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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我的第一个人生导师是怎么死的 ...

  •   *关于安家这件小事
      流浪了一段时间之后,时间逐渐入冬。
      县城里来了个很不错的官员,年富力强,年轻有为。他在县城做了许多赈济的事,一时间阖城清平。
      县官儿从大户人家化缘,将化缘到的钱、米送到几个赈济贫苦的地方,便是养生所、居善堂、慈幼庄之类了。这些地方本来也是艰难苟存,靠着本就不富裕的善良的人抠抠搜搜的一点点,庇佑更贫苦的人。
      虽然这里疫病横行缺医少药,跳蚤臭虫络绎不绝,但是,在这里活下去的可能总是大于在外流浪的,而且有了个遮风避雨的地方,也能接到一些零碎的活计换饭吃。
      我被鸡毛房拒之门外,眼见要被冻死在路边的时候,有好心人路过,将我送到了城里的养生所。
      养生所里有个慈眉善目的老妈妈,她是吃素的,不过却不要求我们吃素——当然我们本也没什么荤腥可吃。
      老妈妈念佛,常化了布施给我们买吃的、穿的。因为念佛的原因,她也颇认得几个字,她听我说我的名字是四六,就给我改了个名儿叫石榴,还教我写会了我的名字。
      养生所里,比我先进来的大姐姐教我们梳头、做针线、浆洗衣物。她的要求很严格,她说如果学不会这些,就养不活自己,将来只能继续乞讨。我再也不想去乞讨为生,所以我学得很认真。
      大姐姐长得很好看,眼中闪着光,弯弯的眉和圆润嘴唇十分柔和。虽然她总穿一件几乎要磨破的男式圆领袍子,头发梳得高高的,挽成一个老气横秋的髻鬃,然而那份天然的清丽可人,依然从她白皙的脖颈、光洁的胳膊、纤细的手腕中透露出主人的万种风情。
      她不爱笑,眉宇间总有几分忧愁的感觉。她人很好,附近有些人总想欺负我,而大姐姐会护着我,不让他们闹我。
      在大姐姐的教导中,我学会了女红针黹、烧火做饭,慢慢地可以养得活自己。我用讨来的碎布给老妈妈做了一双纳福的鞋子,剩下的拼了一双鞋垫,和一个被养生所收留的姥姥交换了自己的第一个小私人物品——一个端午的小艾虎。它缺了一只耳朵,眼睛的位置也磨烂了,可它是第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东西。
      姥姥嫌我做的鞋垫儿太粗糙了,总是说:“我年轻时做的可比你强多了,怪不得你得在这里讨饭。”
      我也不生气,只说:“姥姥的鞋垫做得好,现在不也是在这里吗?”
      我反而气着姥姥了。
      姥姥敲着我的头说:“我还有那么大个孙子哩!等他养好了腿伤,我们就能搬出去了!”
      我问她:“那,您的孙子的爹娘呢?”
      显见姥姥的儿子或者女儿都没了,于是刚刚还神气活现地姥姥顿时就萎靡了下去。
      大姐姐从旁边经过听了一耳朵,把仗着这老妈妈喜欢、些日子越来越惹是生非的我领走了。

      *关于收养这件小事
      养生所附近有一个慈爱的老妇人,隔三差五的会来看看我们,送一些吃剩下的汤水,或是用旧了的东西。
      老妇人将东西交给养生所的妈妈后,如果还有时间,就会和我们聊聊天,拿好吃的果子给大姐姐,说:“你长得真像我的女儿,她长得和你很像,小鼻子小嘴巴。”
      姐姐就问:“姥姥,您的女儿,我们怎么没见过?”
      老妇人说:“那年逃灾,回来路上她爹病了,迫不得已,只好卖了她换钱治病。”
      姐姐安慰说:“既然肯花钱买她,应该会好好对她的,以后说不定有机会还能见到她呢。”
      老妇人说:“哪有那样的好事,后来买她的那地方也遭了大旱,恐怕也是凶多吉少。闺女呀,我和你投缘,我领养你,行不行?”
      老妇人很和气,穿戴也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姐姐没多想,就答应了。
      老妇人带着姐姐去找老妈妈办手续,在那老妈妈欲言又止的神情中,老妇人收养了姐姐,带着她回了自己家。
      后来老妇人还是隔三差五的来看我们,带点儿吃的喝的。
      突然从一天开始,老妇人再也没出现过。
      我不想念老妇人,她送来的汤水都像刷锅水,里面没得油腥,送来的被子也都是破破烂烂的,还不如养生所化缘化来的好。
      但是我想念会保护我的好姐姐。
      我问老妈妈,老妇人家离这里远不远,我可不可以去看看她和姐姐。老妈妈叹了口气,没回答。
      倒是一旁做活计的妇人说:“快别问了,那家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那是专养瘦马的!以前收养的女娃子都被她拿去生钱了!前几天听说是用jinv充当良家女子骗婚骗到了大户人家,现在整个儿都被太守端啦!”
      我又问她:“那,大姐姐呢,她不回来吗?”
      另一个妇人说:“——听说她家年轻的姑娘都发配乐坊为奴了。”
      又有人说:“对对,听说当时就有几个不堪受辱自尽了。”
      我只关心我的大姐姐,在我的追问下,有人告诉我说大姐姐是逆来顺受惯了的,倒没反抗,大概活得下命来。
      旁边围着听的人发出不明意义的笑声,间或得闻什么“八百钱”“等两年只三百也使得”“以后还能回来么?”“她模样生的那么好,怕是回不来喽……”
      后面的话我没听见,给我虎头帽的姥姥堵着我的耳朵不叫我听了。

      *关于后宅这件小事
      同伴们走的走,死的死,但是我还在养生所。老妈妈还在,姥姥也没搬走,姥姥的孙子五六郎依然在隔壁居善堂住着,时常用收集来的废旧木头打个什么绷子、凳子的送过来给养生所用。
      对我来说,养生所就是我的家。
      我学会了许多技能,不仅能自食其力,甚至老妈妈也让我带刚被收养来的女童缝纫、梳洗,我也成了小妹妹们口中的“大姐姐”。
      就在这个花红柳绿莺啼晓的春天,我的大姐姐真的回来了。
      大姐姐改成了妇人装扮,细布袄儿白绫裙,穿得平整干净,提着大包小包来了。
      与老妈妈说起,大姐姐原来是没入乐坊后得一个富商赎身,做了富商的外室。富商无子,她生下了一个儿子,因此富商的妻子允诺接她进门做妾。
      我们这样流离失所、朝不保夕的人,多向往有个落脚的地方啊!
      大姐姐答应了,明天就进门。只是富商家大业大,以后恐怕就不得出入了,因此大姐姐特意登门来探望老妈妈,并且将余财换了粮食、布匹送过来。
      大姐姐在时的同伴,或者经自谋生路去了,或者死了,她教过的小孩子,也只剩下三五个。于是大姐姐就摸着我们几个的头发,给我们分了几身旧衣服。
      老妈妈陪着哭了一场,然后说:“你到了那里,是要叫人去梳头、浆洗、买花儿粉儿的。梳头三五天就得一次,花儿更是常要新鲜的,你就指了小石榴儿给你担花、梳头,好歹还能见一面。”
      大姐姐于是流泪答应了,与我约定好逢五去梳头,逢一去卖花儿,我到了富商家,从仆妇出入的小门进去找她就是。
      第二天老妈妈特意带着我和其他几个女孩子一起送大姐姐出门。大姐姐换了一身新衣,头发梳得光光的,戴了几朵绢花儿,留下一句“好好儿的,好好儿活着”,就被一乘小轿接走了。
      又过了两天,是约好去梳头的日子,我于是带上新买的梳头工具,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富商家。
      富商家宅子不小,几进的院子,白墙黑瓦,回廊石桥相婉延。
      富商因为在外行商的缘故,一年里也没几天在家的日子,比如这天,他就不在。我在他家墙外和门上的婆子丫头周旋了半天,还是大姐姐亲自来接,才得以进去。
      大姐姐进门才不过三天罢了,已经憔悴得只剩一把骨头,那绣鸳鸯的锦被,轻薄柔软得像云朵,却也成了压垮她的负担。
      她一见我就哭,从她的哭诉中我才知道,原来她的儿子已经死了。
      富商的正妻无子,大姐姐的儿子才生下就被正妻带走,没几天就听说伤风发烧没了。而大姐姐时隔三个多月才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只好每逢一、五都腆着脸求富商的下人放我进去去陪她。
      然而鲜花一样美丽的大姐姐终究还是凋零在这牢狱一般的地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我的第一个人生导师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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