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客行》石微子

88、番外·九

　　在这之后，我离开了离火坛，一切的东西都留在那里，唯一带走的只有他的手记。他消失后，离火坛内必然陷入混乱，那时我必然逃不过他们的视线，只有我和他一样永远地消失，死亡才不会降临到我和石儿身上。

　　我马上回到天师道，把石儿带走，离开这里，一切才得以平息。像上次一样，我偷偷趁夜潜入了天师道，作为曾让师门骄傲的弟子，此刻却落得如此狼狈下场，心底也不禁自嘲着。

　　不出所料，在长生殿的范围内，师父已察觉出我的存在。他出了房门，故意遣开了守夜的弟子。

　　“沈云珏，你已不是我天师道弟子了，为何要擅闯门派重地，你以为我不会对你出手吗？”师父侧目看着我藏身的檐角。

　　我一跃而下，到了师父面前便扑通一声跪下：“师父，我这次是来带石儿走的，这一段时日的分别，不知石儿身体是否无恙？”

　　“不必叫我师父，你与我天师道已是分道扬镳，且自愿把孩儿留在这里，如今他得到天师道的庇护，你也无须牵挂。若无要事，今后就不要到龙虎山来了。”

　　“我明白，如今我已不配是天师道弟子，我只想带着石儿离开，从今以后再不踏入天师道半步。”

　　师父没有驳回我的话，希望是我的恳求让他有那么一丝心软。相比于师公或是长老，师父一直待我宽厚，只要我坚持不懈地跪求，兴许他真的会让我带着石儿离开。然而，在我还怀着希望的那一刻，却传来师公严肃的声音。

　　“想带着孩子离开？没那么容易。你是我亲自收养调教，如今你叛离师门，弃明投暗，我本应清理门户，可叹始终心慈手软未将你伏诛。原本再见时，你我应是势不两立，但念你心中还存有一点理智，要我放你与孩子离去，也不是不可以……”

　　“师，天师想要怎么样的条件？”那一刻脑海中想起被厉盛空杀死的天师道弟子，还有他说的那些话，忽而让我很冷静地问出这句话。若不再心慈手软，那么还让我活着的理由，便只有利用了。

　　“我要离火坛的秘密。只要你说出攻克离火坛的途径，也算是为你所犯下的错误赎罪了。为了孩子，你没有理由拒绝。”

　　是的，不管我是否做到，我无法拒绝，否则将永远失去机会。次日，便让我带着师兄以及几名天师道弟子前往离火坛的密径。那一路上，我兜兜转转地并没有直接带他们走入离火坛，因为我和厉盛空的消失，离火坛内定会戒备森严，若真的回去无疑是自投罗网，甚至连整个天师道也会牵涉其中。

　　师兄也许是发觉了我心中犹豫，某天夜里，他问我是否还顾虑着我与厉盛空之间的感情，打算找个合适的时间，放我离开。

　　然而我和厉盛空的感情早已经被抹杀得干净。

　　我回应着师兄：“此刻满脑子里只有石儿，其他的一切都已经顾不上了，我想见他，却连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师兄说：“你的孩儿现在尚且安稳，之前病发过一段时间，天师喂服过几株百年灵芝后才慢慢安定下来。如今也是每隔一段时日喂食一次，只是药库中的灵芝已快耗尽，而且寻常地方已经难以采摘这种珍贵药材了。师妹放心，等这段时日门派事务了结，我便亲自去寻找。”

　　“我如今已不是天师道弟子，师兄还愿意当我是师妹，我已是感激不尽。现存的百年灵芝怕只有悬崖峭壁上才可寻得，你不必为我涉险，还是让我亲自去吧。只是我现在必须马上启程，不能……不能带你们去离火坛了。”

　　师兄强颜一笑，道：“我明白，你去吧……”

　　然我采集药材后回去寻找师兄，却被天师道弟子擒拿关在无相观的牢狱中。后来我明白这是早有预谋，因为师兄擅自放走了我，却没有得到任何关于魔教的情报。于是他们猜测我必要回来与师兄联系，趁机将我围困。

　　其实我并没有怨怼，只要他们能让石儿活下去，就算禁锢在曾经害怕的地方，我也不想作挣扎。师公和师父几乎每一天都来与我交谈，只为从我口中得到一丝让他们满意的消息。有那么几个瞬间我有考虑过，是否将我所知一切全盘托出，便可以换来与石儿一世的自由和安宁？可在这不断的逼问下，我却对此心生厌恶，他们越是想知道的我竟越不愿意开口，原来到了这一天，我的心早已不再向着天师道。

　　某一天，也许因为我的顽固触怒了师公，又或许知道我已有二心，决定废去我的武功，将我一生囚禁于此，以防我再与离火坛交结，威胁天师道至全武林正道。师父似心有不忍，并没全力割断我的经脉，毕竟我曾是他们眼中的骄傲，若没有后面发生的一切，我本是要成为天师道的架海金梁。

　　而于我而言，在石儿全然康复之前，我自然不能让自己武功尽废，所幸在离火坛的那段时日，我的内力大有提升，全力抵抗师父的功力后，虽然四肢筋骨皆损，无法自理，却总算保住了重要的经脉。

　　那时我如同一个废人一般，躺在杂乱而空荡的牢狱中，望着窗缝射进一小束幽暗的夜光，一时为自己的境遇感慨伤怀，却又留恋这一刻的平静安宁，就算永远在这一刻，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再经历伤心。可惜，只是一瞬的妄念，这命运又怎会轻易地放过一个人。

　　时隔多日，师兄抱着石儿来无相观，那时石儿脸色铁青，眸子里早已没了光泽，骨碌碌地盯着我却似是丢了魂魄。

　　师兄道：“孩子近来病情频繁，而且反复无常，时而痛苦时而失神，就算是吃了灵药都已经不奏效了，所以只好来找你……”

　　我连忙接过石儿，没有办法之下我只能试试离火密诀里的方法，将自身气息特定方式运转，顺着气息将真气运送到石儿体内，以抵挡体内邪煞。然而这样的方法却让自己刚刚恢复的体力，一瞬间便又耗尽。

　　师兄从我怀里接过石儿，眼里全是震颤和沉重：“孩子……我便先带走了。”

　　想必是我施法时身上所散发的邪气让他震惊，这也是我第一次毫无遮掩地在他人面前，使用离火坛的密术，他流露出惊讶也不足为怪。只不过，他竟什么都不说，便急着要带走石儿。

　　看着师兄转身要走，我轻声说：“想必是师公让你来试探我的吧？如你所见，其确实掌握了一些离火坛的法术，可惜我无可奉告。”

　　师兄再没说一句话，便离开了。

　　这之后不久，我越来越感到不安，尽管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但我透露了不寻常的魔功，也许会从这里找到《离火密诀录》的线索。我想，这么耗下去无异于坐以待毙，于是我又开始暗自谋划起来，那也是我第一次，亲手杀死一个人。

　　无相观的牢笼被天师布下了法阵，我的躯体是无法离开的，至少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的我不应该强行挣脱。那时我想起离火秘籍上的一种傀儡术，将自身的灵识灌注在人的躯体中，以操纵身体的活动，这样的方法比凭空操纵一具行尸走肉更为灵活逼真，而且还可以在这具躯体上运行自己的精气神。这无疑又是一种常人难以掌握的奇术，不仅需要坚韧的体魄，且需要强大的精神力。而我也只习得一些皮毛，无法长时间操控。

　　于是，我杀死了那个前来送饭的天师弟子，他资历尚浅，几乎是一击毙命。原本我是不愿与任何一个天师弟子为敌，就算素未谋面，也有同门之谊。但是，在那个时候，理智和情义根本已经不存在我的脑海里，剩下的只有决绝。

　　我操纵着天师道弟子的身体潜入到长生殿中，在窃听到师公与师父的对话中，得知他们已怀疑我能够接触离火坛中重要的法术或者机密。那谈话中的一字一句，便成了我心中无法抹平的刺。

　　“既然她已不再心向天师道，我们也不必心慈手软。这个孽徒是我带回天师道的，自当要我亲手清理门户。可在这之前，我们必须要在她身上得到离火坛的机密。”

　　“但如今无论怎样逼问都不能让她开口说半个字，到底该如何做？”

　　“她的软肋如今不正握在我们手里吗？”

　　“您的意思是……用她的孩子作为筹码，可让她就范？”

　　“不错，只要她相信天师道能救她孩儿，便可以此作要挟，只待时机一到，她自会毫无保留。”

　　“然而，那孩子病情反复无常，说不定哪一日，连天师道的灵药的护不住他的性命了。”

　　“那孩子早已是风霜下的烛火，命不久矣，你我都很清楚，只要能让他还留有一丝气息便已足够。而我担心的是，他身上溢出的邪煞之气如此霸道，虽是偶尔病发时才察觉，日后，难免不会变成为祸苍生的妖人。此孽子本不可留，灵药一事不必多虑，待事情了结，我会将他与孽徒一并处置。”

　　离开这里。

　　自那以后，心里便只有一个想法，尽快离开这里，这个我一直视之为庇荫的地方，此刻已经不是归宿了，而成为等待死亡的囚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