　　客厅瞬间安静，只留下电视屏幕上的频道兀自解说着马达加斯加岛上特有生物的习性。
　　“小葵，坐吧。”林蔚生关了电视，招呼小葵。
　　她便乖乖坐下；大小姐则坐在林蔚生旁边的位置。
　　“今天还顺利吗？”
　　“还好。中间少爷有点不舒服，可是没多久就好了。”
　　“不舒服？”大小姐皱眉。
　　“他说有点心闷。”小葵老实说：“我有问要不要去医院，少爷说不用。然后我们就散步回来了。”
　　小葵顿了一下，决定隐瞒中间不愉快的部分。“一路走回来，少爷的状况都很好。”
　　“关于复健他怎么说？”林蔚生问。
　　“我原本是打算从低强度的运动开始，可是我想还是跟少爷再仔细讨论一下内容会比较好。”
　　大小姐赞同地表示：“士瑾是个有主见的人。爸，我也觉得这样做比较好，复健本来就是要循序渐进。”
　　林蔚生点点头，站起身说：“打电话给妳妈，叫虹玲晚上回来吃饭。”
　　说完便走了。
　　大小姐看着父亲的背影离去，才看向小葵，问：“他们又吵架？”
　　小葵点点头。
　　“真是的！这种时候要团结合作抵御陈家啊！怎么可以起内哄呢？”大小姐立刻抓起手机。“妳好了就先回去吧，我来打就好了。”
　　大小姐起身打开落地窗，走向庭院。
　　“真是笨死了！儿子迟早会被她给气走……”
　　小葵转进厨房前，依稀听到大小姐这么说。
　　小葵进了厨房跟阿嬷打过招呼后，便踩着脚踏车回家了。
　　等回到家，停好脚踏车，二小姐正从门口出来。
　　“小葵回来啦！”
　　“二小姐，妳是要过去大洋房吗？”
　　“对啊！”二小姐摸摸她的头。“走啦！”
　　小葵还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二小姐关于少爷的事，只能匆匆叫住：“二小姐！”支支吾吾还是说不出口，小葵只好干巴巴地一句：“多陪陪少爷……”
　　二小姐愣了一下，随即扬起一抹微笑，跟士瑾有点像的笑容，微微蹙眉，有点苦涩的笑容。让小葵想起他的话－－

　　把我丢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还不如把我丢在医院交给看护！
　　她这么做不就是为了报复！

　　言犹在耳，小葵觉得悲伤，那些话真的是他的本意吗？
　　是因为心脏病而使他这样悲观地看待这个世界吗？
　　还是因为他所在的环境使得他不得不恶意地看待一切？
　　小葵看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想了一下，还是拨过去。
　　“喂。”
　　“啊……是我，小葵。”
　　“……什么事？”
　　他的声音透过手机贴在耳朵上更显得清晰。
　　“…也…也没什么，就提醒你记得吃药。”
　　“嗯。”
　　“那……复健的事，我们可以明天开始吗？”
　　“妳都告诉我秘密了，我能不配合吗！”
　　“喔，那就好。”她其实还是担心他会拒绝，想不到他这么干脆。
　　“妳明天什么时候来？”
　　“早上吗？还是下午？”
　　“早上吧。”
　　“好，记得不要熬夜，你的心脏才刚恢复，不要逞强。”
　　“妳好啰嗦！”
　　“这不是啰嗦，请遵守医嘱！”她义正严词地纠正。
　　他低低的轻笑从手机里直接贴上耳朵，她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下。
　　“今天二小姐回去吃饭，你开心吗？”
　　“今天大阿姨来，她当然要回来吃饭。”
　　她笑了一下。怎么像个别扭的小孩子？
　　“妳笑什么？”
　　“太好了呢！大家一起吃饭。”她愉快地帮他找借口：“保持心情愉悦也很重要！你开心了，你的心也快乐了。”
　　“是吗？”
　　“对啊！”她瞄一眼床头上的闹钟。“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