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比千阳灿烂》一袋米

40、第 40 章

　　不知过了多久，虞巷感觉到车子停了下来。
　　“已经到了，但车停得有点远，现在太晚了，我送你进去吧。”
　　虞巷看着马路边挤的满满当当的车位，点了点头。

　　到了苏桥大厦的大门口，虞巷正要跟郭威道谢告别，就看他脸色白了一下。
　　“师兄？”
　　“没事，老毛病了，低血糖。有坐的地方吗？我歇一会。”

　　虞巷看他有些不稳，扶他往里走。这个动作让他们身体距离有点近，她不自然地向边上缩了缩。郭威察觉到她的动作，没有做声。
　　“这有地方坐，你先休息会。”她让物业前台搬张椅子，搀着他坐下。

　　郭威长舒了一口气，微微笑到，“我可能需要吃些东西。”
　　“糖或者蛋糕可以吗？我家有，马上就去拿。”
　　“这些正好，谢谢小师妹替我跑一趟。”

　　虞巷走向电梯，想起她包里还有楚元给的薄荷糖，又倒了回来。
　　她在包里摸索了一会，没找到。
　　她哈欠连连，正打算将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找，大堂里响起熟悉的声音，“你好，我家浴室水管有点问题，麻烦让值班的师傅看看。”

　　她侧过头。
　　楚元正看过来，他的眼神在她和郭威之间来回逡巡了几回，眉毛扬了扬，“郭师兄，你们这是……”他话音里出现了一丝揶揄，停顿片刻，才接着说，“我又打扰你们了？”
　　虞巷猛退了一步。“你以为谁都像你啊，我跟师兄很纯洁的。”

　　“嗯，我知道。”楚元含笑点头，语气挺真挚。
　　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他那种莫名其妙的宽容——我不信，但你说了，我就给你这个面子。
　　“爱信不信，人家只是送我回来……”她越说越小声。
　　倒不是没底气。
　　只是说着说着想起来，她有什么必要跟他解释？

　　“楚元师弟也住在这？”郭威眼神闪动，“我送小师妹回家。大概是最近加班多了，有点低血糖，正麻烦她回家里给我拿点吃的。”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楚元，笑了笑，“女孩子脸皮薄，你再开玩笑，小师妹以后不敢见我了。”

　　楚元诧异地看了虞巷一眼，眼角微弯，似乎对郭威说她脸皮薄的说法感到有趣。他问虞巷，“虞老师，今天的糖你吃完了吗？”
　　“没有……”但是她好像找不着了。

　　没来得及解释，楚元点了点她包里的夹层，“虞老师，你拿出来吧。”
　　他在说什么？虞巷瞪大了眼。

　　楚元转过头，带着歉意对郭威说，“不好意思，我们虞老师比较护食，这个口味的糖市面上少见，她可能不太舍得分给别人吃。”说着，伸手将夹层拉链处露了个尖儿的薄荷糖抽出来，“听话，低血糖很常见，但也不是小事。”
　　虞巷感到奇耻大辱。
　　一包糖而已，她哪里舍不得给了。
　　含冤至此，六月都要为她飞雪。

　　她伸出手想把糖从他那抢回来递给郭威，却被楚元手一翻，整包糖直接落在她掌心里，他的五指则自然地攀住了她的半个手背。
　　薄荷糖的包装被挤压出“嘎吱”的声音，冰凉的糖衣电击了两颗齐齐涌起热血的心。

　　干，干嘛拉她手。
　　手背上传来温热而不容拒绝的力道，皮肤相触处麻痒滚烫，甚至能感觉到他紧绷的掌心肌肉。虞巷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任由楚元牵着她的手向郭威伸去。

　　莫名其妙地，她脑海里浮起高中时楚元似笑非笑的神情。
　　——”虞老师今天发喜糖呢？“
　　那，现在，确实，有点像是在，发喜糖……呢。

　　失神瞬间，楚元已经拉着她将糖放到了郭威跟前。
　　楚元松开手，虞巷有点茫然地看着自己忽然被晾在一旁的手背，发疯的心跳瞬间空落落的。这时，她的发顶被轻轻揉了一下，楚元温声说，“虞老师脸皮薄，先回去休息吧。郭师兄这边我来照顾，免得被人误会。”

　　脸皮薄……
　　罢了。虞巷倒是无所谓的，毕竟她确实很困了。
　　不过……这够吗？
　　她好像吃得只剩几颗了。

　　似乎是看她没挪步。
　　“这包糖都给师兄吃，我明天再给你买新的，”楚元笑了笑，“行吗？”
　　最后两个字，醇厚的男音带了点哄小孩的语气，温温柔柔地钻进虞巷的耳朵里，像魔咒一样反复响起，摩挲她的鼓膜。

　　她真没有舍不得这包糖。
　　却也是真的生不起来气了。
　　算了。
　　她还能对他说不行吗？

　　虞巷对上楚元深不见底的眼睛，注意到里头涌起的浅浅笑意，无奈之余心底难言地慌乱。薄荷糖、牵手……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海里搅成暧昧而令人眩晕的糖浆，最终，她揉着红红的眼，半漂浮地逃向电梯，丢下身后一站一坐的两个男人。

　　郭威眼里有几分了然。
　　“楚元师弟是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楚元神色恬淡，”本来就不会有机会的。“
　　因为他在这里。
　　郭威读懂了楚元的潜台词。

　　从他们高中刚认识，郭威就有种感觉。
　　似乎对任何的成功对楚元都是理所当然的。

　　郭威看着电梯的方向，“恋爱跟其他事情不一样。”
　　不是最优秀，就最适合。
　　何况，如果真的合适，也不至于认识那么多年，住得这么近，还在如今的关系上止步不前。

　　然而，这句话说出来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矛盾。他只是有点上头，还不至于想打架。郭威没说出口，而是将楚元买来的蛋糕几口吞下，等待血糖回升。

　　对面，楚元揉了揉眉心，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露出个温柔又无奈的笑。
　　“我好多了。”郭威确认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站了起来。
　　“我送师兄出去吧。”楚元跟着站起来。

　　除开虞巷，他们也还算是不错的关系。
　　一路无话。

　　月黑风高，几分萧索。
　　他们是高中的时候在学生会认识的，楚元从主席助理做起，郭威高三后他顺理成章接过了学生会主席的位置。郭威印象中，楚元做事极有章法，为人随性潇洒，鲜少在开会时说什么重话，全凭过人的能力令大家信服。
　　倒没想到，成年后，楚元会因为一个女孩子，有如此强硬的态度。

　　两人沉默地走着。
　　郭威模糊地想起一件事来。
　　楚元也不是没发过火。

　　高三那年，郭威想暂时逃离高考的氛围，逃了自习课去看了学生会办的经典歌会。
　　这是新一届学生会首次挑大梁。
　　办得很成功。
　　郭威颇有种吾家少年初长成的自豪感。

　　歌会结束后他去了后台，想跟师弟师妹们打个招呼。
　　却见楚元大步破门而入。
　　“谁说U盘找不到？”
　　女孩白了脸，“真是一时不知道放哪了，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

　　满室安静。
　　郭威记得女孩叫唐琳，是文娱部的成员。
　　“你们知道她……”楚元的声音高高响起，戛然而止。他抿着唇，额角的青筋显出内心隐忍的怒火。他的目光向后台里每一个文娱部的成员看去，被他看到的每一个人都噤若寒蝉地低下了头。

　　“唐琳她也不是有意的，还好有备用的灯光稿，效果也不错……”半晌，文娱部部长上前说和。
　　楚元没有接文娱部长的话茬。他神色极为冷冽，“随意践踏他人的心意，令人不齿，我希望这是我们的共识。”
　　“还有，唐琳，”他看着那个低着头的女孩子，“我没有相信你的说辞，你可以继续撒谎，我会追究到底。”

　　说罢，他转身看见了郭威，匆匆点了个头喊了声师兄，快步走了。

　　“你的车？”
　　楚元一句话，将郭威重新拉回现实中。

　　虽然他不知道楚元为什么会认得他的车。
　　但眼前这辆确实是他的。

　　“注意安全。”
　　“嗯。”
　　发动机响起的那一刻，看着车窗外神色淡然的楚元，郭威有些了悟。

　　或许，楚元的理所当然，并不是以为他的成功能够一定延续到情场上。
　　只是再次见到了那位让他失态的人。
　　下了绝不放弃的决心。
　　*
　　早上起来时，虞巷看到了楚元昨晚发的微信。前面几条都是问她什么时候到家，最后一条是她回来之后发的。
　　楚元：“下次晚回来提前跟我说一声，宵夜就不带你的份了。”

　　她在冰箱里翻到一份椰汁西米露和芒果慕斯。
　　微怔了怔。
　　昨天，楚老师一直在等她回来吃夜宵吗？

　　今天是林建东正式加入项目的日子，虞巷得早点赶到实验室。她迅速抓起门把手上的早餐袋，出门后在车上匆匆吃完饭团。正当她想找张纸巾擦嘴时，却在袋子底部发现了一包薄荷糖。
　　深蓝色包装让她有片刻失神。

　　如果不是因为楚元昨晚说了今天会再给她买一包。
　　还真挺像高中时追求她的男生送的。

　　该不会，他想追她吧？
　　这个念头刚升起，虞巷就迅速把它掐灭了。

　　很难说她对感情这种事是敏感还是不敏感。
　　但对于楚元的事。
　　她总下意识地觉得，多想无益。

　　何况，他很快就要搬走了。
　　不是吗？
　　*
　　林建东一脚踏进实验室的门，另一脚愣是半天没能收回来。
　　整个货架上摆满了开发板、逻辑分析仪、适配器以及各种五花八门的设备，从Raspberry Pi到Arduino，从STM32到ESP32，琳琅满目。

　　江一青曾多次提起虞巷的小隔间，让他心生好奇。但真正走进来的那一刻，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虞巷平时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工作学习的吗？

　　“师兄来了？”虞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正忙着接线、拧螺丝，嘴里还叼着把螺丝刀，看起来十分忙碌。
　　林建东看她三下五除二地完成组装，拧上螺丝，随手按了一下电源键。

　　霎那间，七彩的光影点亮了这间狭小的暗室。
　　流光溢彩间，两张人脸被分成了多彩的阴阳面，看起来有点可怕。

　　虞巷跳下桌子，“师兄，外设会接吗？”
　　林建东看着那个自己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液冷散热器，默默点了点头。
　　之前，他或许会觉得张教授是让他来给虞巷的论文镀金。但经历了编程大赛后，他对于接下来要做的项目充满期待。

　　他很好奇虞巷在做算法题时能写出那么好的代码，在实际生产中，她又能做成什么样子。
　　就是吧，他也有点搞不明白，就像蒋勋前几天说的，如果她真是一个很聪明的姑娘，为什么看论文会那么费劲呢。

　　“那鼠标键盘显示器你都挑自己喜欢的来。”虞巷把一堆昂贵的外设垃圾一样地在桌上堆成小山，满意地拍拍林建东肩膀，“代码仓库和权限我发你邮箱了，你先熟悉一下，我去测试。”
　　说着，她推着梯子爬到架子上，从高处拿了一个手持设备下来。

　　林建东有些颤抖地接好了外设，点开配置脚本，等待项目构建。
　　这么好的电脑，就这么给他用了？他侧过头，看到旁边的工作台上像他这样的电脑还有三台。
　　……
　　任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也忍不住觉得张教授有点偏心。
　　这屋子里，光他认得出来的设备，就已经有六位数了。
　　实验室的资金这么分配，真的不违规吗？

　　说是测试，等项目跑起来的功夫，虞巷却打开了项目文件夹。看着逻辑分明的整体架构，细数这些年的开发历程，再一次了出神……
　　五光十色的液冷器照耀她充满思绪的脸。

　　她再次想起那个问题，她不是虞巷了，但虞巷是谁呢？
　　虞巷是个野心勃勃的人。
　　而现在，野心在她脆弱的胸膛里勃勃而动，横冲直撞，渴望真正的自由。
　　*
　　“张老师，我送您回去吧。”
　　“好。”张教授笑眯了眼。他最喜欢少年天才，毕业于H大计算机系的林欢自然也很投他脾性。“讲座的事情你联系玉建，记得给我们A大学子多讲讲你的经历，让大家开开眼啊。”
　　林欢腼腆地笑着。

　　“小楚元，玉建，要不要一起走？”张教授回头问。
　　“我跟王导再喝两杯。”楚元举举杯子。
　　“小小年纪，要爱惜身体啊……”张教授回头拿起酒杯，嘬干了里面的最后一丝液体，背着手远去。

　　“说吧，什么事？”王玉建开门见山地问。
　　楚元握着杯子的手指节发白，半天没说话。
　　“你别告诉我你就是想我了，又或是没事想喝点酒。”灯光下，王玉建的大眼睛越发瘆人了，“我可听说云源最近情况不太好，这时候你不去加班，安排林欢和张教授吃联谊餐，聊在学校开讲座的事，开玩笑呢。”

　　楚元没那么没事找事。
　　校企合作找了A大信息学院，适当的情感交流也是必须的。
　　今天这顿饭局也可以说是一步闲棋。
　　当然，王玉建说得对。
　　他确实意不在此。

　　他屏息片刻，才淡淡地喘出一口长气来。
　　“我想问一件事。”

　　王玉建想也不想，“虞巷的事吧。”
　　“嗯。”

　　王玉建笑，“就这么肯定她在我这？”
　　“她既然读了A大，自然会在你这里。”
　　“她当年拿过的奖牌，保送A大任何专业都没问题，何必来我们这个垫底专业？”
　　“垫底是垫底。”一句话让王玉建怒目而视，楚元笑了笑，“但她不会放弃计算机。”

　　王玉建出言讥讽，“那可不，不像你……”
　　话未说完，楚元便打断了他，“她不是我，她比我纯粹很多。”

　　骂人的话让想骂的人先说了，王玉建悻悻的，也升不起讥讽的心思。
　　虞巷的才华他向来是知道的，三年前MyCore项目立项时，他原本以为在虞巷的带领下，国产系统能够取得长足发展。然而，谁知虞巷只是起了个头，后面的实验失败得一塌糊涂，只能由他和张教授替她勉力支撑。

　　平庸未必不幸福，但从神坛跌落却是另一种痛苦。虞巷认知障碍缠身，学不会也看不懂，然而偶尔又恢复一点状态。像是一个人死了又没全死，活过来一点又活不长。
　　无法放弃她的少年梦想，一次次在绝望中看到一丝希望又被无情斩断。
　　这种坚持和挣扎，是王玉建难以想象的痛苦。

　　想到这，他长叹一声，为小师妹喝一杯闷酒。
　　楚元跟着喝了一杯。
　　“你想知道什么？”王玉建给楚元满了上酒，“她为什么现在在A大？学习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王玉建说的那些，楚元当然想知道。
　　但他并不想听王玉建说。

　　饭店外头的路灯亮了起来。
　　偌大的城市，车水马龙，华灯初上。
　　没什么事的话，她应该已经吃完外卖，躺在沙发上打那个换装游戏了。
　　想到这样的画面，他的心绪温软地酸痛着。

　　半晌，他轻声问。
　　“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不好。”

　　隐隐的猜测，终于化为现实的言语，砸在了他的心口上。

　　风驰电掣的车辆从街道上呼啸而过，卷起一地烟尘。
　　苏桥大厦张灯结彩，百合商场人来人往。
　　楚元跌跌撞撞下了车，摔在马路对面的行道树下。他大口大口地喘气，抬头仰望着高耸入云的苏桥大厦。最顶层的公寓透过远得快看不见的落地窗向外散发着微弱而朦胧的光，独自挺立在七十七层的高空中，仿佛隔着七年的时光，遥不可及。

　　他多次冲动地想要跨过那不到十米的斑马线，登上去往七十七楼的电梯，敲开那扇白色大门，去看看那张历经世事的脸。
　　却又每每止步。
　　她不会愿意他知道这些。

　　粗糙的树皮贴着他突出的脊骨，摩擦出细小滚烫的痛意。
　　模糊的视线里，人行道的指示灯红了又绿，绿了又红。
　　随着时间的流逝，百合商场传来关门的广播。
　　又过了三个小时，七十七层的灯也灭了。
　　世界陷入黑暗之中。

　　楚元怆然地笑了起来。
　　他以为，她为了更好的路，更好的未来，放弃了他们共同的约定。
　　这些年，她总要傲睨得志，过得光明璀璨，骄狂恣意才对。

　　他的灿烂千阳。
　　怎么能过得不好呢？

　　虐小楚使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