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67、阴谋与计划是一线之隔（上）

　　不得不说，妖道赤灯的千年岁月没有白过。至少，他老谋深算的程度远远不让凡人估测。
　　如果以为他会在吃东西的时候大放劂词，那是大错特错。
　　半餐过后，妖道挠了挠了头，非常不好意思地笑。
　　“那个……”
　　他扭捏的神态令陪吃的两个人同时神色一凛。
　　来了！风雨欲来……
　　“可以再追加牛排吗？”
　　群众们，前仆后继地仰倒膜拜。
　　“你肚里装什么牌子的大袋胃！”贺瑶的视线越过桌上小山高的碗盘，恶狠狠地瞪着赤灯。“再有钱也会被你吃穷……”看见杨世杰乖乖地替他举手叫餐，贺瑶连忙按住他的手。
　　“绝不能纵容……”
　　“不能纵容什么？”始作俑者笑眯眯地凑过来。
　　只有杨世杰，好人做到底地劝着贺瑶。“算了，只是加一客牛排……”他理解地朝赤灯笑笑。赤灯的胃口到底有多好，只有杨世杰这个经常出钱的东道主才明白。
　　贺瑶是第一次与赤灯同桌共餐，显然被吓到了。
　　“要知道，妖怪和人类是不同的。多吃一点，要吃饱才行。”赤灯笑眯眯地弹着响指，这次弹出的声音是轻快、欢乐的节奏。“卸去人形的话，我的身体大太多了……”
　　“你既然能变成人形，何不把胃口也变成人的？”贺瑶怒骂。
　　穿着黑白相间礼服的侍者走过来。
　　于是一桌子张牙舞爪的怪兽又恢复成人模人样。
　　赤灯彬彬有礼地翻开菜单。
　　“一份菲力牛排、一份海鲜意大利面、一份奶酷披萨、然后是……”他噼哩啪啦报了一大串的冰淇淋、饮料、果冻、蛋糕……
　　贺瑶忍无可忍，“啪”的一声压下赤灯手上的菜单。瞠大的美目里都瞪出了血丝，贺瑶咬牙切齿地嘱咐着：“只要上主食，其它的零食，统、统、不、要！”
　　“不是吧！”赤灯大惊小怪地皱眉。“难得来吃一次，当然要把好吃的，都吃个遍！”
　　“你不会撑死吗？”贺瑶磨牙霍霍发响。
　　一手拿本一手拿笔狂记菜名的侍者也暗中附和点头。
　　“撑死我？”开什么玩笑。赤灯目光变冷，神色之中隐隐渗出想撕裂某人的渴望。
　　“小姐，”还是杨世杰开了口，“把刚刚点的都上一份。对了，能不能再拼张桌子过来？”不然，稍候没空间放菜盘。
　　“瞧你老公多体贴！”赤灯嗤笑，改而用温柔体贴的口吻转向杨世杰。“世杰，要不再加一瓶上等酒……”
　　“好！”
　　“不行！”贺瑶怒喝。
　　“好吧，刚刚点的都上。不能加酒！”女王颐高气使地睨向跟班。
　　杨世杰泫然欲泣地点头。“不加酒。”
　　这里是高级餐厅，如果大声喧哗会让人觉得不成体统。妖道赤灯只好改趴在桌子笑得抽风。
　　桌子一共拼了两张，穿了高级礼服的侍者忙碌地服侍着这一桌年青的钱主。餐厅的经理隐藏在黑暗的角落中，默默地注视着这边的动静；既需要监督服务质量，更需要评估客户付钱的能力……
　　三个人凑了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
　　“你都是这样敲世杰的竹杆？”贺瑶不敢置信。她耳闻数次，刑学长与未婚夫出入高级餐厅；一群八卦腐女四处散播谣言的时候恨不能让两位高大英俊的帅男携手共进共出的不是餐厅、而是宾馆。
　　若是过去，贺瑶会一笑置之。
　　现在，她亲眼目睹了妖怪的胃口之后，就算是勉强，也笑不出来。
　　“竹杆？”赤灯微微倾身，笑出一嘴利牙。“我这是威胁！”
　　威胁？贺瑶心一跳，下意识地避开赤灯的视线。“威胁什么？”
　　“威胁你啊！”说着，妖怪叉下很大一块牛排，恶狠狠地送进嘴里。直到吞进肚子里，他的眼睛都牢牢盯着贺瑶，仿佛他吃的不是牛肉，而是人肉。是贺瑶的人肉。
　　杨世杰不开心了。他敲着桌子。“学长，”习惯上，他仍然喜欢在外面称呼赤灯为学长。“有什么事，冲着我来就行了。别招惹小瑶，她是个女孩子。”
　　桌下的两只手，充满感情的互握。
　　“没关系。”贺瑶的粉唇有些泛白，即使这样，她勉强扯出安抚的微笑。
　　赤灯也哼哼冷笑。“如果找你能解决问题的话，我当然不会麻烦前世水象。”说归说，他兜了一个这么大的圈子把所有的人都算计进来，可不是为了让贺瑶充当壁上花瓶。
　　杨世杰又皱眉。“学长，她早就不是水象了，她是我的小瑶。”杨世杰刻意加上“我的”，代表了一种独占性。
　　赤灯噗哧一笑，险险吞下牛肉。
　　“笑什么？”杨世杰瞪眼，窘得满脸通红。
　　赤灯只是笑。如果不是被事先警告，他很想指着杨世杰说：“你个前世，也喜欢在‘水象’前面加‘我的’。”可是他不能说。阎青也好、莲华也好，都不想看见两人被彻底唤醒前世的记忆。
　　“一切都乱了套……还会更乱……大家都不守规矩……前世又不好玩……都是你害的……”阎青那个外表时尚的死古板，至今还牢牢记着要遵守天规。当然，他把自己偶尔出界的行为称作“小小的、万不得已”。
　　莲华的警告更简洁明了。“不能让他们卷入前世的记忆纠纷。”说着，她催动被封印在魂魄里的长刀，抵在赤灯的下巴下面“喀啷”一声轻响。
　　被两尊大神——一个碎碎念、一个磨刀霍霍抵脑袋的警告着……就算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赤灯叹气，将到嘴的讥笑吞回肚子里。
　　一切从长计议。
　　郁郁不得志的苦果只好混合了美食不断囵吞入腹。
　　贺瑶坐在赤灯对面，如坐针毡。赤灯的能耐，她只知道一个大概；却已经是站在深不可测的暗渊旁，摇摇欲坠中令人胆颤心惊。现在被迫伪装无事人一般，坐在他的对面，隐隐感觉着从他体内飘出令人腥寒欲吐的妖怪气息，就象是长时间被重力挤压着一般。贺瑶感觉非常不舒服。
　　凭着女性敏锐的第六感，她知道赤灯的出现肯定是有原因。可是赤灯不挑明，贺瑶也想像不到。被命运恶手捉弄的感觉令她比赤灯更显得焦躁不安。
　　赤灯开始吃蛋糕。甜甜的、微微苦感的黑森林，入口即化，被他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接着，转战抹茶、乳酪……即使吃相很凶猛，他仍然不忘腾出一只手打出响指。一下、二下、有力的节奏感，象战鼓的声音一般落在贺瑶的心里。
　　有一根弦，随着沉重的节奏绷得越来越紧……
　　“你到底找我们做什么？”最后，还是贺瑶忍不住了。遥思远远不能触及的过去，水象的定力一直不如莲华。没想到，前世如此，转生仍是如此。莲华是操纵者，而水象永远是被操纵者。贺瑶的心底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冒出来不甘心地吼着，迅疾消弭。
　　赤灯眯起细长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象吸光的黑曜石一般闪烁生辉。
　　贺瑶暗咒，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头。
　　光是看赤灯奸诈的微笑，她就在瞬间明白，自己又输在起跑线上了。
　　这是一场耐力战，而她，首先踏出了迈向失败的第一步。
　　杨世杰象个傻子，完全觉察不到暗流汹涌。他顶多询问了一句：“是什么……”便没了下文。
　　从赤灯身上辐射出张狂而可怖的气流，凡人会无意识地退避三尺。可怜的杨世杰和贺瑶，退无可退、躲无可躲地必须面对。与其说是被迫面对赤灯，不如说是被迫面对早已被决定的命运。
　　“个人认为，你该赎罪、更应该报恩。”赤灯弹着响指，开始消灭半融的冰淇淋。索性端起来，一饮而尽。
　　杨世杰瞪大眼。“赎罪？报恩？”
　　“别忘了，这一次生死殊关的危机，是谁帮了你们一把？”赤灯意味深长地笑。
　　三个人都是心知肚明。所谓的生死危机，其实就是指的木雕事件。
　　杨世杰很不痛快地看着赤灯，他脸上的表情好象是刚刚被人痛打了一拳还不得不笑出来一样。
　　“学长，我记得这次的危机，好象是被你挑出来的。”
　　赤灯不置可否。“我？如果不是你们杨家的祖先任性地拿走我的东西，我会来吗？”他非常厚脸皮地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接着，黑色的视线飘向脸色苍白的贺瑶。
　　他知道贺瑶在想什么。
　　读心术令贺瑶在他面前象写了字的白纸般一目了然。
　　贺瑶思考的，无非就是赎罪、恶梦、还有生死体验……种种被她经历过的灵异事件，包括人的名字一起，都化成诅咒，象毒蛇、象刺蔓一样牢牢地束缚了她。
　　贺瑶清楚的是，莲华有意让她退出这个危局，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可是，赤灯却不肯放过她。赤灯是一切恶性的源头，此刻，正死死地纠着她不放。
　　想到这，贺瑶飞快地瞟一眼身边的男人。
　　赤灯一笑，索性代她说出答案。“你想问，我是不是要找上你，才故意拖世杰下水？”
　　“当然是的。你太警觉，日子过得太舒坦。”
　　“如果不经历死而复生，你根本不愿意……不对，你根本没有能力去回想千年前的事情。”
　　“为什么！”贺瑶双拳抵在桌上，洁白的桌布被压出两个凹痕。“为什么一定要找我！”
　　赤灯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个时候，几个侍者上前，抽走了空盘。最后几个蛋糕也被端上来，赤灯拾起勺子，吃得很优雅。
　　不同于他的轻松惬意，杨世杰和贺瑶的脸色都显得非常凝重。不一会儿，杨世杰便把控制不住、悄悄落泪的贺瑶揽进自己的怀里。
　　“对不起。”他轻吻着贺瑶的眉心，持续向上，一直到发际。“如果我没有上当，没有去找木雕……”
　　贺瑶摇了摇头。她知道，就算这一次没有上当，还会有下一次。他们是赤灯盯上的猎物，只有死路一条。没有生路。
　　杨世杰的心抽痛，他愤怒地瞪着赤灯。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赤灯冷冷地看着他们，毫无温情可言。
　　为什么不能放过我们？
　　这句话，在千年以前也有人嘶吼过。
　　可是，仍然没有被放过……
　　始作俑者，有什么权利要求被放过？
　　赤灯压下嫌恶感，淡淡支额，浅浅品味着美食。
　　“这里的蛋糕不错。杨世杰，给我打包两份，我要带走。”
　　有个水鬼，特别贪吃。一千年了，即使沉睡在水底，仍然会梦见热腾腾的米饭。偶尔浮出水面，会羡慕地看着来往的孩子们，手里挑出五颜六色的糖果。
　　赤灯一直在守望、隐身守望。他看了一千年，比本人更清楚莲华心中的愿望。可是，他什么忙都帮不上。因为限制的关系，必须在命运之轮被重新启动后，他才能加入莲华的“命运之旅”。
　　现在，时机到了。
　　赤灯弹着响指，露出血腥而愉悦的笑容。
　　“还债吧，女人。”他轻语时，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