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花开》雨文慧

2、第 2 章

　　没想到，隔天来敲门的依旧是那只小麻雀。
　　“少爷，早安！”
　　小葵还是挂着笑容，彷佛昨天的一切是士瑾为逃避烦闷的现实而生出的幻想。
　　他瞇眼看着少女的背影，觉得一切都很麻烦！
　　士瑾一把掀开棉被，本该柔软服贴的睡裤却违反地心引力地向上支起帐棚，他挑眉看向窗边的少女，浅笑溢出声：“早啊……”
　　“啊……早餐已经好了，少爷你可以慢慢来……”小葵羞红着脸，肢体僵硬地退出房间。
　　本要关上的门，却又冒出一颗头，镇定地说：“这是健康男生该有的生理反应，表示少爷你在这方面完全没问题。我不会放在心上的，你也无须尴尬，这很正常、很正常。”
　　换士瑾怔愕。
　　他当然正常！他正常极了，但她凭什么一副健康教育老师的口吻，彷佛他做了什么幼稚的举动。
　　士瑾收拾好自己转换心情，缓步下楼，客厅空无一人，连只麻雀都不见人影。
　　林蔚生已经坐在餐桌上看着报纸，注意到士瑾的到来，便把报纸折迭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爷孙俩人安静地用起早餐。
　　“今天是星期六，不如跟小葵一起去逛逛走走，如何？”林蔚生提议。
　　士瑾舀粥的手停了一秒，便说：“我都可以。”
　　“小葵读的是护理专科，你不必担心，她会把你照顾好的。”林蔚生含笑点头。
　　“这两天相处下来，我也觉得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士瑾也面容温和地看着外公。“虽然是护理专科，但是难得放假却要照顾我没关系吗？”
　　“不要紧的，小葵是能静下心的孩子。”看到士瑾不排斥小葵，林蔚生更是放心了。
　　用完早餐，吃完药；小葵跟昨天一样带着士瑾出门，只是不牵手了。
　　“昨天是我太不谨慎了，我跟你道歉。”小葵小心地问：“可以拉着你的袖子走吗？毕竟这里你还不熟。”
　　士瑾亮出他的手机，不屑地说：“我不是石器时代人。”
　　“我带你出门，就有照顾你的义务，我答应过林爷爷的。”小葵坚持地说。
　　士瑾双手插外套口袋，自顾自地向前走，不想理会麻雀的吵杂。
　　“等一下啦！”小葵小跑步地跟上他，拉着他的外套下摆。“我们今天是坐公交车去美术馆。”
　　士瑾不耐烦地拨开抓着自己的麻雀爪子。“带路。”
　　走了十分钟来到候车亭，又花了十分钟等公交车。
　　一上车小葵就立刻招呼士瑾往靠窗的位置坐下，自己则坐靠走道的位置。士瑾人高腿长，塞在靠窗的座位，长腿弯曲折迭十分逼仄。
　　“起来。”士瑾不满地说：“我跟妳换座位。”
　　公交车行驶中，人一站起也跟着重心不稳摇摇晃晃，小葵担心士瑾因此跌倒受伤，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可是她摇头晃脑要跌不倒的样子，更让士瑾烦躁，他一把按着她坐进座位，自己也跟着顺势坐下。
　　公交车一路行驶，两人也一路沉默。
　　士瑾是不想跟身旁人打交道。他不明白自己都做到那份上了，这女孩还不跑走，还是她念护理系是为了什么神圣高贵的理念？她该不会是抱着悲天悯人救死扶伤的心态答应外公的吧？天啊！想想就觉得麻烦！
　　小葵不知道该跟身旁人讲什么。父母正在打离婚官司，想必少爷心中一定非常难受，更何况他才经历过一场大手术，老师也说过长期病痛的折磨，会致使病人的心理产生变化，少爷还这么年轻，未来前途无量，不应该因为这一时的病情致使他悲观。
　　小葵悄悄看向士瑾，士瑾也刚好偏过头；小葵递给他一个温暖的笑容。
　　她一定会努力，早日让少爷恢复健康的！
　　士瑾被她看得起了鸡皮疙瘩。妈的！这麻雀有病！

　　等到步出美术馆时，已经是日正当中。太阳很大很刺眼，有点暑气蒸腾的感觉。
　　士瑾却一点都不觉得热，相反地，他很冷，一种从心里冷出皮肤的透心凉。
　　小葵带他来美术馆，看着却是生死特展；艺术家将骨灰制成各式扭曲的线条或螺旋、或是将生物一层层解构剥离、或是摄影师拍下的各种生死对立的照片，骷髅里长出一朵小花已经算普通，还有在鲜血淋漓面容灰白的产妇脚下捧出同样血污却嚎啕大哭的婴儿……士瑾觉得自己快把早餐给吐出来了。
　　而一旁的小葵却是安安静静专注地看着，不时小小声地发表意见－－
　　“原来牛的四个胃是长这样……不知道平常吃的牛肚是哪一个？”
　　“这花好美喔……”
　　“这个人不知道在拍完照后有没有活下来？”
　　她最后在一幅名为鲸落的巨幅画作前停伫很久。久到士瑾已经逛完商品店了，她还没出来，偏偏士瑾没有小葵的电话，只好再从展场入口重新走进去找她，看见她站在深蓝色的画作前。
　　画里面的鲸鱼仰躺在中央，无数的海中生物，从四面八方地奔泳到那只死去的鲸鱼身边，从小到大形成一个漩涡，随着那只鲸鱼慢慢沉落海底。
　　士瑾走到小葵身边，正要伸手去扯她的袖子；她却突然开口－－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你要配合我的复健计划，不可以闹脾气半途而废。”
　　他轻笑。一个十七岁的女生能有什么大不了的秘密。
　　“我签了器官捐赠。”小葵轻轻说着，一道神秘的光却从她眼里亮出。“有一天，我也会像那只鲸鱼一样，虽然逝去，却能滋养另一个生命。”
　　士瑾现在很确定她是为了神圣高贵的理由就读护理科了。
　　出了美术馆，小葵立刻打起遮阳伞，替士瑾遮去大半的阳光。士瑾烦闷地看了她一眼。
　　“我没有那么娇贵。”
　　“当然。”小葵笑嘻嘻地伸直手，好让伞能够顺利遮到他。“可是太阳很大。”
　　“现在才五月。”他把伞柄推开。
　　“地球暖化很可怕。”她又把伞遮到他头上。
　　他大步向前跨出伞影，她立马跟上。他回头瞪她，她反而开心地跟他一起撑着伞。两个人在红砖道上演一小出追逐戏。
　　见他微喘着，小葵立刻收了伞，拉拉他的袖子后，走到餐厅门前。
　　“少爷，你饿不饿？”小葵翻着展示的菜单问：“有意面和披萨，你想吃吗？”
　　在小葵慢慢地翻着菜单的同时，士瑾也慢慢缓过气，呼吸之间没有先前那种气闷、喘息不已的情况了。
　　他第一次实际意识到他的心脏恢复了原本的功能。
　　眼前乍然清晰明亮，像长久遮掩的纱帘终于被揭去，处处盛放璀璨光芒，万事万物都色彩鲜艳而立体。
　　连那只小麻雀问他的声音都变得悦耳起来了。
　　“少爷？”
　　“啊……就这间吧。”士瑾回过神来。
　　小葵推门而入，服务员立刻笑面迎上并带至靠窗的沙发座上。
　　“少爷，你想吃什么？”小葵翻着菜单，过滤着他目前得忌口的食物。
　　对着服务人员好奇的目光，士瑾把注意力放在餐点图片上。
　　“海鲜白酱意面的吧！”
　　“好。”小葵点点头，跟服务员点餐交代附餐只要苹果汁。
　　服务员边记边问：“今天甜点是提拉米苏。”
　　“可以换吗？”小葵问。提拉米苏有咖啡对少爷来说可能会太刺激。
　　“烤布蕾，可以吗？”
　　小葵说了声好，却看向士瑾，期待地问：“少爷，我可以再点一份甜点吗？”
　　服务员好奇的眼神又瞄过来，士瑾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妳想点就点，何必问我？”
　　“我们出来的花费都是要向林爷爷核报的啊，我当然要问你的意见。”
　　核报？难道她带他出来是因为外公？
　　见他点头，小葵便喜滋滋地加点了一份苹果派。
　　“听说这里的苹果派超好吃的！”小葵开心地拿起水杯。
　　“外公请妳来照顾我吗？”
　　小葵点点头。“怎么了吗？”
　　“外公有付妳薪水？”
　　小葵继续点头，摸不着头绪。
　　“我们出来的一切的花费妳都要拿明细跟外公请款吗？”
　　“也不是……”小葵摇摇头。“林爷爷有先打钱给我，可是我觉得应该要跟林爷爷交代清楚钱是怎么用的。”
　　一切明朗。
　　小麻雀根本不是因为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来照顾他的！她就是外公的员工，领着薪水依照老板的指示工作。外公选她不过是因为实习生薪水可以压低而已！今天是礼拜六，非出勤日工作隶属加班，这笨麻雀一定不知道自己可以领加班费。
　　小葵困惑地看着对面的士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少爷，你不舒服吗？”
　　“没事，我很好。”士瑾深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
　　“可是你的脸色不太好。”
　　小葵霍然起身，蹲在士瑾身边，抓过他的手腕，一边看着手表，一边按着脉搏数。
　　士瑾尴尬地想抽回手，她却紧抓不放。“不要动，我测一下就好。”
　　一分钟后，她放开他的手。
　　“脉搏正常，你会觉得胸闷或心痛吗？”小葵仰着脸问。
　　“身体不会，心里却会。”士瑾没好气地说。
　　“什么意思？”少爷这句话好像谜语。
　　“自己去想！”士瑾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小葵仔细搜索平常上课所学到的心闷的状况，愈想愈不对劲，照理说少爷手术成功，应该不会有心闷的主述情形。
　　“少爷，你站得起来吗？”小葵不敢大意。“我们现在去医院检查一下。”
　　士瑾斜斜地睨过来。
　　“妳不是点了苹果派，不吃了吗？”
　　“现在不是吃苹果派的时候！我们走吧！”小葵点开手机。“我先联络白医生，时间许可的话，我们应该可以直接进诊间。”
　　士瑾看戏地盯着小葵脸上的着急及强自镇定。
　　刚好餐点送上来。
　　“你们的海鲜白酱意面和鸡肉蘑菇起司炖饭。”服务员笑容可掬地将热腾腾的白瓷盘放上餐桌。
　　“不好意思，我们不吃了。”
　　小葵正要弯腰道歉－－“谁说不吃了。”士瑾铿锵有力地说，并铺好餐巾拿起餐具。
　　“可是，你不是……”小葵错愕地看着优雅卷起面条的士瑾。
　　“我现在好了。”士瑾露出满意的笑容并将面条送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服务员不想惹事地退开了。“两位请慢用……”
　　“少爷你如果不舒服的话，我们可以－－”小葵依旧担忧。
　　“我现在很好，身心舒畅。”士瑾伸掌。“妳也坐吧！这里的餐点还不错！”
　　看士瑾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小葵也慢慢坐回沙发里。可是她始终吃得食不知味，一直观察着士瑾的状况，倒是士瑾一派悠然自得，彷佛刚才停在他心上的乌云早已飘走。
　　用完餐点，吃过药，才刚踏出餐厅，士瑾便问：“妳下午还有安排行程吗？”
　　“原本是我们散步回去，从这里走回洋房大概四十分钟，散步是很好也是低强度的有氧运动，可是……我们还是搭公交车回去吧！”小葵不安地说。
　　“不必，这个安排还不错！我应该做得到，走吧！”士瑾昂首阔步地向前走。
　　小葵只能跟着一起走，好在士瑾一路上都没什么异状，小葵也就逐渐放心。
　　两人走在宽广的产业道路上，茄苳树每隔一段距离便为他们张开阳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