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怎么流落在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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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活下去这件小事
我是家里出生的第四个孩子，我出生这年，是风调雨顺的第三年，家里有了些存粮。
因此我的爹妈决定抚养我，给我取名叫四六，而不是像对待我前面的某两个姐姐那样扔到河里溺死。
娘和爹是这样计算的：
“就让大丫带二丫，咱们也不用管她。等二丫长大一点，干几年活，就好找婆家，换几两银子。邻村的老鳏夫娶隔壁王婶儿家的大妞，彩礼足足八两呢！如果收成不好，就早点卖了。”
王婶家的大妞彩礼很高，王婶儿踮着脚神气活现地炫耀了很久。村里很多人包括我爹娘都挺羡慕王婶儿，是以这两年大家也愿意抚养一下“赔钱货”——横竖也就是从猪食里多舀一瓢给丫头吃，这丫头略大一些还能干活，过两年嫁个人赚一笔彩礼，比地主老财家雇长工还划算。
王家大妞子出嫁时才十二岁，听说嫁到老鳏夫家没多久就发了疯，不到两年，人也没了。
王婶儿上门讨说法，反被老鳏夫倒打一耙，说他们把患病的大妞子当正常人嫁过去，给大妞子治病都花了他多少钱，反要讹他们赔丫头。
最后族长调停的结果，老鳏夫再掏了五两彩礼，大妞子家把二丫头二妞嫁给了老鳏夫。
二妞倒是很争气，嫁了头年就怀孕，只是命不好，生下孩子后受了风，血流不住，死了。
老鳏夫骂骂咧咧，一骂二妞死的不是样子，把屋子弄脏了；二骂她生了个丫头，没完成传宗接代的使命。
王婶儿则说：“嗨，当娘的不都得鬼门关打个转儿，谁叫她没福气，挺不过来呢！”
村里人附和着说，是啊是啊，可怜二妞没福气。
我不知道我会是大妞还是二妞，当然，如果可以，我两个都不想选。
*关于逃难这件小事
我四、五岁的时候，年成连续三年都很差，家里陈粮耗尽，我爹娘开始考虑把我卖走。
人牙子前天来过了，当时爹娘还有点儿舍不得。
但是昨天叔叔来说二婶又生了个儿子，假如我娘一直生不出儿子，他愿意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我爹娘继承香火。
爹妈就觉得我有点儿碍眼了，想把我卖掉，这就要等人牙子下一次来村里买人了。
一般像我这样的小丫头被买走的去向是做童养媳，或者被最下等的窑子养着等大一点就沦为流莺。
当然，被卖掉，只是换一种活法罢了，而且我也不懂这有什么区别，都是先出卖劳力后出卖身体，也许后者需要出卖身体的对象有点多，但是童养媳的情况，根据我在村里的观察，她要出卖身体的对象其实可能大概也不算少。
不过，他们还没找到买家，海寇来了。
很久以前海寇来过那么几次，每次他们四处劫掠，杀人放火，官兵一到，他们就退了，只留下满目疮痍的村庄。
海寇的残暴刻在人们心里，因此听闻海寇要来，他们都慌了神，忙收拾家里的贵重物品逃难。
骡子、马、牛是富户才有的，它们载着贵重的家什，驮着小孩子老爷子被赶到了深山里。
壮劳力带着房契地契，压箱底的钱，还有金属制成的锅、盆，还有质地很好的布以及珍贵的粮食，也跑了。
金贵的儿子孙子被带走了。
十来岁跟得上大人的女孩儿也勉强被带了去。
有余力的人家带走了老婆婆们，没余力的人家于是就连老娘也丢下了。
我跟着爹娘跑了一段路，实在跟不上他们的队伍，慢慢地、慢慢地，就被抛下了。
我看着他们消失在黄土路的尽头，比我大一点的同村姐姐还在吃力地跟着。
祝她好运，希望她能成功地逃进山里。
*关于卖人这件小事
我躲在村子里，等来了那群土匪。
幸运的是，他们不是凶残海寇，而是流离失所的流民；不知道幸或不幸的是，我被他们裹挟着带走了。他们决定代行我爹娘的职责，把我卖掉。
我和其他几个村里没来及被带走的小女孩儿一起，被流民用绳子串起来，带到镇上像卖年猪一样的卖掉——哦，我们的价格比肉还低，这形容真是辱猪肉了。
除了我们几个小女孩儿以外，还有其他不知道哪里卷来的女人，总计十来个，卖了三天。长得好看、年轻力壮的女子被擦干净脸和脖子，露出健康结实的胳膊腿，关在马厩或者牛栏里，自有人抢着要典回去做妻做妾。
我这样小丫头们就像鸡仔狗儿一样的堆着挤着任人挑选。
我们和牲畜们比起来，除了作用和不一样，似乎本质上也没什么不同。可能人家对牛马猪羊，比对我们还要更珍惜一点儿。马病了尚且会有主家请个兽医来瞧瞧，或者用土方给治一治，人若病了便只能自生自灭。
我的年纪最小，长得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直到最后一天都没卖出去。
赚了一笔钱的流民里的老大说：“这个卖不掉，就扔了吧，再耽搁下去怕有人来查，我等流民，本就不受他官府待见，况且拐了人来卖，万一查起来，岂不有我们的死？”
于是他们也就不强求要卖掉我，就把我扔在街市上，自己走了。
——我仍是心怀感恩的，至少他们没有杀我灭口，而是放我自生自灭。
*关于流浪这件小事
被扔下后，我在街市上靠乞讨为生。
单独一个人乞讨是很难的，讨来的饭会被别人抢走，晚上睡觉自然也不会有铺盖。有好心人给我一件旧棉袄，白天穿身上，晚上可以当被子，不过才到手第二天，就被另一个高高的乞丐抢走给了自己的女儿。
就在我认真思考找个娶不起媳妇的人家自卖当童养媳混口饭吃的时候，在拱桥底下的汲水口，我遇到一个好心的老乞丐，他愿意保护我一起流浪。
老乞丐也穷，也脏，也孤苦无依，可他喜欢笑。每当讨得了半块饼一碗馊浆，总是笑嘻嘻地大声祝那好心人有福报善报。他自己也吃不饱，却会分我一些食物，他没有仗着自己年纪比我大力气比我大就抢走我讨来的钱，而是教我把钱存起来，告诉我等攒够了钱，可以去养鸡人家的鸡毛房里渡过寒冬。
老乞丐为之奋斗、攒钱的鸡毛房就是铺满了厚厚的鸡毛的屋子，只要一二文钱就可以进去过一晚。那屋子虽然臭不可闻，终究是暖融融的，足可让我们免于冻死街头。
我跟着他为了鸡毛房子奋斗，我们沿着城里的水道，爬了不知多少座石桥，听着欸乃声起床，披着星星月亮睡着，我渡过了几天最自由也最艰难的日子。
可是没几天，一个冻雨天过去，好心的老乞丐就病死了。
乞丐这个群体，每天都要送走一些同伴，大家都见得麻木了。老乞丐一死，他们拿走了他身上最后的几个钱，还有那身破破烂烂的衣服。待收尸的人收走他曾在世上活过的最后的证据，一切又都恢复如常。
老乞丐没了之后，我的日子更加艰难，讨回来的几个铜板总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悉数抢走。
我离那个温暖的鸡毛房越来越远，每一天我都难受得想哭。但是我最难受的不是少了吃的，也不是睡觉的地方都没了，就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我是怎么流落在外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