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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她又是怎么死的 ...

  •   *关于守寡这件小事
      大姐姐被一卷席子抬出去埋掉,我悄悄地跑去看了她最后一眼,还被富商的妻子发现了。
      那位妇人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面目可憎、飞扬跋扈,她也并不穿金戴银打扮得光彩照人。这位妇人梳着堕马髻,簪的一套掐丝八宝花儿头面,齐整又妩媚,令人一见就为之神醉,再着一袭绣着兰花的青莲色纱绫衫裙,挽一条碧青色山石松柏花纹的披帛,和江南的山川水色和风细雨一样温婉秀丽。
      妇人低头看我一眼:“你是阿姚的妹妹?”
      阿姚是大姐姐的名字,我点了点头,心里害怕极了。
      妇人说:“挺有胆量。你去祭拜你姐姐时记得告诉她,来生不要做女人,做了女人也不要做妾室。实在没得选,做妾时挑个好人家。”
      如果有的挑,谁愿意挑这家呀!这不是只能在很惨、特别惨、比前面俩好一点里的惨里挑选,迫不得已选了最后那个选项吗!
      我不敢顶嘴,抬着大姐姐的人转过了巷口,我也赶紧跟了上去,因此也就没再注意富商家的事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听闻说富商从外地回来,还带了一个寡妇在身边,对于已经死去的小妾也不甚在意,倒是为了儿子流下了两行眼泪。
      又没过多久,又听闻富商□□寡妇不成,被寡妇错手捅死。按律杀人偿命,可是这件事又和一般的案子不一样:寡妇是为守节,她为守节错手杀人可以获得极大地减刑;而富商死了之后,他的妻子并没有为之打点,反而轻轻放过了追究。
      于是寡妇免于死罪,判了流放。按律女子流放可以用钱赎,寡妇赎罪后便返乡去了,从此再也没听说过她的消息。
      倒是富商的遗孀,才刚刚过了几天好日子,就被富商的宗族逼得殉死。
      我又悄悄地去看了一眼,好些男女将遗孀堵在家里,高声叫着她若不自杀殉夫就是准备勾三搭四的□□。有街坊报了官,差役过来查看情况,不过一句“我们某家的家务事,何须外人插手”,便挡了回去。
      前后堵了三四天,最终那个温婉倔强的说着“来生不要做女人”的妇人,终是一根绳子了断了自己。
      剩下富商的宅子、田产、钱财,自然被族人搜刮了个干净。后来我路过那个宅子,看见里面已经住进了别人。

      *关于嫁娶这件小事
      富商家遗孀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因此也只是让别个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谈。起初几天还有人说她傻,早知如此不如忍了那妾室生的儿子,还算是个依傍,后几天就只剩下羡慕富商的宗族白得了那些钱,再过了几天,这件事就悄无声息得仿佛未曾发生过一样。
      别人家的事情并不能影响其他人的生活。
      我依然在这个秀丽的县城里活着,靠给人梳头、卖花、浆洗缝补为生。
      每天穿着破旧但干净的粗布衣服,把头发打成光洁的辫子,走街串巷,比太阳起得早,比月亮睡得晚,我在捣衣声、摇橹声里,一步一步丈量这个县城的青石板路。
      屐齿留下的痕迹里又长出了青苔,石阶上的雨水刚蒸干又被丰蕴的水汽沾上一层湿润。
      我走过家家户户,看见了他们的悲欢,看见了人间的烟火。对生活的希望和挣扎,在她们不一样的青丝边、鬓发间、手腕上,在栀子白兰的香气里,在芍药秋菊的姿容中,在磨旧后依然爱惜着圈边的裙角,在繁复的刺绣缂丝圈金盘银的装饰,无分时间无分贵贱……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总有人说我们这样的人,在各家各户走动,最容易起口舌是非,我于是就更加不喜欢说话了,不论到哪里做事,眼里只有事,嘴里只有“是”。
      但我还是很生气。
      不叫我们上门做这些,您倒是亲自给夫人买花梳头哇。
      呸!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酸精!
      总有些时候我按捺不住脾气想说点什么。
      比如东街的女儿长到十八岁了,该出阁相看人家了,媒婆送来了几家公子说亲的意思,她母亲有点儿疑虑,就到处打听那些人家。
      东街的姐姐是极和善的,每每问她今天梳什么头,簪什么花儿,她都说“你看着办罢,我也不到外面去,不知道时兴什么”,完了事儿,不论是个什么结果她都如数给钱。
      我很喜欢东街姐姐,于是终于忍不住破了例,和她母亲小声说:“那家看着光鲜,实则欠了外债,只等娶妻的嫁妆填补一笔;那家别倒也没听说什么不好,只是他家老太爷总往大儿子两口子房里跑;那家的孩子是过继去的,自己还有亲生母亲,两边儿母亲处不太来;那家孩子和隔壁寡妇是相好,因寡妇已经生下了孩子,故而家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家老爷才刚续弦,续弦的妻子才十六岁,比主家的姑娘年纪还小,听闻脾气大心眼小……”
      于是最后这些人家都被划掉了,东街姐姐最后嫁给了邻镇上一户殷实人家的小公子,公婆慈祥,夫妻和睦。姐姐怀孕时,小公子还特意去娘娘庙发愿,祈求妻子平安生产。
      东街姐姐总算是幸运地得了个好着落。

      *关于饥荒这件小事
      不过我算是倒了血霉了,因为一时没忍住多嘴多舌,终是被主家嫌弃,慢慢地活计也少了。到了次年夏天,积蓄用光,青黄不接,只得借钱做押金,接了几个刺绣的小活儿回养生所做好换钱。
      然而这也是不长久的,我不过会缝纫裁剪,绣工粗陋,如何与那些精巧的绣娘相比,自然那些价格高的活计就落不到我手上。而一般的缝补事儿,有太多和我差不多的人等着接手,于是就连这些活儿也要等好些日子才能遇到。
      又今年粮食收割时连降暴雨,稻谷未及收获就烂在地里,海里风浪滔天,捕鱼也无所获,还遇到了桑蚕染病僵死,遂成民不聊生,盗贼四起,死者满道,白骨遍野。
      养生所、慈幼庄、居善堂等地人满为患,每天早起开门,都有奄奄一息的人混着已经死去的人在门口哀哀求收留。
      养生所里皆是女眷,最先成为流民眼中的香饽饽。居善堂的流浪汉们也打起了坏主意,五六郎跑来帮养生所震吓他们,可也只是一时之计。
      五六郎长得很高很大,最初还能吓跑一些人。而外面的流民人数众多,他们的声势一日大过一日,五六郎渐渐地也抵挡不住了。眼看着养生所在灾民、流民的冲击下朝不保夕,我所熟悉的姊妹、婶娘中懦弱者几欲自尽以保自身。
      可幸之前那位极能干的好官儿升做了本地太守,他一边求援,一边安排底下赈灾救民维护秩序,总算保住了养生所里老老少少的女人一条性命。
      老妈妈也组织我们帮忙,缝制冬被、煮粥放粥……总之上下齐心,熬到了朝廷赈济发放,熬到了流民返乡。
      城里人没了十之三四,萧条了许多。
      然而日子总还是要继续的,于是渐渐地又有了人来人往的样子。
      女人们死得更多一些,送到我手里的活儿也多了一点,也有人家愿意让我上门浆洗甚至做饭,日子又算是好了一些。
      官府遣人登记人口,重造户籍,到了我这里,我便将名字改作了“石榴”,来历也一概称不记得了,就此彻底和村子里那个“四六儿”割裂。
      来造册的小吏心地善良,得知我是被扔在街上流浪到这里的,可怜了我一把,拿出给她女儿买的五毒香包给了我,还说将来如果有机会让他的闺女来送东西给养生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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