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似水漾涟漪》夜落繁华

124、兵逃两路（下）

　　千年宿怨在云淡风轻的浅笑中狠戾扑来——
　　“王爷！”
　　“威！”
　　“不要！”
　　各种声音交错在一起，一向沉闷的前殿里竟然流窜着慌乱无措的气流。
　　赤灯被阎烨几个回合的交战就破解了结界，恼羞成怒地穿墙过来，入眼就是一片触目惊心。
　　“阎烨——”赤灯嘶吼着，十指笔直地刺向阎烨的背影。
　　穿着玄色长袍的男人突然一个反手，将劈向王威与莲华的长剑灵巧翻转。“咯”的一声轻响，正好挡住赤灯的攻击。阎烨目光阴鸷地微微侧首，回着他身后气息不稳的妖怪。
　　“赤灯，”他淡然轻语。“你的心，乱了。”
　　双方交战，最忌心乱。
　　阎烨根本不想让莲华受伤，他凶狠佯攻只是为了让从容迎战的妖怪心急如焚。赤灯一时不慎，竟然误踏陷阱。红发微微地摇曳，隐去一声闷哼。水珠溅落的声音，引起莲华的注意；甫一睁开眼，瞅见地面上积着一滩血洼。
　　阎烨的背影依然优雅，被他挡去一半身形的赤灯却透出一丝狼狈。
　　“赤灯！”莲华惊叫。
　　赤灯微微抬眼，跃过阎烨的肩膀注视着莲华。“不碍事。”他轻轻扯出一个笑容。“打架嘛，哪会有不受伤的道理？我习惯了。”
　　“是吗？”阎烨夹在两人之间轻笑，他的手指穿进血肉之躯，极力搜索着被赤灯隐匿的要害。
　　赤灯的眼神忽然锐利，十指搭在阎烨的肩头。“笨蛋，想杀我？没那么容易！”淬毒的指甲骤升，狠狠掐进阎烨的肩膀。阎烨啐了一声，提起赤灯朝身侧狠狠地甩出去。莲华看着赤灯在地上翻滚，直至至撞到殿柱才停下来。
　　记忆里的赤灯是飞扬跋扈的，何时会显出这么狼狈的样子？
　　“赤灯！带着王威逃走！”莲华用尽气力高喊。
　　一柄寒光闪烁的长剑冷冷地凝在莲华眼前。莲华呆住，顺着剑身慢慢往上爬，看见阎烨轻浅的笑意。阎烨一脸洁净如初雪般的淡然，眼角却渗出三成凶意。
　　“莲华，”阎烨淡语。“你忘了我吗？”
　　莲华心下一凛。对啊，她糊涂了！怎么忘了阎烨的存在！
　　“莲华！”赤灯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冲着莲华大叫。“阎烨要杀王威，你就让他杀！别伤到自己！”
　　说什么？！
　　莲华抱住王威的头，紧紧地闭眼。
　　“没关系，我可以死。”淡定的男声在她耳边轻语。
　　说什么！生死这两种事，是可以轻而易举就放弃的吗？
　　莲华把王威的头抱得更紧。
　　阎烨的眼光微微下沉。“莲华，你的伤口……”
　　对，在流灵液了，意识也跟着混沌起来。即使如此，莲华仍然死死地护住王威的颈项和头颅。她的伤势太重，重到王威不敢推开她。阎烨看着互相拥护的男女，遥想到千年以前令他疯狂的那幕场景。
　　“人类太脆弱了。”长剑轻鸣，配合了阎烨的笑语，杀意无限漫延。“莲华，你以为护住了他的头，就能保他全身而退吗？”
　　莲华震惊地抬头，正好看见长剑破空而来。“住手！”她忙不迭地探手去护住王威的心脏；阎烨灵巧地翻动手腕，长剑斜空画出弧线转向王威胁颈项。莲华的脑中一片空白——
　　“锵！”武器相撞的声音震得整个空间都在波动。
　　阎烨的脸色顿时铁青，他盯着拦下攻击的人。
　　阎青的长枪抵住阎烨的剑，双方用力的结果是武器纠在一起不断震动。阎青咬牙切齿地狞笑。“嘿嘿、王兄，好久不见。”
　　“……我早知道你会有今天……”阎烨语焉不详地吐出这句话。
　　阎青来不及摸清他的意思，全副精神都专注于赤灯接走莲华和王威。“王兄，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用阎王的身份以大欺小，恐怕不大好吧？”一边说着，又在短时间里和阎烨过了数十招才退开。
　　阎烨独自一人站在方才的地方，冷眼看着气喘吁吁、狼狈退缩墙角的一群人。
　　阎青换左手提枪，右手背在身后猛力收缩。这么久不见面，阎烨的神力居然又有长进。阎青暗暗地眦牙咧嘴。靠！对付亲弟弟也毫不留情，震得他虎口生生地疼。
　　“王兄，你要把我逐出阴界的话，悉听尊便。不过，还麻烦你让我身后一票人等都跟着出去。”
　　“莲华留下。”阎烨不容置喙的断语，若得阎青微微皱眉。
　　“请王兄放过莲华吧。只是一个千年水鬼，仰赖王兄鼻息苟活到今日。只是放走一个阴魂，没有多少大不了的事。王兄何苦如此执着？”
　　“你懂什么？”阎烨高傲睨视。“我和莲华之间的事，不是你们一声请求就可以了结的。你要我放你们走？可以。把莲华留下。”
　　“嘿！”赤灯的伤口刚刚愈合，立即奸笑出声。“阎王老子真是一枚世间罕有的痴情种子。可惜的是，痴情用错了对象。莲华心不在你身上，留着也不过是具空壳。没见象你这么笨的神仙……”
　　“赤灯！”莲华和阎青同时开口斥责。都什么时候了，这家伙还在唯恐天下不乱！
　　阎青回头，瞥见莲华肩头一片水意。他愣了一下，眼底立即升起一片怒火氤氲。“忍着点！”阎青低声嘱咐莲华，同时单手覆在莲华肩上。强大的神灵毫无阻碍地窜入莲华体内。须臾，灵液不再流淌，甚至连伤口也隐隐有愈合的趋热。
　　“王兄，莲华真的不适合呆在阎宫。所以，请恕我代替莲华婉拒你的一片心意。”
　　“阎青！”阎烨断喝，震得在场所有人都凝住心神。“你对莲华存着什么样的心思？竟敢阻挠我？”
　　阎青被责问得傻相百出，他指着自己的鼻子怪叫：“我？”
　　“是啊、是啊！”唯恐天下不乱的大妖怪危急关头也叠声附和着敌方。“你费尽心机抢来莲华、保住莲华……难道你也和阎烨一样纯度发情、还找错了发情对象？”
　　阎青呛声，目光哀怨地看向赤灯。黑色长眸闪着无辜的光芒，促狭地回望阎青。“……朋友啊！”阎青叹气。“都是一千年的老朋友了。要我眼睁睁地看着她无缘无故地魂飞魄散，于心何忍啊？”或许有一点点杂质，但是这点点杂质是谁都有的。赤灯笑看阎青不好意思地摸鼻子的狗熊样，也不再试图点穿什么东西。
　　有些事情，自己明白就好。真要说出来了，反而会把事情搅得越来混沌。赤灯向来是在乎结果重于在乎过程。只要确认阎青有利于己，那么阎青自己该怎么纠结都是他家的事，与赤灯无关。
　　可是阎烨不同。他和赤灯一样窥见了阎青隐藏在身后的心意，于是阎烨冷笑，握在手里的长剑被抓牢七成。
　　“既然你不肯交出莲华，那只好由我亲自动手来取了！”
　　“等一下！”阎青连忙展手。
　　阎烨挑眉而望。“怎么，你还想再打一场？”再打也可以，阎烨根本没把眼前的虾兵虾将们放在眼里。
　　“小青！”赤灯亲昵地助威声差点吓倒阎青。“拿出你武神将的勇武能耐撂倒他！”一根食指果断地指向阎烨。
　　阎青哭笑不得。
　　阎烨笑得不怀好意。“的确，武神将哪……不过是前任武神将。再者，阎青的能耐有多少，难道我不知道？不如，赤灯你和阎青两个一起上吧？我赶时间，不想和你们一对一的过招。”
　　阎青苦兮兮地回望赤灯。“都是你，把喷火大魔龙给惹火了。这下怎么收场？”
　　对面长剑轻响，阎青立即又转头大喊。“等一下！”
　　“还要等一下？”赤灯砸舌。
　　阎烨不耐烦了，此刻他满腔怒火繁衍成无法倾泄的杀意。“你到底打不打？”阎烨淡然轻问。“打，就快动手；不打，就退开！敢阻挠我取得莲华的人，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哇！好可怕的煞气！阎青瑟缩了一下。“王兄，我不想打呢！”熊一样的大白兔可怜兮兮地望着紧逼而来的阎烨。“可是我也不想交出莲华呢，怎么办？”
　　“二选一！”连赤灯也不耐烦了。大妖怪摩拳擦掌地跃跃欲试。
　　“我选第三个答案！”阎青信誓旦旦。
　　阎烨笑。“第三个答案？”
　　“对！”阎青点头。“我自创的第三个答案，那就是……”他突然高举双手，大家脸色一变——
　　难道阎青想投降、想奉上莲华、想反过来帮他哥杀光一片擅闯者？
　　阎青大吼一声。“逃！”他率先以迅雷不及掩的速度跃起，肩上扛一个，一手提一个；象熊一样摇摇晃晃但又极其迅速地夺路而逃。阎烨不知是被他的大胆给吓住了，还是被他的鲁莽给蒙住了……总之，当阎青绷着一张脸穿过他扬长而去时，阎烨只眨了两次眼。赤灯呆呆地蹲原地，陪着阎烨一起张口结舌。阎青大吼着：“逃呀！逃呀！拽着我的小心肝儿滴溜溜地逃呀……”狼狈意境被阎青演绎得象是隔山对歌一般可笑。
　　赤灯一跃而起，路过同样傻住的阎烨，奸笑着说：“对不起啦，先走一步！”
　　“混蛋！”遭人无耻地耍弄一番，阎烨爆发了。
　　“王爷？！”后面追来一抹红衣。
　　阎烨眼前一片红雾，他勉强辨识出新加入的红衣女人是珠离。“追上他们！”阎烨愤怒地扬声。“除了莲华，其他的人都大卸八块！”
　　珠离愣住，眼睁睁地看着阎烨象一阵风擦过她。自从珠离蒙受王恩而成为阎宫总管，还是第一次见到阎烨如此光火。美目流转，视线寻到拼命逃窜的人群里，珠离大惊失色。“小王爷？！”
　　“把他大卸八块！”阎烨提着长剑咬牙切齿地追赶。
　　珠离满脸都是黑线，闷不吭声地紧紧跟随阎烨。大概气过头了，所以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吧？珠离叹息，她从很久以前就知道这对兄弟之间有心结；只是心结还没有严重到兄弟阋墙的地步啊！一贯沉稳、处惊不变的阎王，大概也只有被无知弟弟挠到莫名的痛处才会火冒三丈。
　　阎青一边跑一边数数。“一、二、三……咦？怎么多了一个？”
　　月莲挂在他肩上，没好气地咕哝。“我是被牵连的！”
　　“赤灯！”阎青肩膀一抖，月莲便被强气震得飞起。她吱哇乱叫着，正好跌进赤灯的怀里。
　　“丢给我干嘛？”赤灯大吼，月莲一脸踩到狗屎的表情。
　　阎青抛了一个媚眼给赤灯。“反正被牵连进来了，就你保管着一起逃命吧。”说完，他小心地把莲华抱在胸前，再把神力所剩无几的王威挂在肩上。一切高难度的动作被阎青如杂耍般一气呵成。就连赤灯也看得傻眼。
　　“接下来……”路遇岔口，阎青的步伐缓了一下。身后紧随而来的阴风逼得他没有多少的心力做缜密的思考。“不管了！往这边逃！”
　　“不管了？！”不仅赤灯，连王威也怪叫起来。莲华微微清醒，只能用咳嗽掩盖自己的笑意。
　　没跑两步，又遇一条岔路。
　　“站住！”阎烨的怒吼声象海啸一般扑来。
　　“不管了！”阎青慌不择路地又跑又跳。
　　赤灯顿觉汗流浃背。“阎青！你是不是路痴？”赤灯壮着胆子问。
　　“不是！”阎青坚决否认。怎么可以怀疑他的智商？“只是阎宫太大了，我找不到出口！”
　　是路痴！众人一致在心里大吼。
　　背后凛冽的杀气冲撞过来，阎青大叫一声，护着莲华跳开。他虎背熊腰的壮硕身体正好撞在一扇红门上。可怜被阎青扛在肩上象米袋一样的王威，以头磕门。“咚”的一声巨响后，伴随着王威呼痛的声音，阎青狼狈地跌进门内。
　　“莲华！”赤灯连忙闪身跟进去。
　　阎青瘫坐在地上，难过地睨视赤灯。“就晓得莲华长、莲华短，一点也不关心我怎么样！”
　　“莲华比你娇弱多了！”赤灯丢开月莲，去探查莲华的伤势。还好，幸亏有阎青的神力守护，伤口没有开裂。
　　月莲趴在地上，呆呆地看向门外瞪着自己的阎烨。
　　阎烨和珠离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月莲看得久了，才发现门上一层结界竟然阻止了阎烨和珠离。
　　“怎么回事？”赤灯也发现不对劲了。明明门外的两个人杀气腾腾，大门也是敞开着的，偏偏不见他们进来。
　　阎青一边缓过神来替王威揉脑门，一边环顾四周。“啊！”他又是一声惨叫。
　　赤灯没好气地回头。“又怎么了！”
　　“把门关上吧。阎烨看不见我们。我光是看见他就觉得害怕。”
　　“看不见？”赤灯站在门内朝阎烨挥手。后者视而不见地侧头嘱咐了珠离两句。珠离点了点头转身飘走，留下阎烨提了长剑守在门口一动不动。看他的表情，似乎真的看不见？赤灯一挥手，将两扇大门关拢。阎烨孤傲的身形就这样被他们隔绝在外。
　　“这里是阎宫密室？”赤灯猜测。
　　“算是吧。听说是第一代阎王加持了法力而成的密室，非有缘人不得一见。”阎青极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冲着莲华嘿嘿傻笑。“没想到我就是有缘人……”
　　正说着，幽暗的大厅里突然响起一个呆板的声音。
　　“此门是我开，此室是我造，要想看宝贝，留下门票钱。”