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零初玖末

31、死结难解：无忧年少

　　“呵……”

　　目送着清冷少年不带留恋地转身离开，我自嘲一笑，敛下了泛上失落的双眸。

　　“殿下……”

　　语含担忧的磁性嗓音听到耳旁，我却置若未闻。双肩一垂，身体徐徐靠向栏柱，螓首高扬，面无表情地仰望空洞的天际。

　　眼前少女的身姿仿似她随风轻扬的发丝，随时飘然欲飞，紧了紧持刀的手掌，最终仍是抵不过内心的情感，源博雅上前一步，放缓声音，“初音……”

　　我一震，收回望天的视线，侧头瞥了一眼身后的武士，声音无喜无悲地轻问，“你说晴明变了吗？”

　　源博雅眼帘一颤，低道：“没变。”他明白从少女口中听到她对另一个男子的在意，对他是种无形的煎熬，可他还是不忍看绝然洒脱的少女露出不应出现在她身上的寡欢惆怅。

　　“是吗……”我再次将视线穿过镂空的围墙窗台凝注于少年曾驻足的位置，微叹，“以前的晴明纵然被我拒绝了，也会傻傻地站在原地等待我的回首……”

　　那个一门心思只有我的少年，那个视我重于一切的少年……

　　源博雅忍下心里的酸苦痛楚，以着肯定的口吻再次强调：“没变！”至少他对你的情意始终不变。

　　伤春悲秋向来不是我的一贯风格，我手一撑站直了身姿，头也不回地转身，背向而离，转而道：“听说你收了个徒弟？”

　　“是。”紧随的青年武士回道。

　　身后传来的声音清亮明朗，看来是颇为中意这个徒弟了。不枉我特意放他假，让他去祭拜亡母，没想到竟还有意外收获。不过我的主要目的在于——

　　“想明白了？”我微侧过头问道。

　　源博雅神色一凛，肃穆沉着地对上我的目光，点点头，“是的。我想要保护的是初音，而不是内亲王橘初音，无关今上的命令与否，也无关母亲的遗命。”

　　我扬眉凝望着此刻坚毅如石的男子，尔后缓缓露出笑颜，“博雅，要保护我就要先学会如何与我并肩而立。”

　　因为能够伤害我的不是背后的突袭，也不是面前的袭击，而是最不设防的身边，往往就是身边之人给你的伤害最深。如今我把身边的空隙由你守护，你能为我抵挡一切的伤害吗？

　　眸内光华流转，瞬息间空泛的左侧已然站定了伟岸挺拔的武士身影，坚毅的唇角泛出柔和温雅的弧度，道出的却是石破天惊般的含义，“初音，我不会再令你失望了！”

　　谁也没有看见那掩埋在坚毅柔和的眼神下却是深深的伤痛与苦涩，少女右边的位置早已为他人预留了，而他能得到左边的守护应当于愿足矣了，毕竟他还能留在她的身边，她还愿意接纳他，在他令她失望之后。

　　昔日的英勇武士再次重临我眼前，心里的感受不可谓不复杂，似乎自来到这个平安京之后，对于某些特定之人，我开始一退再退了。若是以前，决绝的我岂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他们的既定错误，一再地给予他们机会。

　　明明曾被告诫过心软是最要命的累赘，也曾切身付出过代价，现在的我竟还执迷不悟……

　　复杂地勾唇一笑，我面向前方继续漫步，与沉寂的气氛相对的却是我杂乱繁复的心绪。是不是重新获得身体后，不再为灵的我也重拾为人的秉性，难以再无所顾忌了？二、三十年的灵体漂泊竟然抵不过十几年的人类生活，真是讽刺得可以！

　　“小武痴，你师父又不在，何必装得那么认真？”本是清幽如珠翠的稚嫩嗓音，偏偏要硬充不羁，滑稽的尾音倒令人忍俊不禁。

　　“唰——”闪耀着粼粼银光的刀刃横隔在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脖间，肃正稚气的童声紧随而来，“请橘君自重！”

　　我止步于前，有趣地看着院子里两个孩童的针锋相对，不，该说是猫戏老鼠般的戏码，抬手止住博雅，嘴角凝着笑细细打量。

　　稍大的少年有着翡翠色泽的长卷发，细长翡翠玉石的美眸，精致俊美的容貌，优雅高贵的举止，这该是万千女性心目中最理想的梦中情人了。只可惜眼前的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不过年龄对魅力的影响在他身上似乎不大，照样会有一大票思春少女恋慕不已，甚而连颇有年纪的女性也会抵挡不住吧。

　　老少通杀的女性杀手呀，何时平安京出了这般人物了？

　　至于另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一看就知是博雅的弟子无疑。那副小大人般的一丝不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明明只是传授武艺，却连性情都影响至此。蓝紫色的发束严谨地扎于脑后，虽有前额稍显凌乱的刘海鬓发，但仍不失其正直严谨的秉性，小小年纪就如此乖巧懂事，果然是穷人孩子早当家啊。

　　见我眼神直直落在身着练功短打的小男孩身上，源博雅朗笑着介绍，“他叫源赖久，随我姓，是个孤儿。我在回程途中见他虽被几个少年围殴却仍不屈服，念在他小小年纪却一身正气，即使被恶意欺辱也绝不认输，欣赏之余便兴起了收徒的念头。”

　　我理解地颔首，单看小勇士的举止言行，不难想到其性情。不过博雅倒是收了个好徒弟，若是教授得当，未来倒不失为一个有为之才。

　　“那他呢？”我眼神示意另一个少年。

　　博雅稍一迟疑，“橘友雅，橘初音堂哥的独生子，前不久刚因父亲调职举家搬迁回京。”

　　“哦？橘初音的侄子？”我玩味地睨向风流的少年和耿直的男孩，似笑非笑地低喃。

　　橘友雅、源赖久，这不是未来守护京师的八叶中的两位吗？再加上今日刚进府的亚克拉姆，未来的人鬼攻防战要在这个小院里提前拉开序幕了吗？

　　“是的。据说受其风流多情的父亲影响，自小就在美女花丛中如鱼得水。此次回京听闻内亲王的传言后，想是为了一睹其容貌，所以连日来频频上门拜访。”

　　“真是辛苦你了，博雅。”我揶揄着一脸无奈的男子，以这个少年的难缠劲想必正谨的师徒二人可有苦头吃了。

　　博雅尴尬地一咳嗽，有意放大的响声引起了不远处的两个孩童注意。

　　“师父……”小大人般的小勇士急忙收刀敛袂，对着博雅的方向深鞠一躬。再抬头之际，冷不防对上了笑盈盈的绝色少女，整个人呆愣住了，一瞬间心神完全恍然。

　　而另一个自诩阅美无数的情场圣手也不可避免地露出惊艳的神色，呆呆地站在原地，失神得连手上的折扇掉落也丝毫不觉。

　　看来这付容貌杀伤力十足呀。

　　我闷笑一声，注视着两个小家伙，“如何？可满意你们所看到的？”

　　恍惚的心神一震，两人瞬间回神，迎上少女笑意颇深的星眸，不由得赧然起来，连自负多情的橘友雅也略红了双颊。

　　“你是友雅，‘我’的侄子？”

　　翠玉的狭长眼眸一转，少年敛袂回道：“不，在美丽少女面前，我只是个为其绝美姿态而迷醉的赏花之人。”

　　我拂发浅笑，故意曲解道：“呵呵，想不到在你眼中我连人都不算。”

　　一贯伶牙俐齿的橘友雅顿时词穷，面色犯难，心里挣扎不开，只好服输，重新规矩行礼，无奈唤道：“姑姑……”

　　我满意地跳过他，视线转向另一边稍显局促的男孩，“赖久么……我听你师父提过了。”

　　源赖久一晃神，茫然失措地想行礼，却又一时紧张忘记了师父所教授的礼仪，只能硬着头皮双腿一曲，屈膝跪下，急得满头盗汗，“殿下、殿下……”

　　被男孩的无措逗乐，我脸上放柔，轻笑着向男孩招招手，“赖久，过来吧。”

　　源赖久霍地抬起头，看了看神色一瞬间变得柔和的少女，又看了看含笑而立的师父，得到其鼓励后才踌躇地站起身，缓缓靠近天人般的少女。

　　眼看死死钉在一步之距再也不肯靠近的男孩，我无奈地伸手拉过他，微俯身执起手绢帮他擦拭额上细密的汗珠。

　　被我拉近的赖久小小的身子一僵，呆呆地任由我为他擦汗拭脸，大大的绛紫色眼睛愣愣地看着我。待我擦完后，抬手拂了拂他那一头深紫的头发，才猛然反应过来，一张小脸刷地红透了，犹如成熟的红苹果，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源博雅眼含柔和地注视着那一大一小的人儿，少女对于爱徒的喜爱令他甚为欣然。他明白以少女的心性不会如此轻易接纳一个人，纵使是个单纯的小孩，就如被弃于一旁纳凉的翩翩少年，而今特别对待赖久极大一方面源于他是自己的徒儿。

　　一想到这一点，他心里就不可抑制升腾起满足与感动，至少现在的他对于少女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了。

　　然而另一边的少年可是全然不同的心境，想他橘友雅不说自身魅力，单是亲疏远近的关系，以他作为侄子的身份断不可能遭此冷遇。可是此刻在一旁喝西北风的恰恰是他，而他不但没有一丝恼怒，反而衍生了不服输的斗志。

　　故意脚步声重重地踏前几步以期引起众人注意，橘友雅单手执起少女一缕青丝置于唇边轻吻，翡翠美眸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她，“美丽的姑姑，您不为小侄数日来风雨无阻只为见您一面而感动吗？”

　　我但笑不语，搂着脸红羞涩的赖久转向一脸羡慕不已的小情圣。

　　深感无奈，风流少年气馁地垮下肩，口气委屈而亲昵地控诉道：“姑姑，您也太厚此薄彼了。”

　　我淡笑着缓缓抽出发丝，不为所动，“你还没说你的来意啊，小侄子。”

　　一拍脑门，橘友雅状似恍然忆起，邀功般地对着我扯唇一笑，“差点忘了…姑姑，今上赐您继任斋院一职，祖父大人嘱咐您要记得进宫谢恩。”

　　当初和那些亲族言明无事勿扰我清净，想不到他们会这么开化，转了个弯让不知内情的橘友雅来告知我此事。自我接收了橘初音的身体后摆明不予配合的态度，他们应该知道我不是他们能支配的人。用之不能又弃之不得的棋子而今如他们所愿淡出了权利圈成为斋院，自然是高兴都来不及了。

　　“哦，我知道了。”我起身，牵起赖久的小手向内室方向走去，用眼神阻住了博雅的忧思。

　　我明白他所担心的事，继任斋院通俗一点的说法相当于出家，只是更隐晦而已。以今上天皇对橘初音的疼宠，竟然舍得她出家，而不是收编内宫。也兴许是知道了橘初音已经被李代桃僵才会有此一着吧。

　　“博雅，你猜，接下来会有什么发展呢？”我牵着小赖久于廊道上漫步。

　　青年武士无奈拧眉，劝道：“初音，事关你的未来，你该认真对待的。”

　　“未来？”我扬眉一笑，意味不明地反问，“我的未来？在平安京？”

　　听出我的话意，武士神情一惊，急声开口，“初音，你……”

　　“嘘。”纤指置于唇边，我但笑不语地回视博雅震惊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