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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破碎的仇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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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楚地巫女!”
莲华捧着新采的鲜花站定,等待后面追来的白衣公子。晨风撩人,带来盛夏难得的凉意。莲华站在山腰上,宛如山里沉静的精灵,白衣公子看着不由一怔。
“请叫我莲华。”对方气喘吁吁,与莲华沉缓的笑容形成对比。“殿下的身份,可直呼我的名字。”
白衣公子笑了。
他的笑与独孤玄的笑容有不同。
莲华浅弯嘴角,撇开视线。白衣公子也不再专注地看着巫女,纵观周围。
“这是?”青山莹草之中偶尔显出一块木牌。是个大坟山。他嘴角撇撇,露出狂妄的嘲笑。他信奉生存而轻视死亡,举凡一切死亡的仪式,在他眼中看来不过是场生者的无聊游戏——这正是目前普遍的观点。
莲华专注于在新坟上放下新摘的花。
“这儿埋的,大多是楚地的人民。我们世代都葬在这里,与山神为伴。”
白衣人隐隐讽笑,只当楚地风俗过于迷信。
莲华柔声解释。“楚地巫女是生者与死者沟通的渠道,安抚死去的亡魂并引导迷路的亡魂回去应该回去的地方。象现在这样,为逝者献上鲜美的花束,是代表生者对他们的怀念。只有被怀念的死者,才会安享那边的宁静。”
“巫女相信另一个世界?”白衣公子惊诧。
莲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生者的世界和死者的世界是并行而互相转生的世界。”
“那就是阴间了?”白衣撇嘴。“当下活着的人,只需过好活着的每一天即可。为什么要对死后的虚无产生无知的理解?”
“那个世界不是无知的!”
白衣公子不再对话,只呵呵傻笑。
这是分歧。
当今圣上敝承历代教诲,对阴阳两界之说彻底轻视,导致世人都不再相信阴界的存在。而在他统治下的巫女却胆敢公开坚持这种无谓的说法,难怪圣上厌恶她。
他对楚地巫女的印象尚可。除了思想观念上有些微分歧外,楚地巫女是个平易近人的普通女人,站在她身边有如春风拂面般清爽。
同样是巫女,楚地水象却别有一番风韵。白衣公子遥望满山摇曳的青草,勾勒出水象婀娜多姿的身形。水象长得很美,也喜欢用目光热烈地追捧他。毕竟出身高贵的人,喜欢走哪都被人仰首张望。楚地巫女待他如普通人,仅仅让他觉得舒服。而水象的仰慕却能令他的男性自尊得到膨涨,让人快乐。
“女人啊,就该是水象一样。有才有貌,又谦恭得体。”宴会上一席醉言,把水象羞到满脸通红。平时用词谨慎的白衣公子喝醉后,说话也是大舌头。“何必做什么巫女啊,水象?不如跟我一起回京去吧?当我的侧室都比混楚地……”
“殿下!”主坐的莲华沉沉出声,象不见底的深渊之水。听着她平滑无波的声音,白衣公子赫然打个冷噤。他一眼扫过水象,那没什么大脑的美人显然已经想入非非了。于是他连忙嘻笑:“喝醉了、喝醉了。呵呵,我很少胡言乱语……大家别当真……”
莲华也举杯示意。“水象对我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得力助手呢。若是让殿下带走了,谁来帮我预言福祸啊。”
白衣公子顺势打了哈哈,醉言之事就此了了。
酒宴中再现歌舞升平。
只有水象,垂下头掩饰一脸恼怒成恨之色。
莲华暗中观察,瞥见水象抓得泛白的指关节,忍不住轻轻哧笑。
“只管做好份内的事。”她的音量很轻,只有水象能听见。“京内的大人物,不是我们可以高攀的。”说着,美目顾盼流转对上独孤玄炽热的视线。思绪一顿,化成黯然轻叹。
何止是水象,她亦是被警醒的对象……
一宴终须散。人生百态却尽含其中。莲华顺着京都贵客的意思,含笑举高酒杯,豪爽地一饮而尽。
数月后,白衣公子悄然伫立在清晨的湖光山色中。仍然是傲视天下的雄姿,却被一脸不耐烦的表情破坏了气氛。
剑眉微敛,星目半垂;仔细看看,隐含重重杀气。他轻踢脚边浮尸,脚边涟漪泛成波纹逆行飘向湖中心。
泡在水中五日,昔日圣洁的容颜业已浮肿难堪。
什么巫女,不过是个凡人!
男人冷哼。在他脚边不仅有一具浮尸,还有一个半跪在水中的女人。他把目光从浮尸身上调到女人头顶上。
“怎么回事?你保证过绝对不会浮上来!”男人冷冷开口。与英俊到近乎阳光的面庞相比,他的声音出奇的阴冷。
“妾、妾不知。”当日是她亲手替莲华绕上绳索、缠上巨石,再亲眼看着她沉下去。
“别说妾!”男人不耐烦地打断她。“以你的身份,自称奴!”
水象的眼泪在眶里打了一个滚,生生地咽回去。“是……”
莲华悄无声息地浮出湖心,冷冷注视着岸上两人的一举一动。
借着水的波动,浮尸的脸又转成正面,愤怒地瞪着水象。水象咬牙,略用力,借着水的浮力把尸体扳成侧躺式。
不要瞪她……她也是被迫的……
谁让你老是踩在别人头上肆意嘲笑?今天这样的结局,不是你自寻短路么!水象暗恼。
尸体的手腕有明显的红色勒痕。
五天前,莲华的手被拴牢石块,沉入湖底。死前,她一脸安详平和的笑颜;五天后却带着睚眦尽裂的表情浮出水面。
石块在哪?绳子是怎么解开的?
为什么要浮上来?
水象的心一跳,不自觉地抬眼望向湖中央。瞬间,一道熟悉的身影赫然出现在眼前。
她掩嘴轻呼,下一秒想起自己刚拿手碰过尸体,连忙甩开。再细看,清晨的湖面照常是浅浅白雾。哪有什么影子?自己吓自己。她松了一口气。
男人也是一个寒噤。
南方的湿气很重,北方客人总觉得不甚舒坦。“快处理干净,能烧的烧了。不能烧的就埋了。”他转身欲走,却被尸体的脚绊住,险些摔倒。
“啧!”他狠狠回踢一脚,顿觉背后寒气逼人。
一回身!湖面水雾袅婷慢舞,冉冉攀升。再多看,好象是水里伸出无数白臂,朝着天空做尽抓、放的动作。男人踉跄后退一步,半晌才稳住心神。果然,杀人的事不能做得太多,不然自己都以为有鬼。
“我还以为巫女显灵呢。”他哼声。“什么嘛!”
“就算是巫女,死了以后也不过是具臭皮囊。”
莲华听着,开始发抖。
在她的身后,一轮血色红月无声下坠,沉入湖底。
狗男女……竟敢谋杀……
“啊!对了!”男人摇着中指转过身,冷冷地看着水象;后者正茫茫然地抬头看他。“独孤厮那儿……不准泄露风声!”他笑,满面嗜血表情。
“三、皇、子——!”湖中的厉鬼嘶声长啸。阴风应声而起,扑天盖地的袭向楚地……
一千年后,水底的女人突然睁开睚眦之目。
血色残像,与水面有形地融合在一起。整个翔江,仿佛血流成河。
“三、皇、子!”她嘶嘶作唁,咬牙切齿。
为什么杨世杰眼熟?
为什么初见的霎那,他面色铁青?
因为彼此的灵魂里都深深烙着血色的印记!
“终于……终于让我等到你了。”她掩面,又哭又笑。原来这次醒来,真正要等的人不是王威,而是杨世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