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68、赤灯的过去（1）

　　妖怪的眼睛，对定义为“美”的事物，视而不见。
　　它们追求的，永远是暴力、血腥……残忍才是它们的本性。
　　狐面在林里奔跑。尖锐的十指沾满了腥液，路过每一棵树的时候，它都会在上面划出沾了血的痕迹。它视若无睹，对一切都视若无睹，嘴里发出咭咭怪笑。
　　奔到林中空旷的地方，它蓦地停下脚步。没有了林叶遮挡，圆月银光轻柔洒被。
　　圆月的柔光会令妖怪们血液沸腾。它想嗥叫，仰首长鸣；随着时间流逝，它的妖力越来越强。每一个被撕裂的同伴，血肉都化成了它的力量；伴随而来的，是杀戳冲动也越来越大。
　　血！
　　要血！
　　大量的血！
　　力量！
　　要力量！
　　更多的力量！
　　于是它直起腰，站在林间空旷的地方仰首嗥叫。狐狸似的悲鸣声混合了妖力，传到很远的地方。血盆大口还没有闭合，狐面已经弯起嘴角残忍微笑。
　　今夜，远方人类的村庄不能安宁。
　　随着它的嗥叫，人们颤栗着的恐惧回应一般传到林中深处。所有潜伏在黑暗中的生物都开始躁动。要杀戳，要大量的杀戳！只要有一个妖怪踏出这个林子，死神们便会蜂拥而出。
　　狐面低下头，仔细审视着自己的十指。微光中，十指幽蓝，泛出死亡的气息。它已经是半个人形了。除了头，其余的部分和一般人类没有两样。或者说，它比人类更强壮。长年在野外战斗的习性，令它的动作敏捷矫健。每一个被它撕裂的同伴都被它囵吞入腹。热血生肉唤起野性的本能，淬了毒的长指甲忍不住伸长、弯曲，全身每一根毛发都在呐喊着要更多……
　　力量不够。
　　妖怪本能地追求最强。狐面也是一样。如果要称王才能变成最强，它愿意成为妖王。任何胆敢挡在它面前的障碍，它都会毫不留情地撕碎。
　　金属的轻响令它警觉地看向黑暗深处。
　　“谁！”
　　穿着白衣长袍的女人慢慢走出来，沐浴着月光，一脸安详地看着狐面。
　　狐面眯起眼睛。本能地佝偻身子向后退缩。
　　动物的天性直觉对方并不好惹，可是妖怪的本性令它跃跃欲试。
　　“是新成形的妖怪吗？”女人喃喃自语，倾国倾城的脸上噙着一抹淡笑。令狐面感到害怕的是她手里的长刀，低鸣中渗出杀意。
　　“初次见面，我是楚地巫女沁。”她双手相握，高举长刀越过头顶。
　　“人类！”狐面不可思议地笑起来，咭咭怪声。“难道你以为一柄长刀就可以解决我么？”
　　“不知道呢。”对方也笑，极其美丽。
　　“不过，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着，一刀横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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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华。”穿了五彩布衣的长老苏格出声，发间银饰叮铛作响。
　　莲华侧身看向来人。发现是苏格，立即正面直视、恭敬弯腰。“师父。”
　　上一任的楚地巫女苏格卸任后自动成为楚地长老，以残余的能力协助莲华守护村庄。
　　莲华现在还年轻，难免有些轻狂。纵然竭力隐忍，但是对周边的人或事物仍然露出一点轻视感。唯独对养育自己的师父，格外敬重。
　　苏格点点头，慢慢走到她面前。莲华轻轻抬眼，就着月光看见师父递来新做的护符。
　　“要出村修行吗？”苏格微笑着，静静看着莲华接过护符，新旧更替。
　　“是，准备单独去村后的小山瀑布……”她突然无法发声，怔愕地看着师父象小时替自己着装一般，扶正护符的位子。
　　一瞬间，时光倒流。又回到两人相处的温馨时刻。
　　苏格因为灵力急剧衰退的原因，连身形都不如以往直挺。过去需要仰视她的莲华，现在近距离接触下竟然是微微俯瞰。想到人的生命如此短暂，师父的辉煌转眼即逝，莲华忍不住鼻头微酸。
　　苏格抬眼，突然笑了。“傻孩子。”她笑，顺便刮刮莲华的鼻梁。
　　和以前一模一样的亲昵举动。
　　“山后封印妖怪的地方，千万不要接近。”苏格嘱咐着。
　　莲华也忍不住露出俏皮的一面。“知道了。”看看左右没人，她快速亲了一下苏格的脸颊。随即腼腆害羞地退开两步，恢复成稳的大人神色。
　　苏格看着，胸口微痛。
　　莲华才多少岁，便已经学着克制压抑自己的感情。
　　她默默地目送莲华出声，消失在视线尽头。
　　“水象。”即使没有回头，苏格也知道蜷缩在角落里的小影子是谁。“你还太小，过两年就可以象莲华一样出村修行了。”她回过头，朝孩子伸出手。穿着象征圣洁的白袍小女孩子立即跑过来，牵住她的手。苏格低头，冲着孩子微微一笑。
　　“到时候，辅佐莲华的任务就拜托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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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地依山伴水。村后有两座小山，一座是生长了圣花珠华的神山；另外一座则是流淌着冷泉瀑布的巫女修行灵山。
　　数代以前，一名叫沁的巫女穷尽毕生之力将一尾凶妖镇慑在修行山中。希望借后世各位巫女的灵力消耗它的凶性，引导它向善。
　　莲华算不上完整的巫女。她还没办法抽出自己的长刀。
　　巫女长刀一向与主人共生。只有灵力成熟的巫女才能发动体内长刀。在苏格退位、自己接任的初期，没有长刀的助力会产生很多阻碍。这些阻碍里，首当其冲的就是莲华内心深处的焦虑感。
　　我可以成为好巫女吗？
　　我能保护村子吗？
　　为什么长刀还不出现？
　　长刀要怎么样才能催动？
　　种种疑问都化成躁动，煎熬着莲华的灵魂。
　　“莲华！巫女最需要的就是冷静、沉着！”苏格师父的喝斥声不断回响。莲华深呼吸一口气，静静凝视着眼前溅出水雾的小瀑布。她右手垂在身侧，五指收缩伸张。远远看去，象是在抓什么东西。可是黑暗里，什么东西都没有。
　　莲华垂眸，缓缓步入冷潭里，迎着瀑布，慢慢走过去。
　　头上，一轮十五满月投射着柔和的微光；象慈母的眼睛一样，温柔地注视着天下，包括修行中的莲华……
　　静谧中，莲华蓦的抬头——
　　空气里隐隐流动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是什么？
　　灵眼陡张，莲华追踪着忽隐忽现的线索。赫然发现飘动的血色指向封印妖怪的灵石。
　　难道？！
　　莲华蹒跚着奔过去。
　　距离小水潭不远的角落里，一块溢出野兽气息的巨形岩石正绷出细微的裂缝。石上定期更换的黄色符号随着每一次崩裂的声音便被妖火烧成灰烬。
　　莲华僵住。
　　封印坏了！这个念头象电光一样凶猛地照亮她的意识。她在瞬间变得张慌无措。怎么办！
　　她现在，还不具备杀妖的能力！
　　怎么办！
　　现在去找苏格？
　　莲华想转身，却发现自己被强大的妖气震摄到无法动弹……
　　她神形俱震。
　　好可怕的妖气！好可怕的妖怪！好可怕……
　　阴暗的怪笑声从黑暗的深渊里飘出来。“对……就是这样，站着别动。乖乖等我出来……”
　　莲华的小腿在抖，双手紧紧蜷缩成拳。冷静！她在心里大声嘶吼，要冷静！豆大的汗珠一滴、二滴，慢慢滚入脚边尘土中。她咬着嘴唇，甚至压迫出一丝血花。
　　冷静！莲华！巫女必须保持冷静才能判断事实！
　　妖怪的笑声充满了愤怒与憎恨。“沁？在哪？我要杀……我要杀了沁……”
　　莲华，别被迷惑了！唇边的血珠混合了汗珠一起滚落。她的脑子里在迅速地判断情况。
　　不能动，却有意识。
　　那么，应该是简单的害怕心理所导致的。人类对于眼前的恐惧常常会本能地做出不恰当的反应——浑身僵硬不动便是其中之一。只要克服了这种恐惧感，那么身形便可活动自如。
　　除了长刀不能催动之外，莲华是十全十能的巫女。结印、净化、预见未来……这些能力都可以帮助莲华逃脱困境。
　　好！深呼吸……
　　只要能动了，就立即奔回村子。
　　村落周围有历代巫女张设的结界，一般的妖怪根本无法侵袭。如果抵挡不住，至少还有苏格师父……好，莲华！脚能动了！
　　莲华快速地旋身。与此同时，在她的身后巨石里发出轰然巨响。
　　完了！
　　莲华讶然回头，眼角捕捉到一团黑影扑面而来……
　　“去死吧！”它叫嚣着，瞬间就扑倒莲华。腥臭味从它身上源源散发着，莲华差点被臭气熏晕。淬毒尖爪恶狠狠地抵住莲华脆弱的颈项。
　　莲华躺在地上，怔愕地仰视着束缚她的妖怪。
　　血盆大口、奸诈狐面、没有眼白的狭长狐眼……
　　这就是让数代巫女都无法消灭的大妖怪？
　　一嘴利牙在月光的反衬下闪出寒光。一滴不明液体在它的齿缝间凝聚，须臾，滴在莲华脸上。
　　恶臭感混杂了恐惧令莲华瞬间疯狂。
　　“不要——！”她凄厉嘶叫，有生以来第一次害怕死亡。随即，右手强力挣脱了束缚后狠狠挥动——
　　“啪！”
　　惊动动地的巨响。
　　一直压制了莲华的狐面闷哼一声，被狂乱的力道带动，象破布一样往侧边飞出半丈远。莲华怔怔地支起半边身子，看着它“咚”一声倒在地上。身后毛发蓬松的尾巴小小地抽搐两下便没了动静。
　　“……”
　　天地间又恢复了安宁，好象刚刚只是飞过一只小小的苍蝇。
　　搞什么啊！
　　莲华神经错乱地忽哭忽笑，过了好久才想到要察看虚实。她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长着狐狸头的瘦弱身子背对着她，一动也不动。
　　莲华先用脚踢了两次。没动静。
　　改用手指戳。尾巴抽了一下。
　　莲华跳起来，往后退开两步。
　　怎么办？怎么办？她急得团团转……啊！缚念、缚念！莲华一拍脑门，连忙念动咒语，在双手间结出一条发光的绳索。手随心动，绳索一旦被抛出，便象蛇一样紧紧缠绕在狐面妖身上。
　　狐面被捆得紧紧的，半晌，才慢慢把头转向莲华。它污秽不堪，莲华被它压着滚爬过，也好不到哪去。两张脏脸面面相觑，半晌无语。
　　直到震天响的擂鼓声之后，狐面妖才哀哀地叹气。
　　“丫头……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它声音发抖，隐隐含着哭音。“行行善吧。临死前……想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