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69、阴谋与计划是一线之隔（下）

　　两盒蛋糕。盒上系着精巧的金色丝线。
　　赤灯捋开额前碎发，拎着蛋糕慢悠悠地走在归家的路上。
　　家？他宛尔轻笑，眯起刻意伪装的狭长瞳仁。妖怪也会有家吗？赤灯给自己提出这个问题，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咀嚼。
　　他简单地大吃一顿，勾起人类心底的恐惧颤栗感之后却什么都不做，吊儿啷当地慢慢走向王威的居所。那里并不值得他留恋。他自己有一个暂时窝居的小洞穴，比起王威家不够宽敞和明亮，但足够让他觉得舒适自在。他之所以走向王威家，不过是为了替莲华送上两盒蛋糕。
　　当然，还是别有所图。
　　半小时前与他分道扬镳的两人中正有一人踩着细碎的步子，紧紧跟在他身后。赤灯轻巧地勾出奸笑，慢慢走在前面。
　　“妖……赤灯！”贺瑶娇喊，看着前面穿了灰色高领毛衣的男人慢慢转过身，一脸不耐烦地看着自己。
　　他眼睛里泄露了太多应该隐藏的杀气，贺瑶怔忡着迟迟不敢接近。
　　“有事？”赤灯挑眉，邪气睨视。
　　贺瑶壮了壮胆，终于一头迎上。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这儿不好吗？”赤灯环视周围。邻街是商业繁华的步行街，这边却寂静无人。偶尔有一、两个学生打扮的孩子也是踩着脚踏车，匆匆路过。
　　贺瑶想了一想，咬牙。
　　“我要问清楚，赎罪、还债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还谁的债？谁的罪？”
　　赤灯作秀，无奈中大声叹气。贺瑶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赤灯，不错过他脸上一丝表情。
　　“这就是前世记忆残缺不全的苦果啊。连自己做过什么事都忘了。”
　　前世？！
　　贺瑶忽地想起死而复生的那天早上，莲华打断并阻止赤灯提起前尘往事的神情。似乎透露出一丝慌乱。
　　贺瑶好看的弯眉纠在一起，惹得赤灯吃吃发笑。
　　她的注意力从回忆的画面里抽出来，细细审视着妖怪。“如果我问，你会告诉我吗？或者，只需要简单的提一下。”她相信现在的自己有这个能力——只要对方稍微提点，她就可以很轻松地想起所有的事情。这就象患失忆症的人，经由一个偶然的契机便获得所有的回忆一般。
　　赤灯定定地打量着她渴求真相的表情，绝情微笑。
　　“不！”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满意地看见贺瑶脸上显现出失望的表情。
　　“为什么？”贺瑶有些慌乱地低喊。“你明明……”
　　“我是最希望你回忆起全部事件的妖怪，明明想看你痛苦的挣扎，却偏偏不告诉你事实的真相，对吧？”赤灯一口气说出贺瑶心中的想法。“是啊，我真想亲眼目睹你知道真相之后，可能会出现的痛苦挣扎。”根据他常年对人类的研究，善良的贺瑶一旦知道自己在前世做过什么样的事情，有百分之九十的机率会陷入痛苦和迷茫之中。
　　他最爱的，就是痛苦、迷茫的人类。用轻松的口吻，冰冷无情的话语慢慢挑拨、升华人心深处所有的负面情绪。满足了玩乐的欲望之后，再把苦苦哀求着要解脱的人类撕碎后吞进肚里。
　　多么美妙的游戏！
　　多么美好的进餐方式！
　　可是莲华说“不”。
　　“你吃谁都可以。王威的朋友，一根寒毛都不能动！”
　　于是赤灯叹气，脸上痛苦的神色不亚于曾经被他吃掉的人类。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明明是妖界的传说，却变成一条惟命是从的忠犬？赤灯仰首叹息，默默注视着西边一轮不再光彩夺目的血红残阳。
　　贺瑶一直在忐忑。她不明白赤灯的挣扎，她看到的是赤灯脸上一忽儿狠戾的表情，一忽儿柔软的表情。至于赤灯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摸不准。
　　“就算我求你告诉我，也不行吗？”
　　赤灯因为她的问话，慢慢转过头正视贺瑶。
　　“不行！”
　　拒绝是应该的。
　　一半是因为莲华的警告，另一半则是出于赤灯自身的考量。
　　贺瑶的心性中还残存着前世水象的固执顽劣的一面。这种执着，若是被刺激到痛处，很有可能会变成点燃的炸药包，轰到令人意想不到的痛处。
　　并不能完全根除一种连赤灯都感到害怕的可能性——如果贺瑶想起了全部的事情，却再度固执于超越莲华、杀死莲华的执念上，那该怎么办？
　　莲华已经不再是巫女，她是水鬼。虽然做水鬼有水鬼的好处，但是莲华目前最大的弱项在于，被阴界远程控制着。
　　不，应该是仅仅被阎烨一个人捏在手心里。
　　前世的水象还只能勾结到三皇子这样不入流的角色，便已经把莲华置于死地。而后世的贺瑶，一旦步入这场纷争，极有可能与阴界之王阎烨面面对峙。
　　水象骨子里潜藏着对名利执着的欲念，一旦被阎烨拨拨款、阵前倒戈的话……
　　贺瑶被盯着，浑身寒毛直竖。
　　她咬着粉嫩的下唇，高傲地扬起下巴。遇到危险，绝不退缩——这是她对自己的严格要求。哪怕是怕得发抖，也一定要冷静分析情况再做出相应的处理方式。
　　赤灯仅仅是看着她执拗的眼神，便知道她心里的想法。他吃吃发笑。很久以前，有一个看上去比贺瑶更小的女孩子，穿着湿透的白色长袍，强迫自己镇定地站在他面前——
　　啊，回忆是美好的。
　　“我想知道。”贺瑶抖着嘴唇开口说。“我想知道我过去犯了什么错，才让你纠着我不放。”
　　赤灯邪笑着，睥视她。
　　“不是你犯的错。”他说。“是水象犯了错。水象已经死了很久，她的错和你无关。”
　　“可是你！”贺瑶怒瞪他。
　　电光火石之中，赤灯突然伸手掐住贺瑶脆弱的颈项。
　　贺瑶不能呼吸，一张小脸涨得紫红。
　　赤灯微微放松手劲，感觉她在手掌下惶恐地颤栗，拼命地呼吸。“还债、赎罪……都只是借口……”他轻喃，无限阴沉。“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等你主动来找我。”
　　贺瑶心一颤。
　　“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计划，非要你的协助才能进行。可是，杨世杰一直守着你……”
　　“莲华也在紧紧地盯着……”
　　“你说我，该怎么办？”他笑。明明是好看的血色薄唇，却牵起血盆大口般的宽度。远远的，有生人的气息逼近。赤灯收回手，一手提了蛋糕，一手放在裤口袋中，气宇轩昂中居高临下地俯瞰贺瑶。
　　两个放学的初中生，踩着脚踏车欢呼雀跃地穿过。
　　贺瑶在发抖，害怕到无法出声求救。
　　她终于发现无意中一个愚蠢的行为，居然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为什么……为什么要周旋着接近我。杀了我，再复活我……然后又诱我和你单独见面……”
　　“别把自己的身价抬得太高。”赤灯浅笑。
　　“并不是故意杀你。那只是一场事故。”
　　“木雕藏在异界，我无法拿出来。自然是杨家的后人去拿。而你，不过是无意中成了搭起两界的桥梁，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用一命换一命的方式救回了杨世杰。”
　　赤灯笑着，唇齿间回忆起美好的血液腥味。“那个意外，不是你死，就是杨世杰死。如果再让你经历一次，你会选择谁死？你？还是你老公？”他在最后，刻意不说“杨世杰”，而改成“你老公”这个代名词。
　　贺瑶的下唇被一排贝齿压出血印。她不敢置信地瞪着赤灯，浑然不觉这么看着很可能会着了赤灯的妖法。
　　赤灯不再逼问答案。看她的表情也明白，就算一切重来，她仍然是选择了死亡。
　　“真有趣。”赤灯微微变动站姿，让自己更舒服地睨视对方。“杨世杰到底有什么好，让你生死相许？”
　　想到另外一个女人，他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还是说，你们人类，都喜欢用生死相许这一套来证明自己的爱情？”
　　“畜牲！你根本不懂！”
　　赤灯暗讶，继而大笑。“哈哈哈……”他伸手擦掉眼角泪花。“没想到，气质出众的大家闺秀居然骂得这么难听。”
　　“骂几遍都一样。象你这种根本不懂感情的妖怪，当然无法明白人类的所作所为。活得久又怎么样？活得再久你也是个笨蛋妖怪！”
　　赤灯不置可否地哼笑，转背而去。
　　“等……”贺瑶拉扯中被他推开，很狼狈地坐在地上。她仰视着赤灯，眼里闪出愤恨的光芒。“你还会来找我们，对不对？”
　　赤灯眯起黑色的眼睛。“当然会来找你们……不过，我和杨世杰的关系比较亲，应该会先找他……”
　　“不准碰他！”贺瑶挫败低喝。“世杰是无辜的！”
　　无辜？
　　赤灯哼笑。“在我的眼里，不存在无辜啊……”他淡然提醒，心情愉快地看见小女人秀脸苍白。
　　贺瑶垂下头，默默不语。视线里，赤灯穿着黑色皮鞋的脚跟微转，持续走开。
　　“赤灯，我有一个要求……”
　　赤灯停下。
　　“你想怎么玩我都行。但是，请你放过世杰。”贺瑶眼里闪出泪花，轻轻地砸进泥地中。
　　“我已经用不着他了。”赤灯哼笑。“我需要的是你的帮助。当然，如果你不肯协助我，我只好再施展委婉的手段……”比如象上次异界偷取木雕的事。
　　“至于这么委婉的手段是否会攸关杨世杰的生死，我不知道……”
　　贺瑶咬唇。“知道了。你想我怎么帮你？”
　　黑色发亮的皮鞋旋跟转回来，几步快走之后落在贺瑶眼前。
　　“血！”妖怪兴奋地低吟，在他周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把你身上流淌的灵力之血给我，我要很多很多！”
　　贺瑶一震，茫然地抬头看向赤灯。对方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把血给我。我要大量的、具备了水象灵力的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