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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   今年过年早。虞巷考完最后一科,已经距离除夕不到一周了。
      这段时间里,每天都有一包薄荷糖放在她早餐袋里。
      这让她不禁有些异样的猜想。然而,她下意识选择了不去深究。

      因着节日将近,楚元回家陪伴父母,不再顺带给她买早餐,薄荷糖也就不再出现。
      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仿佛他们的关系就被顺理成章地界定在了故友和邻里之间。虞巷对此松了一口气,她真的害怕楚元给她机会。
      他俩的关系里哪怕有一丝余地,她大概都会忍不住幻想出无数的未来。

      走出考场,虞巷随着人流走向校门口,打算叫个车前往商业街。唐琳约她一起去挑选过年穿的新衣。路上,她听到有人抱怨英国文学的期末考,“为什么考简奥斯汀啊?救命,我一点没看。”
      虞巷听着很庆幸,还好选修的时候避开了所有文科。
      小虞,明智的女性。

      接下来的话却让她怔住——
      “我背了,我背了。
      “You pierce my soul. I am half agony, half hope. ”
      她突然听清了,那个他们彼此坦白的晚上,楚元轻声说的那句话。

      百科说明:《劝导》,作者简·奥斯汀。
      节选: “You pierce my soul. I am half agony, half hope. ” 你刺穿了我的灵魂。我心中一半是痛苦,一半是希望。出自英国文学名著《劝导》中的一个场景,主人公安妮收到了她曾经拒绝过的温特沃思上校的情书,表达悔恨与爱意。

      简简单单一句话,虞巷掉进情感的漩涡。
      在那样一个互相袒露少年心思的夜晚,在夜晚结束前彼此依依惜别的时刻,他真的说了那样一句话吗?他想表达什么呢?

      她闭眼回忆了无数次。
      渴望回想起那天他的语气,他的表情。

      可画面始终是模糊的。
      只能记得起,关键的几个发音,都完完全全能对上。
      除此之外,只有无尽包容的夜色,她酸涩的、无法倾吐的爱意,和沉郁温暖的松木香。

      车窗外的景色飞掠而过,虞巷不敢抬头,将发红的眼深深埋进一头乌黑的长发里。

      重逢后,她全靠着理智才在近距离相处中保持清醒。
      他们已经是两条赛道的人。
      她再不妄图跟他发生什么。
      可……如果,他想呢?

      虞巷紧紧抓着安全带,仿佛安全带是她在迷茫的未来前唯一能揪住的稻草。
      她第一次发现,她小虞竟然会是这么胆小的一个人。
      她没有勇气相信他说这句话是故意的,可能想借此倾吐什么,可她也没办法心平气和地劝自己相信他没有别的意思,很可能是她当时踩了他一脚,他跟她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几个深呼吸后,她终于放下安全带,重新拿出手机。
      然而,浏览器里原文小说之后的内容,让她心头的野兽,破笼而出:

      Tell me not that I am too late, that such precious feelings are gone for ever. I offer myself to you again with a heart even more your own than when you almost broke it, eight years and a half ago. Dare not say that man forgets sooner than woman, that his love has an earlier death. I have loved none but you.
      别说我的表白太迟了,别说那种珍贵的感情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再次向你求婚,我的心比八年半前你将它扯碎时更加忠于你。
      我不敢说男人比女人会更快忘记一段感情,不敢说男人爱的期限更短。
      除你以外我没有爱过任何人。

      “这件怎么样?”唐琳的声音将虞巷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虞巷将手指从那个企鹅头像上移开,集中精神打量起眼前的衣服,“小琳,你穿浅色更好看。”

      唐琳已经心有定夺,她选了件黑色的西装,内搭咖色打底衬衫,在试衣间里换好走了出来。
      好看是好看的,就是有点不太衬肤色。
      不过买衣服,喜欢最重要。

      买单时,她们意外地遇到了高琪琪。唐琳热情地和她打招呼,高琪琪却有些局促。
      “巷巷,”高琪琪顿了一下,微微低头,“唐……小琳,你们也来买衣服吗?”

      “对啊,我昨天刚发了实习工资,来买两件新衣服过年穿。”唐琳把包里的卡递给收银员,转头笑着对虞巷说,“我们琪琪现在是不是特别好看?你不知道,她上了大学特别多人追,大家都说她在高中的时候如果好好打扮,校花一定是她,哪轮得上其他人。”
      “并没有,”高琪琪忽然绷紧了脸,“我怎么打扮,也不会有巷巷好看。”

      以高琪琪的好脾气,这样生硬的语气着实有点出人意料,虞巷这会脑子有点转不开,只能隐约地想起唐琳没有出现在高琪琪的婚礼上的事。
      她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唐琳没察觉什么的样子,继续打趣,“谦虚了不是?”
      虞巷隐约听到高琪琪小小嘀咕了一声,好像在说“不是”,她微微一怔,高琪琪看了眼手机,说她的对象来接她了。
      离开前,她的目光在唐琳和虞巷交叠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皱了皱眉便离开了。

      高琪琪走后,唐琳提议去附近的奶茶店坐坐。两人点了奶茶,唐琳随口问道:“最近忙什么呢?”
      虞巷:“期末。有三门都是连考的,为什么要考试啊?我可太难了,头发掉了一大把。”
      唐琳失笑。以前虞巷哪里为考试愁过。高中每次临近考试周科任老师都不允许竞赛生翘课,虞巷天天都在宿舍里嚷嚷垃圾考试赶快考掉,不要耽误竞赛集训。

      虞巷不好意思,“那会我年轻不懂事,现在被A大教做人了。考完第三科我在家打了三天游戏才缓过来,差点没赶上最后一门。”
      “真打三天游戏啊?”唐琳惊诧。从前虞巷游戏玩两把就扔,倒不是她不爱玩,只是那时候对她来说好像搞竞赛比起游戏更有意思。
      虞巷抱着奶茶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唐琳也没有追问,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听说楚神的事了吗?”

      楚元。
      虞巷一个激灵。
      心率飞快地蹿到一个高度。
      唐琳也知道他跟她说的……那句话了?

      然而唐琳的表情很自然,她神神秘秘地说:“就是楚神辞职去了一家创业公司,条件谈得很好,算是跟创始人平起平坐了。”
      虞巷松了口气,原来唐琳说的是这件事,“具体的我不太清楚,最近我们没太联系。”
      唐琳微妙地看了她一眼,拍拍她桌上的手,“没事,他肯定就是最近太忙了。”

      唐琳接着说自己听到的消息,“我师兄听说这家公司跟投资方签了对赌,如今离协议上的收益目标还差得远。不知道楚神事先知不知道这事,如果不知道,那就……”
      “是什么公司?”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做互联网的。这是内部消息,你可别跟别人说。”

      唐琳拉长了尾音,话里话外,透露出不看好的意思。
      她学的金融,知道近些年生意没有从前好做,风口上的互联网行业日渐西下,行业内荟萃的群英俊雄再惊才绝艳,也有人逃脱不了折戟沉沙的命运。楚元未必就能意外。

      虞巷想起楚元那双漂亮的长眉,和长眉下从容无畏的眼睛。
      她认真地回答唐琳,“如果对赌协议是真的,楚老师应该会知道的,很少有什么事儿能瞒过他。”

      “真的吗?”唐琳不太信,“张小军说,楚神之前在A国帮一家独角兽公司做过上市,事后人家还挖他去呢。如果想从投行出来,去那家公司不比一上班就帮人对赌好吗?”

      和唐琳分别后,虞巷在微信对话框里打了几个字,又一一删掉。
      随后,她点开楚元的朋友圈。
      最新的那条,仍是那张夺目的晚霞照。
      配文:“The sun casts in and never dims.”

      上回看这条朋友圈时,她很关注他的配文,觉得他似乎想借此表达什么。
      这次,她第一眼迎上了照片上震撼人心直扑人眼的霞光。
      脑海深处,有根什么弦,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如果照片果真能传递情绪的话,她看到的大概是决心和力量。
      *
      “咦,这么晚了。”虞巷在实验室忙碌了一天后,才注意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哈哈,是啊,我下午也要回老家了。”林建东笑着说。
      能在实验室一直陪着她忙到快过年,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张教授的面子,林建东的义气也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
      虞巷笑眯眯地对他说:“那年后师兄也尽早过来吧。”

      午饭他们去了学生街上著名的小炒店。作为学生街的招牌,这家店价格贵是贵了点,味道倒是相当可圈可点。
      饭菜上桌后,林建东开始大快朵颐。在青苗组里,大家都对虞巷平时在小隔间里做什么议论纷纷,他入组后才知道,原来从大一开始,虞巷就在开发自己的系统内核。

      “上次师兄说源码已经看完了是不是?”虞巷边吃边问。
      “不是,我没说清楚。”林建东憨憨地笑了笑,解释道。这段时间除了按照虞巷的安排做些杂事,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研读虞巷的源码,希望能尽快熟悉项目。三年的代码积累量相当大,他之前一直在做人工智能项目,对内核这块并不熟悉,所以看起来有些吃力。“我只看完了‘滑铁卢列车’这部分。”

      之前他给虞巷讲论文的那几回,虞巷并没有展现出与编程大赛相匹配的学习能力。滑铁卢列车是虞巷独创的进程通信机制,设计得极为巧妙,这才与他的预想相符。至于这强烈反差背后的原因,他本能地觉得他不该问。

      “有点慢啊……不过也没关系,熟悉我的风格就行,接下来就在项目里面熟悉好了。”
      “是的。师妹,我接下来是负责做兼容性匹配这一块吗?”林建东问。
      “不是。”虞巷说完这一句,陷入沉默。

      昨晚她花了一点时间上网。
      现实世界风平浪静,但科技论坛却风起云涌。合益推出内测后,几条帖子都信誓旦旦地分析了内测数据,预测合益电子即将推出的新元系统——传说中的“国产之光”,依然只是套壳Linux的伪国产系统。
      “只不过多删了人家一点代码,‘伪’得比较少罢了。”有个楼主这么说。

      虞巷暗暗叹了口气,她不知道新元系统是不是套壳Linux,但她写的这个内核,确实是以Linux为原始骨架改造出来的。直到现在,Linux代码仍然占据着很重要的一部分。她打了个寒颤,汤碗里头的蛋花汤热乎乎的,隔着不锈钢碗壁将暖意递到她手心里。

      周遭熙攘的人声,林建东诚恳的面孔……诸多的颜色、线条、声音逐渐模糊了边界,融成了斑斓的色块,慢慢地,又重新抽象成一根一根长而韧的线条,在她周遭一圈一圈地弥散开来。
      形成了以她为中心的牢笼。

      她知道她并不是真的被关在牢笼里。
      这只是这些年的经历具现在脑海中的结果。

      十七岁之后,她的人生进入困难模式。
      短短一年的时间,疾病带走了她的逻辑思考能力和快速的反应力,她变得迟缓而焦躁。
      即使经过长期的治疗有所恢复,在A大期间,仍然是任何一篇文献都要求着师兄师姐讲解,看了十几遍才能明白。
      王玉建吐槽她拖延症,实则是她的自我保护本能在作祟,阻止她踏进实验室。每写一行代码,她都要在脑海里自我斗争无数次。

      ……
      她当然想设计出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的系统内核。
      但她被困在疾病这座牢笼里,每每触及边缘,她就会被提醒她的天花板就这么高,极限就在这里。唯一的选择只有低下头,降低目标。
      可是凭什么呢?

      前些天在青苗的聚餐上,她跟张教授说她想要一个助手。
      她打了很久的腹稿,到了嘴边,却只说她太累了,有些忙不过来,张教授说可以让林建东帮她,其他的什么也没问,就好像是,哪怕她继续做这个Linux套壳内核项目,他也觉得没关系。

      她最终也没有为此多说什么。
      她的目标,她的梦想,被她放弃了太多次,有太久都没有真正完成过。
      她被疾病规训太久了。
      连她想做什么,她都不敢大声向别人说出口。

      何况……
      她敢吗?
      她的心脏再次砰砰砰地跳起来,那些大胆的念头在漫野处旁若无人地疯狂生长。她无意识地抓了一下放在边上的包,包身晃了晃,发出沙拉拉的声音,那是她的药瓶。
      她每天依然还要吃定量的药品,才能承受住现在的学习和生活,她又能做什么呢?

      在长远的沉默后,她斟酌用词,抬起头,“接下来,你和我一起升级滑铁卢列车。”
      林建东错愕,现在的成果对于本科生来说也已经足够好了,再改只会增加失败的风险。

      话说到这,虞巷反而坦然,“先做吧,师兄别担心,大不了就是做不成呗。人生就是这样的,失败着失败着,就会习惯了。”
      她真的知道失败是什么滋味吗?林建东看着眼前这张虽然有黑眼圈,但依然美丽甚至有几分天真的脸,在韵律健康的项目上,他曾经因为技术上的激进而险些酿成大错,虞巷也是知道的,但她似乎并不害怕重蹈他的覆辙。

      他叹气,“是不是你们这些聪明人都喜欢不走寻常路?还是说其实就得不停地为难自己,才能像你们一样达到人生巅峰?”
      她这样也叫人生巅峰吗?
      虞巷惊愕。

      对面林建东没半点嘲讽的意思,甚至带了点真诚的询问和羡慕,大概羡慕她的天赋异禀,和不知人间忧愁。她的生活在旁人眼里确实也算不错。
      可她不满意啊,她忍不住笑出来,眼角微湿。

      手机突然震动,跃出了一条新消息。
      唐琳:巷巷,我还是不相信楚神会不知道对赌的事儿,我问过了,像他们这种科技公司的对赌风险都是很大的,一旦没有完成对赌目标,很可能面临的就是低价收购、拆分。这就意味着,一旦失败,楚神不但白白放弃了在投行的人脉,在这家公司的股份和投入的资金也基本上都是白费的。他一个学金融的人,这笔账算不清楚吗?

      虞巷下意识地反应——他算得清楚的。
      可只要他想,他还是会去。
      因为,他也不满意啊。
      几乎是这个念头产生的瞬间,一段文字突如其来地出现在她脑海里。

      高一那年——
      “虞巷,在看什么好东西?”
      虞巷看得入神,冷不丁被人抽走手里的书。
      是《算法导论》。

      老师叹口气,“你们这些理科生啊,作文不及格,还不好好听讲……”
      虞巷缩缩脖子,找出压得像根咸菜的试卷递过去,企图把书换回来,“老师,其实我这次及格了来着……”
      “及格就够吗?”老师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我刚讲了什么?”

      这。
      虞巷余光看向后桌。
      全班同学都看着她。
      当然也包括楚元。

      他好整以暇地转了转手里的笔,眉眼含笑,显然不准备帮她。
      做人有点良心!老师面前,她不敢有大动作,只能偷偷在身后弯起中指,勾了勾。
      楚元接受到信号,先比了个撕包装的动作,又用右手大拇指擦了擦唇角。

      意思是请他吃冰淇淋。
      这条狗!
      她想翻白眼,然而老师正盯着她。
      她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楚元的大拇指从唇角上挪开了。
      指向他校服衬衫的第二个扣子。

      什么鬼?
      衬衫的价格是多少镑多少便士来着?
      也不对啊,这不是语文课吗?
      虞巷脑子一片混乱。

      “楚神本人,范文范文……”张小军也小声助攻。
      “……您在读楚元的范文。”虞巷松了口气。

      “我读到哪了?看你也不知道。”见她再次瞪大眼,老师又拿那份咸菜状试卷敲了一下她的头,随后把它和《算法导论》放回桌上,把楚元的试卷递给她,“去吧,把我标红的内容抄到黑板上。”
      于时,她在庆幸《算法导论》没有被老师没收,腹诽楚元就连放弃数学竞赛改选信息学竞赛这点事都能写篇作文,最后嫌弃楚元和张小军吃完了冰淇淋居然还要吃鸡排。

      而她抄写在黑板上的那句话,却在时隔许久之后,突然在她的脑海里浮现。
      “人应该进行超越能力的攀登,否则天空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林建东上公交走了。
      冬日暖阳高悬,天空一片澄澈,映照着虞巷的思绪。

      她不能确定唐琳说的对赌协议是不是真的,又或者楚元是不是真的在这个过程中受到了欺骗。但她知道。
      他们都过着旁人眼里还不错的生活,却永远难以为此感到满足。

      所以楚元会放弃数学竞赛金牌,去参加信息学竞赛;会拿了信息学竞赛金牌,又放弃保送签约参加高考;会进了顶级投行,又辞职去创业公司。
      哪怕对赌协议可能让他一败涂地,她也相信他不会退缩。

      “人应该进行超越能力的攀登,否则天空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当年随手抄下的文字像是一颗跨越时空的子弹,在今天击中了她。

      他们可能不再相爱,仍然长久相似。
      这种对超越平常的渴望和默契忽略了时间与空间的障碍,在灵魂深处共振长鸣,让她难以自抑地战栗。

      像是极寒极冷的孤夜中,她不再是唯一的旅人。
      她知道有人与她同行。
      即便此生不曾遇见,素不相识,未曾谋面。
      他也与她同行。

      她站在叶落殆尽的枯枝下,打开备忘录。
      “You pierced my soul, I am half agony, and half hope.”

      她并不知道楚元说这句话时的心思。
      可如果换做是她,换做是她在楚元耳边低语。
      她会是这个意思——

      你是我当之无愧、天生一对的灵魂伴侣。
      我无法自拔地被你吸引,却得不到你的心。
      不可抵御的爱情,让我幸福、痛苦,心怀期待,备受煎熬。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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