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零初玖末

32、死结难解：冲突离弦

　　数日来，我所等候的少年并没有到来，而今上天皇那边也没有异常。倒是屡次吃瘪的小家伙橘友雅日日不懈地到访，尽管总是被我戏弄纳凉，依旧兴致勃勃地定时出现。不过他与小武士源赖久的相处模式反倒沿袭了我与他的，最后都是由我出手解救小武士于窘境。如此有趣的三角循环倒也不令人乏味。

　　可笑的是明明都是同处一屋的三个小鬼，身为劲敌的八叶与鬼族至今却不曾照面，纵使在我有意的安排之下，三人仍是被阴错阳差地岔开来。命运既定的时机真是让人忍不住想打破啊。

　　不过转而一想，倒不失为一种乐趣，在《遥远时空中》的剧情开始之前，我先后邂逅了几大重要人物，不就预示着我与平安京的缘分不浅吗？

　　几个小鬼头的小打小闹不足一看，未来的戏码才是我所期待的精彩，这当中当然少不了我的铺垫和插足了。

　　所以——

　　“博雅，我会离开平安京。”我浅笑着盈盈扔下一颗炸弹。

　　犹如晴天霹雳般震得坚毅的武士全身一晃，不稳地靠向身后的树干，炸开了的大脑里反复来去的就只有少女笑言的那一句离开宣言。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在他全身心交付的现在提出离开？他怎么能够让她离开？

　　手下指法一变，轻舒俏皮的旋律旋舞而出，环绕着愣神呆立的武士徐徐飞舞雀跃。

　　应和着轻快的旋律，我轻飘飘地祭出但书，“但是我还会回来。”

　　乍悲乍喜的感受，源博雅并非第一次体验到，然而每每少女的这等恶趣味都令他哭笑不得。前一刻的地狱深渊，下一秒的天堂乐园。骇怕与沉痛消弭于心间掩埋，无可奈何的心绪在宠溺的冲刷下泛着甜蜜的余味。

　　“我等你！”源博雅注视着随性弹琴的少女背影，柔声允诺。

　　我心里一动，跑调的音律被拉回，指下的琴弦奏出更为清雅舒心的旋律，嘴角的笑弧始终不曾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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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徘徊犹豫中的贺茂保宪终于还是站在了别院门外。

　　抬首仰视门口牌匾上书的“来音阁”三字，行云流水，俊秀飘逸，却又隐含着一丝慑人的霸气，实是让人难以想象这付字竟是出自一个弱水女子之手。

　　不，以少女的性情绝对称不上“弱水”二字，而且她也不屑于示弱。忆起少女的一贯作风，贺茂保宪不由无奈却又带着自己都不知的宠溺纠正自己的错认。

　　“‘来音阁’，昭示着她的到来么……”

　　垂首笑了笑，贺茂保宪举步迈入了“来音阁”，遣退想通报的女侍，早已熟门熟路的他在这所别院里根本就是来去自如了。

　　脚步突然一顿，他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退下的女侍远去的背影，心里有丝不解。记忆中少女似乎特别偏爱这个女侍，听说是橘初音母亲桐子夫人从娘家藤原家为女儿特意挑选的女侍，不过前一段时间好像消失了大半年了。倘若他没有记错的话，自从少女取代橘初音之后，身边一直跟着的就是这个藤原家的女侍了，连从大内里搬出来也只带了她一个。

　　少女身边的大小事情，他从不敢小看，那么那个女侍的消失是否有什么蹊跷呢？似乎女侍消失的时间正好卡在昭阳北舍失火、少女迁至“来音阁”的几天后吧……

　　心内思忖良久无果，突地一阵悦耳动听的琴声随风飘来，贺茂保宪于是放弃了沉思，循着声音调转方向改朝后院行去。

　　临至后院的廊道，他反而怔愣原地，尔后双眸干涩地闭了闭，眼前的画面美得刺痛他的眼，让他再也迈不开脚步。

　　樱花飘零的树下，绝色的少女跪坐抚琴，十指纤纤跳跃在细若蚕丝的琴弦上，仿佛钢丝上优雅神秘的舞者，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无不牵动着观者的心神。

　　迷醉的眼神无意识掠过绝色少女身边伫立着的青年武士之际，一瞬间美梦被残酷地打碎殆尽，那一脸温柔似水的神情可是以往刚正不阿的坚毅武士，那眼里噙着的宠溺浓郁得连远在廊道的他都能感觉到。那么五感灵敏的少女就更不可能不知道了，可是她却不加制止。

　　一向厌烦他人自作多情的少女如今却放任近身之人毫无顾忌的感情宣泄，是因为对象不同吗？

　　是因为他是源博雅，所以你才如此放任吗？亦或是你开始将他放在心上了？

　　如潮水般泛滥的酸苦几乎淹没了他的理智，可叹他始终无法放开自己身为贺茂家族之人的身份，勉力强抑住离弦的冲动，才不致于莽撞行事。然而倘若可以，他宁愿如同源博雅一般陪伴在她身边。

　　死死握住手中的蝠扇，楠木所制的扇柄上那显眼的贺茂家徽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他的身份责任。

　　他，贺茂保宪，没有任性的权利！

　　随意拨弄着琴弦，残音断乐自成一曲。

　　贺茂保宪的到访，我早就料到了，以当日我和晴明的反常，以及困恼他多时的疑惑，也该是时候找上我了，只不过我似乎低估了他的忍耐力，竟然拖到现在才来。

　　“叮……”琴音戛然而止。

　　我以掌按压下颤动的琴弦，微侧过头向身边的青年笑道：“博雅，请保宪大人过来一叙吧。”

　　拢了拢剑眉，博雅转头看了看远处静立的清俊男子，微不可见地颔首，举步走去。

　　他明白前一刻美好的时光不可久恋，琴笛合奏的那一天可能是他最遥不可及的奢望了。

　　无意识地按住腰间的紫竹短笛，源博雅来到廊道下的男子面前，微敛袂颔首，“保宪大人，请。”

　　紧了紧手中的蝠扇，贺茂保宪终究迈出了于他而言最艰难的一步，那将是他告别自我的前奏。

　　行进数步后，他歉意地侧首向刚毅的武士询道：“中将大人，可否让我和初音单独谈谈？”

　　源博雅一顿，微带审视地盯着一脸决绝的贺茂保宪，心下微有迟疑。

　　明白对方的顾虑，贺茂保宪无奈道：“以初音的能耐，难道我还能伤得了她？”

　　不料青年武士却仍是坚持，“保宪大人，我要保护她！”

　　不论她的真实能力如何，不论有否危机，他承诺过少女会保护她，一直在她身边保护着！

　　不远不近的一句话却镶入了我的心，唇角扬起笑弧，我柔和地看向坚毅的武士，轻吟，“博雅，没关系的。”

　　源博雅仍旧未完全放心，但是碍于少女的话，他唯有选择固守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不会听到他们的谈话，又可以时刻注意情况，防止突发状况发生。

　　对于博雅的坚持，我含笑默认。

　　反而另一男子似有感触，玩味地看着我，“之所以对晴明冷遇，有他的因素在吧？”

　　“铮——”我猛然挑动一根弦，刺耳的吵杂声作为警告抑制了男子的戏弄，“你想要什么样的回答呢？是肯定，还是否定？”

　　少女的四两拨千斤巧妙地避开了犀利的话题，贺茂保宪反倒是在自找难堪，无论答案如何，都与他无关不是吗？再者他今天并不是为了计较这一些才来的。不理性的自己是该挥别了。

　　偏转过身，贺茂保宪以侧面对着我，声音无悲无喜地开口，“你的回答，我并不需要。你的重塑快接近尾声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为祸人间喽。”我无可无不可地耸肩。

　　“是么……”听得出他并不相信。

　　“不然呢？难不成要我造福世人？”我扬眉反问，似嘲似讽。

　　猛地一滞，贺茂保宪也想象不出少女悲天悯人的场景，遂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和父亲有什么协定？”

　　“不，是和贺茂一族的协定。”我纠正道，“连同你在内都要遵守的协定。”

　　“什么协定？”男子略微急声问。

　　我讶异地看向他，贺茂忠行竟然没有告诉他儿子，这父子俩倒真是有趣，你瞒我，我骗你的。

　　心里寻思着，我终究还是没有言明，“你父亲会告诉你的。”

　　明白从我这边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后，他也无意再纠缠，“听说今上命你继任斋院一职？”

　　“对。”我有问必答地点头。

　　“你不是要……”

　　我接过对方的话头，侧首回应，“要离开？没错，我总会离开，但不代表我不会再回来啊。”

　　一刹那间几乎被满心的惊喜冲垮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决心，贺茂保宪脑海翻波，数种念头闪过其中，下意识对上少女饶有兴趣的眼眸，犹如被一盆冷水浇醒。沉淀后干涩地复问，“……为什么还要回来？”

　　“怎么？不欢迎？”收回视线，我专注于手下的调弦。

　　贺茂保宪抑制住跳脱的心智，强压着，并不作答。

　　无趣地撇撇嘴，我莞尔一笑，“除了某些因素，这里还不算太糟，至少入得了我的眼，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兀的一阵好笑泛上心头，贺茂保宪苦闷的心情得到些许纾解，心下暗咐：喜欢就喜欢，非要拐着弯回答，也只有少女这般别扭的性子才会如此表达喜爱之情了。

　　“更何况，和今上天皇的这盘棋岂能临阵脱逃？”我冷不防又投下一颗炸弹。

　　“今上？！”贺茂保宪骤然一惊。

　　“你父亲没告诉你吗？他所执着的那两本书册可是橘初音的皇帝弟弟给她的。”挑拨离间的行当偶尔为之也不为过啊。

　　与其父同样精明锐利的棕瞳闪了又闪，最终归于平静，但我知道那个疙瘩已经越来越深了，这两父子的鸿沟究竟会如何发展呢？

　　“那么对于晴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聪明的人并不会在一些事情上表现出自己的在意，贺茂保宪这点做得比他父亲好。

　　我垂眸，无声笑道：“我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晴明能不能想明白。”

　　“你……”猛地转过身，贺茂保宪对着坦然自若的少女欲言又止。

　　“嗯？”我歪着头等待。

　　“初音……”喟叹般地轻唤一声，磁性的嗓音微带艰涩，“晴明他不可能永远是你的晴明……”

　　我敛下笑，平声道：“我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贺茂保宪微微摇头，“或许你所想要的晴明只不过是你的臆想而已，从来不曾存在！”

　　我眼倏然一眯，“你想说什么？”

　　高挺的身躯一震，贺茂保宪涩然道：“初音，晴明……会读心术，你知道吗？”

　　一贯面不改色的淡定少女而今却在他的面前脸色剧变，贺茂保宪心知自己的话对她的冲击不小，可是能够令得少女变色，足见晴明在她心中的重要程度。对于这一点，他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然而也正因如此，他更不得不告知少女实情。

　　贺茂保宪不忍地撇开眼，嘴上依旧说着伤人的话语，“这样你还能确信你所要的晴明是真实存在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晴明骗我？自始至终他都在按照我的心中所想扮演着全新的人？”垂下眼睑，我不带感情地问道。

　　抓不准少女的心绪，贺茂保宪以着无波动的声音回道：“晴明会读心术的事情，左近卫中将大人也知道。”

　　我仍是垂眸不看，“这么说，博雅也骗我了？”

　　“初音……”男子长叹一声。

　　“那么明知道这些的你岂不是骗我更深？”我抬起凌厉寒冽的双眸直视着对面的男子。

　　贺茂保宪全身一颤，陡然僵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