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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他逆光而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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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事?”
横堤上面原本有些光影,突然传来声音的那人黑衣黑裤,身材高大。
他把光都遮住了,身影却无比明晰地印在陈你棕黑的眼眸,逐渐缀亮。
她又不作声,陈江其耐不下性子等,急问:“怎么了?”
“没什么......地滑,我上不去。”
她声调缓缓的,该是没什么事。他低低身子,问:“怎么帮你?”
陈你望向他手中竹竿,“那就用它拉我一把吧。”
她指向的动作陈江其看不到,但他知道她的意思。竹竿倒转,他把干净的那头伸下去,屈腿探了大半身子出堤。
“诶诶!别再过来了!”陈你担心他滑下来,制止道,“这样就差不多够了......”
她左脚踩前,踮右脚,尽量拉伸身体。好不容易够到竹竿,握紧后晃动一下,作为信号传递过去。
陈江其接收到了,合紧双手,拉上来。
陈你穿的拖鞋,动作不利索,歪扭的鞋底不能带来助力,拖累了僵持的时间。
她上到一半,有些吃力了。
“来!抓住!”
陈江其好像不知道危险,又像刚才那样探出身子。那只掌纹深刻的大手很容易触及,陈你犹豫了一下,紧紧握住。
他的指节蜷了又猛地张开,而后惊醒似的包住她整个手掌,食指拇指捏住手腕往上收力。
陈你还在奇怪陈江其刚才反常的行为,而他突然发力,她骤然不及配合,成了累赘,脚尖无处借力,相反还将他往下拖拉。
然后就在无法维'稳动作的那一刻,滚下来的那一刻,他由手腕摸到她的身体,结实地一把抱住,放松身体一同掉落。
也许是两个人一起体积太大,坡道小缓冲了力势,陈江其垫在下面,胸背前后被撞压,疼痛时也不忘往里一转身体,将险些落水的陈你带回来。
陈你浑身没有丝毫不妥,她连忙起身,扶起陈江其,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是我没准备好,连累你了,对不起......”
动动肩背,陈江其觉得还能忍受,估计有点淤伤,但问题不大。
“我没事。”他说话时刻意避了避女孩抓在他手臂上无措的手。其实是他先分神的,不能怪她,但是分神的理由他不好解释。
陈你还有些慌神,直白地不加掩饰懊恼,“一定是我太胖了,才把你拖下来的......”
虽然再没人奚落她胖,可她有在控制饮食,也确实瘦了,不过可能瘦得不够多。
陈江其皱着眉头思忖她这句傻话,让他说出是握住她的手他才失了神,他脖子憋崩出青筋,也开不了这口。
“与你无关!”他语气生硬,话像是冲出来的。
陈你愣了愣,以为他生气了,愧疚感油然而起,觉得更对不起了。
“对不起......真的......”越说他脸色越难看,她扁嘴没声了。
既然暂时两个人都上不去,急也急不了,陈江其摸到自己的竹竿,坐下一旁想别的对策。
只听得细微的一阵响,搁在膝盖的掌心被放进什么。他握了握,圆圆的小东西像是糖果。
疑问的目光看过来,即便知道他的眼睛里只能有倒影,陈你还是埋低头,声如蚊呐,“给你吃......”
陈江其性格就是直来直往,他不会说客气话,只知道是或非,想做什么就做,身不由己的时候就憋个冷脸。
牙齿咬住一边糖纸,指腹一捏,糖果就进了嘴。另一个他递回去给她。
“很好吃的,你都吃吃看。”两种口味的椰子糖,陈你让他都尝试下,没有理解到他的另一层意思。
手掌伸得够久了,陈江其都开始厌弃自己拖泥带水。感觉到胸口莫名烦躁的情绪,他缓了缓,从牙缝挤出几个自认为还算和气的字。
“给你的。”
“为什么啊?”
她还没接!还在问!难道他真的那么难以被理解吗?不过......也有可能是他鲜少和人接触,跟外面的世界接轨不上。
陈江其反拳向下,就要自暴自弃地将糖果直接放到她手里,甚至还想解释一句:留给你吃的。
突感觉到一丁点热度触碰,他下意识松手,糖果应该稳稳在她手中了。
“谢谢......”
睫毛可能倒进眼球了,眼角突然就湿了,陈你默默深呼吸,仰头晾干眼睛。
她愿意给的,往往是自己的全部,可总被理所当然地忽视着,没有一个人会因善意而回过头来多看她一眼。
哪有人拿自己的东西还要说谢的,陈江其转念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是她就不奇怪了。
因为这个小姑娘,是他陷入黑暗以后,唯一带给他过温暖的人。
陈你含着糖果,满足的嘟囔一句,“真甜。”
陈江其的视线直直落在河滩下流,颇觉趣味地抿抿口中的糖果。是啊,真甜。
他们一起含着糖,平静地面对无能为力的处境,慢慢等甜蜜滋润过干涸的心堂。
距离好近,陈你得以偷偷又明着的,瞧那张棱角冷硬的脸。他眉峰刚劲,眼梢锐利,有一种拒绝人靠近的威慑。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冷面冷心的人,替她扛木头,救起恶作剧的孩童,面对冤枉的委屈不卑不亢。
还有今天他神明一般的降临,即便现在束手无策,但是心奇怪地安定下来了。
其实他挺好的,比那些两面三刀的人好不止数倍。
“你等我。”陈江其有了主意。
陈你想着,听到话声,眼角一晃,以为自己眼花。她再一细看,就怔住了。
他站起身,忽然回头,五官也因为嘴角的弧度而变得柔和。
很微小的弧度,那是笑吧?
是吧,原来他真的会笑啊。
顺浅滩下去水会越来越深,堤筑得也越来越高。跌下来的地方上不去了,那就只能穿过对岸的刺竹林。
陈江其一直望着对岸,陈你猜想他的打算和自己一样,“我也想捡完衣服淌水过刺竹林上去,可是......水里面有好大的蚂蟥。”
陈江其不觉得蚂蟥有什么好怕的,但他细心听出来了。原来她下来是为了捡衣服。
“衣服在哪?”
“在......”陈你话音一顿,不想他替自己冒险,“别去,蚂蟥咬人。”
衣服不重要,相比受伤来说。
“我们上不去,必须要淌水,顺带而已。”
哇!时隔许久,陈你第一次听他讲完整的句子。
“真的要这样的话,那我去捡。”
陈江其眉头一皱,唇抿直,好像有点纠结和不高兴。
“你穿什么鞋?”
“拖......鞋。”
他闻言挑起一边嘴角,几些得意的语气,“我是布鞋。”
长裤布鞋,蚂蟥没那么容易咬到。
沉默的面对面相持,好像只有陈你会觉得不自在。她妥协地说出折中的办法,“那......我们一起去吧。”
“那边植物有毒。”这一大片海芋很久以前就存在了,陈江其一直知道。
她往下瞧自己光秃秃的脚丫子,无力地垮下肩膀。他要先淌水,然后上到断堤拉自己,这样太费周章,而且对于盲人来说也不安全。
“我知道有毒,但是小心点不碰断杆叶就没事。”陈你心意已决,她真的不喜欢欠人,也还不太能适应有人对她好。
“那,你穿我鞋。”
“不不不,不用了......”
最后在一来一往的推让中,就在陈江其以为陈你是嫌弃他时,她又提出穿自己的袜子。
“我的鞋子你穿不上,那就把你袜子给我穿吧,这样两个人都不怕蚂蟥和海芋了。”
因为这个‘亲密’的提议,陈江其耳尖轰一下着火似的红透。他倒宁愿给蚂蟥咬,也不想让小姑娘穿他的臭袜子。
“行吗?......是不是不方便?”
她征求地等待,语气转而变得慎微。他脑袋发热,顾不了太多,三两下脱掉可能有汗臭味的袜子。
不敢去听、去揣测她拿到袜子时的表情和动作,陈江其撇开脸,垂在大腿侧的手捏得紧紧的。
“好了!我这边可以了。”
呼!他暗里松了一口气,转脚就要下水。
“诶!等等!”陈你扯住他袖子一角,往左边指引,“这边我没看到蚂蟥。”
“嗯。”
他们下水了,竹竿起不到任何作用。陈江其全靠袖子上的那点力道,往左拽他就左去,往右拽他就向右。
在刺竹林里穿梭,也是她在前拉开枝杈,提醒他哪个方位有海芋。不用辨别路况,他却更忙乱地,动作比自己摸索时还慢一拍。
终于从刺竹林边的杂草丛钻出来,陈江其坐在堤旁石头,拧干裤脚的水。
消失了一会的小姑娘又噔噔噔跑过来,对他说:“你的鞋子,脱下来,我和袜子一起洗干净给你。”
“不......”
不用了。没能说出来。
脚背轻轻拂过的是她的手,已经解起解放鞋的鞋带来。陈江其此刻就像迎风咽进去一口蒲公英,心头上面刺挠刺挠的。
“我、自己来吧。”
就像刚刚脱袜子那般,他速度极快地解开鞋子,她明明接过去了,却还是停在原地。
陈你左瞧右看,检查陈江其脚上有没有蚂蟥。好在他裤脚因为湿了卷起来了,她才看得更清楚。
“咦?”她低腰凑过去,细瞅他脚跟上一个条状东西,究竟是竹叶还是......
呀呀!!动了!是蚂蟥!
“陈江其!你坐好!”
这是她第一次直呼自己名字,还很紧张似的。紧接着脚后跟皮肤被一拈,有点痛,陈江其注意到她屏气又重重呼吸起来的气声。
“怎么了?”他问。
陈你扔掉蚂蟥,洗洗手,看似平和地回:“没什么,有条蚂蟥,你都没有感觉吗......我看过了,伤口没出血,你脚上应该是没有了。”
“哦。”
她就河水将鞋袜刷干净,检查妥当后还给陈江其,想了想才把那天没能说出来的话道出,“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没有替你澄清委屈。
“......不用。”
陈江其穿鞋的功夫,陈你已经胡乱装好衣服,打算回家开水龙头洗,反正陈进稷不在家,没人说她浪费水。
再一抬眼,他已经拄好竹竿背身。那就不用说再见了,她也转身。
“那次......我不是故意的,我也被蚂蟥咬了,就两清了吧......别再道歉了。”他突然又回头说。
陈江其不会说软话,语气硬邦邦的,有点半强迫人同意的感觉。陈你不在意这些,她早在当时就不生气了,不过她亦会接受,不管迟了多久的歉意。
因为陈伯良他们的恶作剧,他吃过亏,所以才会认为她是故意不出声要使坏,往细了追究其实谁都没错。
“我都记不得了。”
她走出几步,竖起耳朵听。
风声簌簌,竹子扭动着僵硬的枝干,“噫嘎”晦涩。
这次他真的回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