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41、她的雕像（前代）

　　“瞧瞧，我看见了什么？”妖魅在暗处低笑。
　　风吹草低，星点白色的花骨朵悬悬欲坠。
　　莲华站在山腰，遥遥望着旌旗绵延远去。
　　风从她的背后呼啸而来，旋旎飘走。莲华顺手将一缕散发捋至耳后。
　　狐首人身的妖怪轻巧跃至她的身边，陪着她一起目送人类的队伍渐渐消失在视野中。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人一妖都默默无语地感觉自己的心情。
　　“莲华，你不会真的爱上人类吧？”良久，狐首咭笑，充满了嘲弄。
　　莲华淡淡垂目，握紧长刀的瞬间迸发出凶猛杀意，狐首连忙退避几尺。
　　“喂、喂、喂！”狐首连打了三次招呼才稳住自己的阵脚。狐首修业数百年，世间危险也多半经历过；可面对杀妖成性的巫女，它仍然寒噤不止。
　　“不可以杀我哦。”狐首嘻笑着。“我看到的未来比你远，我对你的未来有着很重要的参与呀。”
　　莲华轻笑。“未来是可以改变的，不是吗？”
　　妖怪笑，眯着眼睛张开血盆大口，利牙在阳光下反射寒光。
　　“的确。”它赞同，莲华却因为它的爽快而皱眉。
　　“别人的未来是变好还是变坏，我不管。”它说得胸有成竹。“不过你的未来充满凶险，必须由我来参一脚才能有所转机。”
　　莲华瞪着它。如果是普通人，根本不会放任一只妖怪在自己面前信口开河。可是莲华不同，她也预见到凶险的阴影。
　　如果是过去，就算预知到凶险，莲华仍然会毫不犹豫地斩杀眼前的妖怪。
　　可是现在不同了——
　　“你要活着！”
　　某夜血溅黄土，静谧妖林里残留数丝妖气流窜。独孤玄抱着负伤的她在归途上狂奔。她轻笑，因为凶杀之月的红光慢慢漫延、在天上追逐着两人狂奔中的影子。
　　独孤玄浓重地喘息着，身体不由自主地发抖。纵然如此，他仍然紧紧地抱着莲华狂奔。
　　“伤得很重？还在流血……”他比她更害怕，连目光都涣散了。“还在流血……”
　　“玄！”她抚上他的脸，轻柔、坚定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不必担心。我复原很快。”
　　“可是你还在流血！”他吼出来，加快步子。
　　莲华轻笑，扯动了伤口，连嘴角都溢出一丝血来。
　　血红色的月光覆盖了整个世界，就连独孤玄苍白的面容都蒙上一层腥红的薄雾。纵然如此，这个强抑了惊慌、眼角闪着泪光的男人仍然是莲华心目中的唯一。她痴痴地望着，豆大的汗珠一滴接一滴地滑过他的脸颊，落在身后的泥土里。
　　“真幸福呢。”莲华喃喃地说。“这么幸福，就算死了……”
　　独孤玄猛地顿住，郑重地看着她，一字一顿。“你要活着！”
　　莲华被他的端正唬得一愣一愣。
　　“人总是要死的……”她喃喃，尾音消弭在他的凶狠的瞪视中。
　　屠妖的巫女，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早死，或许是解脱。
　　抱着莲华的手臂猛力抽紧，独孤玄的面庞甚至扭曲了。
　　“不行、你一定要活着！”
　　莲华惊呆了，从他身上不停地传来颤栗感。她觉得该说些什么——无数生死的话题：严肃的、恢谐的、无聊的、庄重的想法生出了翅膀，象精灵一样在她的脑子里翩翩起舞。
　　莲华张了张嘴，千言万语浓缩成一个字。“好。”
　　对他，莲华给出一个又一个承诺。
　　对他，莲华付出一遍又一遍的深情。
　　仅仅是为了看着他展颜一笑。
　　看着独孤玄松懈的表情，莲华的心也放松下来。在持续狂奔的归途中，她贴着他的耳廓轻轻地说：“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就算是为了玄，必须咒杀皇帝，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施放诅咒。
　　独孤玄只是微笑，嘴角勾起——为了她难得讨人欢心的甜言蜜语。
　　“我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你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再相会。
　　莲华紧紧搂住他的脖子，把温温的湿意落在他的颈间、烙进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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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莲华转手，将刀与鞘一起插下草地里，盘腿坐下。
　　狐面妖警戒地盯着她。
　　莲华不理会，仍然痴痴望着队伍消失的地平线。
　　妖怪佝偻着身形，挨拢过来。象示威一样，将大半身体倚在迎风而立的刀鞘上。
　　它看着莲华，看穿她的痴情。妖孽的本性是胆大妄为的，于是它肆意地讥笑着。
　　“放心，你和他的缘份远远没有终止。”
　　莲华眨眨眼，倏而微笑。“赤灯，你就说了一句好听的话。”
　　狐狸嘴大开，齿缝里寒光流窜。
　　“这事儿要说出来，我在妖界可就糗大了。”它转而嘲弄自己。“我也是妖界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偏偏和臭名昭著的巫女八拜结交。”
　　莲华呵呵笑着，不置可否。从她第一次在刀口留下它的命开始，莲华便知道与这狐面妖结下了不解之缘。真可笑，明知这是害人的妖怪，仍然无法挥刀斩首。
　　她的笑声顿住。
　　“怎么了？”狐面妖凑过去，惊讶地看着她从袖袋里掏出寸长的木雕。
　　好精致！狐面妖暗叹。面部表情刻画得出神入化，就连衣间的折痕也雕得非常细腻。他看着莲华手中的木头，再抬眼看看本人。
　　忽然，它咧嘴一笑。
　　“老实说，你本人要好看得多了。”
　　莲华也笑出来。“啊，被你发现了？”她轻轻收拢五指，将木雕紧紧地抓在手中。“这是他连夜雕出来，送我的礼物。”
　　“可是雕出来的那张脸，更象庙里的菩萨啊。”慈眉善目的菩萨，一拳砸下去全是泥渣。
　　和一脸暴戾杀意的巫女一点都不像。
　　还是威风凛凛的楚地巫女更好看。
　　狐面妖多打量了几眼，蓦地眯起眼睛。没有眼白的大眼睛深处闪烁着冰冷的星光。
　　“难怪他会迷上你呢。莲华，你虽然长相普通、不足一提，不过气质很出众，千变万化的。”
　　接下来，五指收拢一拳砸过去。
　　狐面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后仰面跌倒。
　　世界天旋地转，转眼所见便是蔚蓝的天空。
　　清澈的山风带着枯叶从它的眼前欢快飘过。须臾，握住木雕的手挡住它的视线。
　　“给。”她平静地看着狐面妖接过。“保管好，不要再让它回到我的手上。”
　　“为什么！”狐面妖惊讶地看着莲华。看她依依不舍的眼神就知道她有多么珍视这件得之不易的礼物，为什么要轻而易举地拜托它来保管？
　　莲华移开视线，所注视的地方仍然是独孤玄远去的方向。
　　“这尊木雕是凶器。如果由我拿着它，会带来漫无边际的血腥灾难。”
　　狐面妖咭笑着。“不如毁了它？”
　　莲华沉默着，令狐面笑得更猖狂。
　　“原来，巫女也有私情的时候啊。”用情太深，即使明知这是凶器，仍然舍不得毁掉。
　　莲华听着，展颜微笑。
　　巫女也是人，难免会被私情左右。莲华放纵自己沉沦在情欲之中。这个世界上，只要独孤玄还存在着，她的心便是一池温暖的湖水，随君涟漪。
　　下一刻，她握刀，起身。寒刃在鞘里发出“喀啷”的轻撞声。
　　这清脆的声音，无论听多少次，都令妖物毛骨悚然。
　　狐面将木雕小心地收妥。再望向巫女，见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东边的天际。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算是妖孽，也心口惊跳、手心盗汗。
　　“是凶杀啊。”狐面喃喃自语，痴迷地看着天边一轮浅印。
　　白日行至正午，恰是生气与死息相互交替的时候。太阳还挂得老高，凶杀之月却隐隐现出端倪。
　　普通人所见的是一抹浅淡的银影，而妖魅灵眼的触目所及，却是淡淡的腥红一片。
　　明明是不吉利的征兆，狐面对凶杀之月爱得要死要活。简单地说，它对这一轮带来血腥与暴力的月亮充满了爱慕之心。
　　“看来你的避难措施远远不够。”狐面贼笑。当它确认未来世界将陷入腥风血雨时感到特别高兴。
　　莲华淡淡地看了它一眼。
　　妖孽，永远追求着灼热的鲜血。即使是修炼了数百年的妖巷孽，也不会因为道行的加深而改变自己的本性。
　　“不要高兴得太早。”莲华提醒它。“我是楚地巫女。”
　　“知道、知道！”狐面被提醒，立即垂头丧气。现任的巫女有多大的能耐，它还是无法忽视的。事实上，是重视了。
　　“祝你早日抹除凶杀之兆。”它言不由衷地献上祝辞，博得巫女抿嘴一笑。
　　胸口鼓鼓的东西若有似无地抵触着它的想法。狐面隐隐心动。
　　如果……如果让莲华拿着这尊木雕……
　　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莲华似乎洞穿它的邪恶想法。“我交代你的话，你还记得吗？”
　　保管木雕，让莲华不能接触木雕。
　　明明很想抗拒、明明很想反其道而行。
　　可是莲华手中的长刀轻脆低鸣。
　　狐面微微叹息，非常识时务地放弃心底的邪念。
　　“明白、明白。我会把这木雕放在你想不到的地方。远远地搁着，绝对不会再让你看见。”
　　莲华沉吟了一会，压抑脱口而出的渴望。她眷恋的目光留连在狐面鼓起的胸口——在那里存放着玄的礼物。
　　狐面迟疑着掏出木雕。“你要再看最后一眼吗？”
　　莲华蓦地撇开视线，迎视楚地山河。
　　“赤灯，”她郑重地呼唤着狐面妖的名字。“参与我的命运之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