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葵花开》雨文慧

14、第 14 章

　　乐曲奏毕，台下响起如雷的掌声。
　　士瑾拿着小提琴与江安然对看了一眼，她便缓缓起身走到士瑾身边，稍微提起小礼服的裙襬，两人一起向台下行礼。
　　士瑾瞥了一眼站在舞台左前方的于介城；他大力鼓掌得彷佛他与江安然一起得到了世界锦标什么的。
　　回到后台，士瑾把小提琴放入琴盒里，却看到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提示灯，他点开屏幕跳出来自母亲的讯息－－晚上我们一起在家吃，早点回来！还附上满桌食材的照片。
　　他不由得扬起嘴角；江安然好奇地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学艺股长提醒我还有两份英文阅读心得没交。”
　　江安然想起这学期英文老师选了几本书，要大家每个月要交两篇读书心得。
　　“那你要提早走了吗？”江安然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士瑾。“我结业式隔天就要走了耶……”
　　“那也还有两个礼拜不是吗？”士瑾微笑地说：“不然，期末考结束那天我请妳吃饭吧？”
　　“真的吗？”江安然欣喜地拉住士瑾的手臂。“可是，我们班那天订了卡拉ＯＫ的包厢，下午是没办法了，我们吃晚餐好吗？”
　　“都好。妳想吃哪间？”
　　“卡拉ＯＫ旁就有间饭店，我们直接在那吃吧！也不麻烦。”她巧笑倩兮地说。
　　“好啊，就依妳的意见。”士瑾微笑地收起琴盒。
　　士瑾和江安然回到会场，就看见奶奶跟江奶奶交头接耳聊得眉开眼笑，两人入了座，才刚举起杯子，江奶奶就迫不急待地说话了。
　　“士瑾刚才的小提琴拉得真好。”
　　“谢谢江奶奶夸奖！但不是我拉得好，是安然愿意配合我，今天在台上演奏成功都是多亏了安然。”
　　江奶奶得意地摸摸孙女的头。“家里面都是男孩子，只有安然一个女孩，多少有点被她爸爸叔叔哥哥们宠坏了，今天如果不是士瑾你跟她从小一起长大，她又怎么肯乖乖配合呢？”
　　“奶奶～～”江安然娇嗔地拉了江奶奶的手。
　　“哟！在世瑾面前知道害羞啦？”江奶奶趁机调侃。
　　“不跟妳说了，我要去拿菜了。”江安然起身往自助吧台走去。
　　奶奶则是推了下士瑾的手，他便了然地起身。
　　“我也一起。”他叫住了江安然。
　　两位老太太含笑地看着两人的背影。
　　一到了自助吧台区，于介城立刻跟了过来，挤眉弄眼地对士瑾说：“你跟安然的演奏实在是太好了，简直琴瑟和鸣！”
　　士瑾的目光冷冷地投射过去。“你用错成语了吧。”
　　江安然微笑地问：“士瑾你要海鲜饭吗？”
　　“好，谢谢。”
　　士瑾快手一步帮江安然舀了一勺饭，也帮自己舀了一勺，于介城也把自己的盘子挤进来，士瑾看了他一眼，还是帮他舀了一勺；却换来于介城故作可爱的星星眨眼。
　　士瑾立刻转头舀起酪梨酱拌虾仁芦笋。
　　“我也要虾仁芦笋。”
　　江安然指着菜说，士瑾从善如流地舀一勺到她盘子里。
　　“士瑾，我也要。”于介城再度把盘子递过来。
　　士瑾把勺子递过去，于介城却像个小女孩撒娇地说：“士瑾帮我用嘛～～”
　　“自己盛。”士瑾冷漠地把勺子塞进于介城的手里。
　　“小气！”于介城用周围都听得到的声音嘟嚷：“你对安然比较好。”
　　士瑾默不作声，江安然则掩嘴呵呵笑，不时偏头过去两人讲些悄悄话，士瑾都是微笑以对，偶尔讲几句就足以让江安然笑得心花怒放。
　　于介城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脑中却鬼使神差地浮现士瑾看着手机微笑的画面，脸上的恶心柔情挡都挡不住，对比现下温和有礼的样貌，如此大相径庭的差别，令于介城更加好奇小麻雀的真实身分。
　　趁着江安然跟其他女生离开，于介城靠近士瑾说：“我今天想去你家。”
　　“今天不行，我妈在家。”
　　“我又不是要下载片子，要借书啦！这个月的英文阅读心得我还没交，我不知道把书放哪了。”
　　士瑾转念一想，便点头答应。“那等一下我们就走。”
　　“好啊、好啊！”于介城开心点头，这种大人聊天，小孩只能装乖的场合，他实在待不住。
　　于是两人闲晃了一圈，吃了两盘食物权当交代。
　　士瑾跟奶奶说自己还少两篇英文阅读心得没交，于介城有书可以借他；于介城跟妈妈说自己还有英文作业没交，只有士瑾可以救他于危急。
　　两个人就这样轻松脱离会场，一步出饭店大门，于介城心情愉快，顺便请门房叫辆出租车。
　　两人上了车，一路直奔士瑾家。
　　出了电梯口，士瑾按开电子锁，大门应声而开，白光从门缝里透出隐约带着脚步声，让士瑾不禁多看了几秒，觉得那光耀眼美丽。
　　他心情轻松地打开门，于介城跟在他身后进来，两人正在换拖鞋，一个身影就闪出来－－
　　“ｓｕｒｐｒｉｓｅ！”
　　小葵想象着士瑾惊讶的表情边愉快地跳向玄关后，愣住了。
　　士瑾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本不会出现在家里的少女；小葵在看到士瑾身后的陌生少年不由得僵住动作。
　　于介城探过士瑾的肩膀，好奇地看着前方绑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孩，蜜色的脸庞上沾着点点白粉，素白的围裙上沾着些许绿粉，她高举的双手此刻正尴尬无声地缩在身前交迭。
　　小葵赶紧鞠躬。“你回来啦，少爷。”又向于介城点头示意。“你好，我叫邓向葵。”
　　“妳好，我叫于介城，是士瑾的朋友。”于介城微笑，以为小葵是陈奶奶聘的家事员。“妳是来代替王阿姨的吗？”
　　“不是，是二小姐带我来的。王阿姨是哪位？”小葵乖乖回答。
　　“是我奶奶请的家事员。”士瑾打断了两人的对话，问：“我妈呢？”
　　“二小姐在厨房，我们一起准备了火锅要等你回来吃。”
　　“哇！火锅太棒了！”于介城没多问只兴匆匆地往厨房走。
　　小葵却不敢移动，因为士瑾正两手抱胸，一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凭借着多次的经验，她已经知道士瑾不高兴了，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
　　她盯着士瑾脚下的地板，不想与他目光交错，努力思索着自己做错了什么：是因为她跟着二小姐来家里吗？还是因为她在无预警的情况下出现在他朋友面前？还是他不想跟其他人分享二小姐准备的火锅？
　　但她已经被看得头皮发麻，再不开口说些什么的话，她恐怕会被他逼人的目光盯死。
　　“……那个，我……”
　　“为什么不敢看我？”他问。
　　小葵赶紧抬头对上视线。“我没有！”
　　“为什么又叫我少爷？”他又问。
　　“……士瑾。”她顺从地改口再喊一次。
　　“欢迎来我家，小葵。”他微笑响应。
　　士瑾的嘴角微微上扬，口气礼貌又温和；眼眉弯弯，表情愉悦又迷人。跟把她推下水沟时恶作剧成功的得意不同；跟收到她送的铜锣烧时的惊喜迷惘不同。
　　小葵被他的笑容迷惑，鬼使神差地说：“你笑起来很好看。”她话语真诚，音调里几分天真。“你如果常常笑不要板着一张脸，一定可以吸引很多女生。”
　　士瑾没有收起笑容，反而笑得更开怀，彷佛她说了有趣的笑话。
　　“妳呢？”
　　小葵巴眨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眸。老半天才说：“都好。”
　　都好？
　　什么意思？
　　有时候放学于介城会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个东西？还是喝个饮料？士瑾总是轻描淡写地回答都好。
　　或者更早之前，母亲问他出院后要不要去外公家住一段时间？还是想回家？士瑾也是可有可无地回答都好。
　　他现在明白这种随意不负责任的回答是多么的糟糕了。
　　士瑾就算想继续深入话题也无能为力了，这不表态的回答显示了她的了无兴趣。
　　她如果回答喜欢，士瑾就会说他也喜欢她的笑容。
　　她如果回答不喜欢，士瑾就会说可是他喜欢她的笑容。
　　可是，她说了都好。
　　话说回来“都”是指两个以上的选项吧？
　　他是问小麻雀的明明为是非题，为什么她会解读成选择题？
　　为什么要坐在于介城旁边？
　　为什么要对别人微笑？
　　士瑾不甚愉快地吃着火锅。
　　“妳念护校啊？真不错！我也想认识未来的白衣天使。”一听到她念护校，于介城笑得开怀，彷佛中奖一般。
　　“为什么？你们不是男女合校吗？应该不缺认识女生的机会。”她疑惑地看着对方，为什么少爷的朋友要冲她笑得这么开心。
　　“漂亮的女生本来就是认识愈多愈好。”于介城打量眼前的女孩子，的确有种活力满满的感觉，尤其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油嘴滑舌！“你D槽里的漂亮女生还不够多吗？”士瑾冷冷一笑。
　　“你喜欢拍照啊？”小葵天真地问。
　　“呵呵，兴趣而已、兴趣……”于介城赶紧烫一片牛肉放到士瑾碗里。“士瑾多吃点。”
　　于介城笑着把话题转回两人的关系：“对了，妳刚刚为什么叫士瑾少爷？”
　　“喔，因为我－－”
　　“因为她阿嬷在我外公那里做事，所以她跟着阿嬷叫习惯了。”士瑾抢在小葵之前说话。
　　小葵顺从地点点头，在接收到士瑾的目光后，她明白他要她多吃东西少说话，小葵便专心地夹着火锅里的菜。
　　可是于介城没打算就此放过小葵。从一进门时，士瑾脸上的表情就很明显了，再加上士瑾从坐下来后便一直像防贼似地盯着自己，直觉告诉他这个叫小葵的女孩子，一定是这阵子以来让士瑾动不动就看着手机出神的原因－－或许她就是小麻雀？
　　于介城持续不断地跟小葵聊天，小葵嘴里咬着肉吱吱唔唔地应声，士瑾时不时地介入挡下于介城的话头，或者终结话题。小葵偷觑着士瑾与于介城一来一往的对话，心里不禁想象士瑾在学校的模样，一分神就咬到自己的舌头。
　　“！！”
　　小葵痛得眉头皱得像酸梅，边抽纸巾摀着嘴。
　　“怎么了？”士瑾立刻放下碗筷。
　　小葵摇摇手表示没事，起身往厨房走想要拿冰水。士瑾不放心地跟在她后面，恰好跟在厨房忙了老半天，终于端着装饰好的蛋糕走出来的林虹玲擦肩而过。
　　“怎么了？”林虹玲困惑地问。她很少看到儿子眉头皱起来的样子。
　　于介城耸耸肩，一边咬着肉片，一边拍着马屁。
　　“阿姨，妳买的牛肉真好吃！”
　　林虹玲笑盈盈地把蛋糕放下。“多吃点！冰箱还有。”

　　小葵打开冰箱倒了杯冰水，含了一口在嘴里，舒缓了舌头上肿胀的抽痛，这才放松下来。
　　“怎么了？”他问。
　　小葵把冰水吞下，才说：“没事，咬到舌头了。”
　　“还好吗？我看看。”
　　说着，士瑾便靠了过去，捧起小葵的脸蛋，轻声说：“舌头伸出来我看看。”
　　小葵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现在是怎么了？他真的要看舌头吗？可是她才刚吃过肉片，嘴里应该有食物的残渣，她不想张嘴！
　　小葵惶惶地摇头。
　　士瑾微笑地说：“妳不张嘴，我就封锁妳的号码。”
　　然后一切就此别过，别再掺和他的人生。
　　士瑾知道自己愈来愈在意她，似乎有什么开关被她按下，让他逐渐渴望向她靠近，与其最后无法自拔，还不如趁早斩断。
　　他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他把选择交给她，因为他早已试过知道自己无法擅自转身，所以只要她拒绝，他便还有回头的可能。
　　小葵缓慢地吐出舌头，两片嘴唇密合地贴着舌头。
　　这是她所能坚持的最后底线。眼前的人如果是黄志兴或是小理，她决不会如此扭捏，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在他面前出丑。
　　或许是因为小理传了张江安然的照片过来，照片里穿着淡紫色礼服的女生，自信又美好，一想到在他生活中出现的都是像江安然那样的女孩子，她就涌起一股莫名的自惭。
　　士瑾仔细地看完伤势，才下结论：“没流血，但有个小血泡。”
　　此时，他才注意到掌心里的脸蛋潮红温热，水眸盈盈，嫣红湿润的舌头像陷阱前的诱饵。
　　“妳的脸好红。”
　　低哑的嗓音让她瞬间紧张。
　　“……舌头很痛，我想要冰敷一下。”有种窒息的感觉，四周的空气彷佛被看不见的机器抽光。
　　士瑾松开手，小葵一下子就退了一步，靠着中岛小口小口地喝着冰水，一手压上冰冷的大理石桌面，小葵才发现手心黏腻冒汗。
　　“我、我没事了，少……你快去吃吧！”她笑嘻嘻地摆摆手。“二小姐还特地烤了蛋糕给你，快去尝尝看！”
　　小葵一边假装专心喝水，一边注意着士瑾离开的身影。
　　她拉出制冰柜，抓了颗冰块含在嘴里，现在舌头不痛了，反倒是整张脸都热热胀胀的，明明厨房里有空调，小葵竟觉得自己燥热不已，一颗心彷佛劫后余生般惊险不已地跳动。
　　这是怎么了？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微热，但不是发烧。
　　小葵把目光看向前方，流理台前一大片窗景，看出去既不是自己房间外的景色，也不是教室外的单调树景，而是一幢又一幢远远近近的高楼大厦，临近傍晚，灰蓝的天边没有云彩，只有一格又一格窗户里亮起的光。陌生的景象奇异地让蹦蹦乱跳的心脏平静下来。
　　她和他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若不是林爷爷的嘱咐，她是不可能与他产生任何交集。
　　她想起林爷爷的交代。一年后他就要出国念书了，她不过是陪他度过这段尴尬暧昧时间的玩伴。
　　思绪一但清晰，小葵便觉得平复了。
　　脑中不再有乱糟糟的杂音，她的任务是照顾好少爷，让他在出国前有开心的回忆－－这不仅是林爷爷的期望，也是阿嬷叮嘱的挂心事，也是妈妈告诫她要全力以赴的事。
　　林家对她们有恩。
　　林家人对她们从不曾有回报的要求，完全依照祖上的遗嘱，只要邓氏需要，林家人就必须伸以援手。
　　照顾好陈士瑾，是林爷爷唯一说出的请求－－她应该要做好，才能回报林家对邓氏三代人的恩情。
　　她不像小理，她的出生对母亲没有任何帮助，只是徒增母亲被说三道四的次数，所以这件事她一定要做好。
　　嘴里的冰块逐渐融化，一点一滴，她吞咽着冰水，咬伤的地方逐渐冰凉，大概冰水喝多了，胃里也凉凉的，火锅味从餐厅飘过来，肉香四溢混着些许葱蒜酱油味，小葵却觉得一点食欲也没有。
　　但她还是回到座位，继续笑嘻嘻地咬着食物，饭后帮着二小姐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