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花开》雨文慧

16、第 16 章

　　当士瑾出现在卡拉ＯＫ包厢时，霎时安静。
　　只有助兴的灯球兀自热情地旋转着七彩斑斓的灯光，搭配音响里亢奋刷爆的电音间奏。
　　安然拿起麦克风，恬静地说：
　　“大家我先走了，等我归国再见了。”
　　说罢，潇洒地背起白色背包，拨了长发，走向士瑾还不忘回头跟同学们挥手。
　　等关上包厢门时，里面才爆出如雷嘶吼。
　　安然满意地听着逐渐远去的吼声，一边挑眉看向士瑾。
　　“明天你可就成为话题人物了。”
　　“还好吧。”他不置可否。
　　出了卡拉ＯＫ的旋转大门，安然大胆地将自己靠向士瑾，并悄悄拉住他的手指。
　　“餐厅离这里不远，我们散步去吧！”
　　“好啊。”他绅士地弯臂，让她挽着手。
　　安然一向觉得这是士瑾独有的体贴，此刻觉得他有些不解风情。
　　不要紧，反正今天有的是时间。安然扬起嘴角。
　　“我听妈妈说陈奶奶有意让你去麻州念书。”
　　“嗯，是有提过。”
　　“如果你也去的话，我在那边也不会寂寞了。”
　　“学校那边课程紧凑，妳怎么会有寂寞的时间，再说妳不是一直很期待能上Ｓｃｈｎｅｉｄｅｒ教授的课。”
　　“可是，就没办法像在学校里那样天天见到你了。”安然说得直白，盯着士瑾的眼睛，等着答案。
　　“我们还是可以视讯通话的。”士瑾微笑响应。
　　“那你会来麻州念书吗？”
　　“也要看到时候学校的录取情况，哪是那么简单地想去就去。”
　　“士瑾很优秀，怎么不能？”安然骄傲又自信地反问。
　　士瑾从小就成绩优异，课外活动也表现良好，参加竞赛更是次次拿奖，在心脏病痊愈前，安然觉得这世上只有体育活动能为难士瑾；在心脏病痊愈后，安然更是认为士瑾能够面面俱到。
　　瞧！他原本单薄的身子都因为每日的复健而逐渐结实了起来。安然手搭在士瑾的臂弯上，不禁浮想联翩。
　　“我没那么优秀。”士瑾苦笑回应。
　　“你还是想去加州吗？”安然试探地问。毕竟那是他妈妈母校所在地。
　　“还好。”他笑一笑。“到时候再看看吧，毕竟还有一年。”
　　碰了个软钉子，安然也不恼，士瑾的个性从小就是这样，话不说到底，总是模棱两可，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对人也是不冷不热的。
　　可是唯独对她，士瑾的一举一动总是透着体贴。
　　而这么多年来，她也是最靠近他的女生。
　　安然得意地抿开唇瓣，揽紧了士瑾的手臂。
　　不过十多分钟便到了饭店，餐厅位在一楼大厅的左手边，餐厅的侍者将他们安排在靠窗的角落里；从玻璃窗望去，傍晚时分的街道上车水马龙，行人匆匆，生机勃勃。
　　两人很快就点好菜，在等待上菜的时间，两人一边撕着黑橄榄佛卡夏，一边闲聊。
　　“你跟介城最近在搞什么小活动吗？”安然好奇地问。
　　士瑾喝了一小口水，反问：“他跟妳说了什么吗？”
　　“没有啊！但是他最近嘴边常挂着麻雀什么的鸟名。”
　　“喔，他下学期想参加生物科展，所以提前准备。”士瑾微笑响应。
　　“生物科展？他什么时候对生物有兴趣了？”安然歪着头想。于介城不是一向最喜欢在女孩子堆里插科打诨吗？
　　“他已经醉心研究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的奥妙好一阵子了。”士瑾面不改色地说。
　　“这样啊……我都不知道。”想不到于介城竟然改了志向！
　　“妳忙着准备申请学校和留学的事情，这种小事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士瑾继续直率地说：“再说以他那三分钟热度的个性，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妳不知道也好。”
　　看着士瑾毫不留情地吐槽，安然噗哧一笑。
　　“你跟介城真的很好。”
　　士瑾吃着斜管面，面色不豫地说：“他要是继续把时间花在研究麻雀身上，我们的友谊迟早要破裂。”
　　想起了往事，安然笑着说：“你也一起加入科展啊！你不是喜欢麻雀吗？”
　　士瑾顿了一下，垂眸冷淡地说：“也还好。”
　　“是吗？”安然放下叉子，喝口水，说：“我还记得小学隔宿露营那次，你大清早起来，坐在长椅上看着草地上的麻雀。”
　　安然还记得那时天光水蓝，士瑾坐在长椅上静静看着麻雀啄食，嘴角噙着温柔的笑，每每想起她还听得到麻雀的啾啾声。
　　士瑾还是垂眸，眼里却闪着温柔，慢条斯理地说：“看牠们小小的一群聚在一起吱吱喳喳的，感觉还不错。”
　　安然听着他语气里的温和，笑着说：“我还记得小时候一起去轻井泽玩，你也是一大早起床拿吐司去喂麻雀。”
　　士瑾也笑了。“结果不知道为什么隔天飞来一大堆乌鸦把麻雀都赶跑了。”
　　“介城以为你被乌鸦吓傻了，还拿着扫把冲出去救你。”安然笑声稍歇，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麻雀呢？”
　　“……”士瑾垂眸想了一下，回答：“可爱吧！”
　　“一开始，有点吵，可是听久了又不觉得吵了，啾啾的声音在清晨里听起来很舒服。”士瑾慢慢地说：“一蹦一跳的样子也蛮可爱的，亮亮的眼睛盯着你看的样子也可爱，明明被吓到却又不跑走的样子也可爱。”
　　“这样啊……”后半段的形容也太拟人化了，麻雀会盯着人看吗？
　　安然看向士瑾，他嘴角上扬，目光恍惚地专注在脑海里的画面，面上一片温柔似水，一如多年前在晨光里望着麻雀笑的男孩。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安然的心脏。
　　恰好侍者过来询问是否要先上甜点和饮料。士瑾一如往常将主动权交在安然手里，他目光投射过来，那如水的温柔换成温和的礼貌，安然慌张地避开他的视线，请侍者先上甜点饮料。
　　接着，安然便低着头假装专心叉着意面。
　　一颗心却剧烈地忐忑跳动。
　　刚刚一瞬间，她明显地感受到士瑾心不在焉，并不是走神或是回忆过往而分心，而是想到了柔软甜蜜得会心一笑的画面。
　　彷佛是他嘴里的麻雀化为灵动的少女，在他眼前招手。
　　安然一直觉得自己和士瑾之间就像隔着一张纸。
　　这么久以来待在他身边的女孩子只有自己，士瑾对待自己总和其他女孩子不同，他们之间除了默契还多了亲近；士瑾会任由她拉着自己，当她练琴累了向他撒娇，他也总能及时回应。他总会在她生日时送上她最想要的礼物。每次的出游计划总是顺着她的意思。她想去听的音乐会，他也不会推辞。
　　安然一直以为他们之间早就心有灵犀，只差一个口头交换。她一直到刚才都还自信满满，可是，现在，她有点动摇了。
　　因为，士瑾从来不会主动跟她牵手，也从来不会用刚才那种柔情似水的目光看着她。
　　安然看着士瑾面前的那盘甜点。
　　“我也想尝尝你的。”安然撒娇地说。
　　“好。”
　　他拿起红茶附的小茶匙，挖了一勺巧克力蛋糕，然后，搁到安然的甜点盘边上。
　　她收起笑容，顺从地拿起茶匙，将蛋糕送入嘴里。
　　“嗯－－巧克力好浓！”她将茶匙拔出，趁势也挖了自己盘里的芒果慕斯，直接递到士瑾眼前。“来，啊－－”
　　士瑾笑着接过汤匙，搁在盘缘上。“等一下再吃，巧克力口味重，会压过芒果慕斯。”
　　安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便把话题移到音乐教室几个同期的朋友，但她的目光总不时瞟一眼那支被移到角落的茶匙。
　　一直到离开餐厅，士瑾都没有吃下茶匙上的芒果慕斯。
　　“司机会来接妳吗？还是阿姨来接？”士瑾看着手表问。
　　“我跟妈妈说，今天要跟你一起吃饭。”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看着士瑾说：“我们一起坐地铁回去吧？”
　　士瑾看着手表，谨慎地说：“我们还是坐出租车回去吧，妳明天是下午的班机，早点回去休息吧！”
　　安然拉住他的手，坚持道：“我想要坐地铁回去，不会花很多时间的。”
　　“还是……你跟别人还有约？”她试探地问。
　　“没有。”士瑾目光从手表上收回。“那我们就坐地铁回去吧。”
　　他们一左一右并肩走着，相仿的年纪，相同的教育养成，交谈间流露出恰到好处的默契，他们就像一对纯情可爱的学生情侣。安然知道别人是这么看待他们的。
　　“我们牵手好不好？”她语气轻松，心脏却噗通噗通地跳得飞快。
　　她勇敢地迎向他的目光，坚持微笑。快答应……
　　“……好。”
　　只停顿三秒，士瑾便毫不犹豫地牵起安然的手。她开心得要跳起，步伐却藏不住少女雀跃的心。
　　一扫方才的不安疑惑，安然此刻抿着笑容，娇羞又甜蜜，如果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有一方主动，她一点都不介意是自己，她反握着他稍嫌凉薄的手，没关系，她练琴的手一向有力，连无名指都能把琴键敲得铿锵。
　　她递给士瑾一个最甜蜜的微笑。安然太开心了，以至于忽略了士瑾眼中还是保持一样的温和，因为那不是陷入爱情里的眼神，反倒像是即将拒绝前为保持礼貌的婉转。
　　安然快乐地搭着捷运，和士瑾肩并肩地回家。
　　士瑾把她送到高楼的迎宾大门前。
　　他放开牵着的手，看着手表说：“时间不早了，妳先上去吧！”
　　“士瑾……”她拉住他的衣袖，发出撒娇的鼻音。“我有话要跟你说。”
　　士瑾低头看着拉住他衣袖的手，苦涩地笑说：“我也有话要跟妳说。”
　　“那你先。”安然笑咪咪地说。女孩子还是希望由对方先告白。
　　士瑾看着岩板墙上的树影，像在思索怎么开口，安然看着他的侧脸，一颗心因期待而热烈膨胀。
　　“……我们一直以为最快出国念书的人是介国哥，没想到却是妳，明天……妳要一路小心。”
　　“不要担心，我又不是去多远的地方。”安然笑着拉着他的手晃。
　　“我记得第一次去轻井泽的时候都快小四了，却还不会骑脚踏车，大家都丢下我骑脚踏车到处逛，只有妳，一直陪着我练习，直到我会骑为止。”
　　或许是在离别前夕缅怀过往，士瑾的表情看起来有着寂寞与无奈。
　　“我还记得成功后，我绕着妳骑了好多圈。”
　　他笑得落寞彷佛要远行的人是他。
　　“安然，妳在我心目中很重要。我是独生子，妳和介城就像我的兄弟姐妹一样。”
　　她的微笑怔住。
　　“我可以陪妳去看音乐会，我可以陪妳去逛街，我可以陪妳去做任何事，安然，我喜欢妳，很喜欢……”他深吸一口气。“但不是男生对女生的那种喜欢。”
　　“……是……是跟介城一样吗？”她开口，声音隐隐颤抖。
　　他看着她，缓缓点头。
　　“那……那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男生对女生的那种。”她一字一句慢慢说，同时告诉自己，不能哭。她不要在最后的时候，在他面前留下狼狈的印象。
　　“嗯。”
　　对那个陌生的女孩，他依旧语带保留，只是简洁承认，安然霎时明白这些日子于介城对她说的那些拐弯抹角的暗示了。
　　“介城也知道了？”
　　“嗯。他看过小麻雀了。”面对安然，他不像在于介城面前闪躲隐藏。
　　“小麻雀吗……”她脑中浮现起多年前在晨光里的温柔男孩。“你一定很喜欢她，才会取这个名字。”
　　“嗯，很喜欢。”
　　他脸上闪过羞涩；安然却看得心都紧揪在一起。
　　换我说了。
　　她勉强扬起笑容，她的自尊不允许她服输。
　　“陈士瑾，我喜欢你。”
　　“我从小就喜欢你了，从小学开学日那天坐在你旁边开始，十一年了。我喜欢你十一年了，这世界上你再也找不到像我一样对你那么专情的女孩子了！”她伸手抹去让视线模糊的东西。
　　“嗯。”
　　“你一定会后悔的！”她吸着鼻子说。
　　“嗯。”
　　“等我学成回来，我会成为一个很棒的演奏家、作曲家，陈士瑾，你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了！”她信誓旦旦地说。
　　虽然眼泪不断从她的眼眶里冒出。
　　“嗯。”
　　“你到时候就抱着你的小麻雀，在台下为我鼓掌吧！”
　　江安然趾高气昂地扬着她布满泪水的脸蛋。
　　“好。”
　　她擦擦脸，一步踏进大门里边，回过身，用抽噎的语调傲慢地说：“认识这么久，今天的你最让我伤心，所以我要处罚你！从今天起三个月内，你不准跟我联络。”
　　“知道了，对不起。”
　　“你就好好思过反省吧！”江安然扮了个鬼脸，便潇洒地转身迎向灯火通明的大厅了。
　　士瑾笔直地站在大门外，默默看着江安然拐进转角处，他抬头看着江安然家的大厦，优雅又宁静地隔绝了四周热闹的车水马龙，从中庭花园步出，繁华市区的喧闹声如潮水般向他袭来。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一通未接来电没有回拨，反而打电话给妈妈。
　　“喂，儿子。”
　　“妈妈，我－－”
　　“你打来的正好，我有话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不跟你爸离婚了。”
　　“为什么？”
　　“妈妈……妈妈怀孕了，你要有弟弟妹妹了！”
　　士瑾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四周的公司行号多半已休息熄灯，只剩银行招牌坚定不移地亮着，但餐厅、百货门市正是生意兴隆之际，人声鼎沸，川流不息。
　　他却觉得自己像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这样啊……我知道了。”
　　“士瑾……我想要再跟你爸爸好好过一次生活，这次让我们一家四口好好在一起，这样你开心吗？”手机的另一端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
　　“嗯，妈妈开心，我也会开心。”
　　他搞不懂大人们在想什么？
　　他的爸爸同时让两个女人怀了他的小孩，一个是太太，一个是秘书兼情妇，十个月后，他会有两个弟弟或妹妹，幸运一点的话，可能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不过，那时他应该已经在新学校适应新生活了，这里的一切都将与他无关了。
　　一个月前，情妇怀孕，父亲带着情妇登堂入室，情妇用着胜利且骄傲的眼光看着他，彷佛多年来的委屈终于得到申诉；如今，太太也怀孕，一切仍旧维持原样，他相信父亲也会一如往常摆荡在两个女人之间。
　　可能最开心的是奶奶，她终于能得到梦想多年的子孙满堂了。
　　或许，他也有可能受惠，他不必因为独生子的身分继续维持着好孙子、好儿子的形象了。
　　他在地铁的出口处停下，触目所及的人们都是三三两两说笑聊天，他拿着手机，听着母亲关怀的询问及解释，回过头去，两排路灯亮晶晶地照射，他却恍惚看成离开外公家那天路边两排艳红的朱槿花，路的尽头有个女孩。
　　“妈妈，我想回外公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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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章到此就结束了。
　　陈士瑾的部分已经交代清楚了，接下来邓向葵和结局的部分我也在前几章伏笔处交代过了，我是个老梗王，所以常看书的人应该可以猜到邓向葵的故事和最后的结局。
　　第十二章的后面有一大段陈士瑾不可言说的行为被不可言说掉了，所以如果有人觉得第十二章结束得很奇怪，是的，你的直觉没错，我懒得改直接删了。
　　这篇小说，我最想写的场景是艳阳下无人道路上两旁盛开的扶桑花……直到现在还没完整描写到……
　　故事的后半段还没写好，所以到写完之前不会再更新了，谢谢各位路过的阅读。下次再见面可能是在锦葵花开的完结里或是永乐年间，有缘再见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